熊鵬程《女獵手》評介

讀熊鵬程的《女獵手》，讓我想到了馮夢龍的“三言二拍”和李伯元的《官場現形記》。女獵手悅悅，膚白貌美，豐滿，性感，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小說以美女開路，情色開端，先講悅悅和閨蜜帥帥到處獵色的經歷，讓你誤以為是一部很普通的世俗小說。然而，往下看，當故事的男主人公大總出場，你才發現，這是一部嚴肅的現實主義題材的小說。人性之復雜，官場之跌宕，真愛與權謀，在作家的筆下，不動聲色不緊不慢地展開，讀來，便讓人放不下。放不下，一是小說中的人物。主要人物和次要人物個個形象生動，很有特點。

先說悅悅。悅悅一出場，就是省城獵色。為什么獵色？作品先交待她的婚姻，她嫁的不是所愛之人，而是大她很多歲的房地產開發商文少偉。她以初婚之身，嫁給這個有錢的老男人，做的是“填房”，繼室。文少偉從不過問她的工作和感情，每個月默默地轉給她一筆生活費。他們履行著婚姻的契約。男人把女人當花瓶，女人把男人當人肉提款機，兩個各取所需，相安無事，算是有一定的契約精神。悅悅只獵色，不獵心。

她的心，她的情，早在少女時代，就交給了父親的養子大總。所以，當大總回到漢江市，做了她的頂頭上司，她在短暫的小別扭之后，乖乖地做了他的小女人，任他擺布。大總是個什么樣的人呢？他從小被悅悅父親收養，因養父忙于工作疏于管教，誘騙小九歲的悅悅三次為他墮胎，最后卻為了事業前程，拋棄悅悅，與省醫學院老院長的女兒張云結婚。十幾年后他空降到悅悅所在的漢江市醫院任一把手，開始了情場、職場、官場的一波三折。時而春風得意，時而膽戰心驚。他擅長經營，城府很深，不僅取得了悅悅的諒解，還讓悅悅死心塌地地做他的“情人”、“防火墻”、“糖衣炮彈”。在醫院工程建設、醫療設備購置等事項上，他都讓悅悅出面。知道副市長、副省長看上悅悅，他不是嫉妒，而是開心。他可以讓悅悅躺在自己懷里，看她和副市長聊微信;他讓悅悅色誘副省長，并拍下副省長的不雅視頻……

然而當副省長的表弟、醫學院同學黃小寶與悅悅成就好事時，他卻恨得牙癢癢。大總心機很重：無意中發現張云上了文少偉的奧迪車，他不是點破，而是默默回到漢江市，找人拍下張云出軌的證據;悅悅被小朱油媳婦毀容，這么大的事，他不是先看望或安撫悅悅，而是找小朱油進行了一場有著強烈暗示性的談話;預感到自己要倒霉，他迅速和張云離婚，并講了一堆大道理……他還有很強的占有欲：悅悅與張云，他一個都不想放棄;得知悅悅丈夫文少偉竟然和自己的妻子張云搞到了一起，他不但拍下張云出軌證據，還找人把文少偉暴打一頓。他貪得無厭，與黃小寶合伙騙了文少偉的工地;文少偉倒霉時，他不僅不幫，還處處算計他，并想利用張云和悅悅占有文少偉的全部財產。他極力促成悅悅和終極大BOSS周總的婚姻，一是自己向周總借錢方便，二是通過悅悅穩住周總這個大靠山。特別是在官場失意后，他又把周總的公司當成自己最好的退路。

然而他聰明反被聰明誤。他讓悅悅懷上自己的孩子，假稱是周總的，并成功促成悅悅與周總的婚姻。但是這個孩子越長越像大總，不像周總，周總和姐姐暗暗做了親子鑒定，將悅悅和大總掃地出門。悅悅羞愧難當，大總卻拿出當年拍下的副省長的不雅視頻，順利敲了周家一筆錢……真是天底下最可怕的一個心機BOY！小說中的次要人物也都形象鮮明。文少偉，他當初娶悅悅，是因為感恩悅悅父親。所以他善待悅悅，對她是極度寬容的。這對老夫少妻，他們之間或許沒有愛情，但彼此尊重，親情是有的。跟大總、黃老邪等人比，文少偉實在是太憨厚了。他遵守契約，有感恩之心。但同時，他也有一個男人的血性。發現大總給自己戴綠帽子，他以牙還牙，接近張云，也把同樣的綠，染到大總頭上。一個小城市的小地產開發商，身上還有著農民的樸實、厚道，也有混跡江湖已久的小心機，小狡詐，雖是次要人物，卻相當豐滿。張云是省醫學院老院長的女兒，消化內科主任，大總妻子。生于知識分子家庭，她業務精通，心地善良，看不到人性的復雜和險惡，或許是成長的環境太過一帆風順，在成年后，她依然是白蓮花一樣單純。但是這樣的單純，在復雜的人物關系和人心中，常常好心辦壞事。她幫文少偉，出發點雖好，卻對城府極深的丈夫完全無防備之心，以至于一次次被丈夫當槍使，一次次地傷害自己想要幫助的人。

黃老邪，真名黃小寶，副省長表弟，大總和張云在醫學院的同學。因為有個副省長表哥，所以沒有老老實實地在醫院工作，而是在省城搞房地產開發。在大總“巧妙”安排下，順手“牽”了開發商的爛尾樓。大總實指望這爛尾樓賺個盆滿缽滿，把身家性命都押了上去。而黃小寶根本不拿這項目當回事。先是因老婆打情人，心情不好，他去澳門豪賭，急得大總心驚肉跳，一方面指使張云打聽消息，一方面又派悅悅去副省長家緊急公關。好不容易黃老邪“改邪歸正”，卻因資金問題，抓大放小，把大總氣得火冒三丈，不得不拿出副省長的不雅視頻，反嚇了黃小寶一跳。黃小寶實際就是副省長的一個“托兒”，后來副省長倒霉，他跟著也就“歇”了。50多歲的周總是副省長的小舅子，副省長夫人喊他“小春”，別人都恭恭敬敬地喊“周總”。他對悅悅也是一見傾心，熱烈追求。大總找人對他跟蹤，發現他在外面有多個女人，還有一個兒子。所以，即使悅悅懷孕了，他也不肯娶悅悅為妻。剛出場時，他追求悅悅，顯得浪漫又溫情，實際藏得很深。我們只看到一個表現很穩重的周總，即使他的副省長姐夫出事，他也表現得很淡然。發現兒子不像自己，他不吵不鬧，只是和姐姐悄悄地做親子鑒定。帥帥是銀行職員，未婚，比悅悅小很多歲，兩人是在駕校學車時認識的，卻因為共同的愛好——獵色，成了忘年交的閨蜜。悅悅外出“打獵”時，她像個小跟班，跟前跟后，也很有眼色，該出場時出場，該退場時退場。在搞定大總和悅悅官場、職場上的死敵軍哥這件事上，她功不可沒。俗話說，兔子不吃窩邊草，她不管這個，逮住空檔，在悅悅和大總的特意布置的安樂窩里，和大總院長鬼混，被悅悅撞個正著。她有過前男友，因為五萬塊錢的購房款，兩人還鬧到派出所。有個固定情人，叫郭老二。小說中的人物，可以說每一個都形象鮮明，哪怕是最小最次要的人物，比如小朱油，他是悅悅心腹，因為悅悅的緣故，從藥房小員工逐步升職為藥劑科長、財務科長。在一次悅悅參加衛生局長女兒的婚宴時，擔任悅悅的司機，把爛醉如泥的悅悅送回家，然后就成了悅悅的眾多獵物之一。悅悅動不動就要看他的小肌肉，他也動不動就得去悅悅家加班、匯報工作。就連小朱油媳婦，這個出場只有一兩次的女人，作家也塑造得很生動。她色誘老公，以此檢查他的忠誠度;她不動聲色地跟蹤，不動聲色地準備了硫酸，不動聲色地實施報復。還有牛小玲，因為丈夫是副市長司機，大總、悅悅很親熱地把她拉入陣營，還提拔她當了藥劑科科長。還有軍哥，紀委謝主任，衛生局崔副局長，包工頭衛華，藥店老板本明、本初兄弟……這些人物關系交織，繪出一副當代的官場現形記，世俗風情畫，給人的感覺非常真實。小說的語言也很有特色。錢不說錢，說“毛爺爺”，稱帥帥為“帥婆子”。人物的對話也很貼切，符合人物的身份和性格。如張云和文少偉在省城偷情敗露之后，大總找文少偉談判，文一個勁兒地道歉，大總則暴露出他道貌岸然背后的痞子嘴臉：“兄弟呀！你覺得現在說對不住這樣的話有沒有用？現在最主要是應該端正態度，而不是道什么歉。說點實在的吧！你們在省城里那事發生之后，我和悅悅，一個院長，一個副院長，整天頂著綠帽子在工作，都不說管人啦，被人們議論紛紛，差點沒被吐沫星子淹死。所以你就來點實在的吧……”大總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在官場上投機取巧，在情場上也決不吃虧，其功利世俗的復雜個性躍然紙上。

曉蘇，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湖北省作家協會副主席，湖北省人民政府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