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請不要給孩子不斷制造壓力

〔關鍵詞〕軀體癥狀;壓力;心理輔導

〔中圖分類號〕G44 〔文獻標識碼〕B 〔文章編號〕1671-2684（2021）15-0076-02

疼痛，有時不是軀體疾病，而是心理問題造成的。抑郁、焦慮等都可能引起軀體疼痛，而且這種情況下一般查不出器質性改變。現在的中小學生或大學生因為學習壓力大，會造成軀體化障礙，疼痛是一種比較多見的表現形式。本案例的來訪者是一位“學霸”，現在已經被美國一所很好的大學錄取為碩士研究生，學習他所喜歡的醫學軟件工程專業，他所申請的美國十所大學全部給了他錄用通知。如此輝煌的背后卻隱藏著讓人感到心酸的故事。

一、案例概況

A從小學開始就是一名優秀的學生，他出生于一個書香世家，爺爺奶奶是醫學專家，爺爺曾經是某人民醫院院長，外公外婆是中醫專家，爸爸媽媽也都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在家族同輩的孩子中，A是成績最優秀的，因此成了家族的希望和可期待的醫學繼承人。然而煩惱也由此而生：同一個小區，同一幢公寓樓上，有位學長考取了清華大學。于是這個高材生“學長”成了A的榜樣，媽媽每日依照清華高材生的標準來鞭笞和管理A的生活起居和學習成績。經過一段時間的努力，A沒有讓家人失望，經常取得班級第一、年級前十的好成績。但是高二下學期，A忽然頸椎疼痛難忍，只要坐時間長了，頸椎就開始疼。

A的頸椎問題經過多方檢查，查不出什么問題，自家的醫學專家西醫中醫都束手無策。因此A又找了上海看頸椎國內權威的醫生進行檢查，結果這位醫生說：“這是我見過的最好的頸椎了，請你同意我把你的CT片作為教學使用的健康樣板，供我的學生學習和研究使用。”這位頸椎專家沒有進行任何治療就讓A回家了，但是A的疼痛還在繼續。于是能干有為、全權管理兒子的媽媽每天幫兒子做頸部按摩，效果還真的很好，A頸椎不痛了，但是沒幾天他的腰椎開始疼痛，痛起來就是一身大汗。他們家所在的城市也不小，各類專家會診這個毛病還真的沒法治好，只有媽媽的按摩可以起到緩解作用。

盡管當年高考在即，大家都很著急，但是沒有辦法，還是期望A能夠艱苦奮斗，堅持做好復習，爭取考得好成績。當然，A不負眾望，高考成績很不錯，考取了蘇州大學臨床醫學專業。其實他是不喜歡、也不想學臨床醫學專業的，但是在填報志愿的時候，家人再三勸說：“你填報志愿的時候就填報一個臨床醫學的志愿，其他的你隨便填。”A特別喜歡電子產品，最想選擇的專業是計算機或電子工程，可惜陰差陽錯，就因為填了臨床醫學，就被錄取了。因為A是這個家族中同輩人里成績最好的，老人特別希望他能夠在臨床醫學方面有一番作為，因此他進入蘇州大學臨床醫學專業學習是眾望所歸，家人都很滿意，除了他自己。

A來到蘇州大學之后第一學期后半段身體又開始疼痛，隨著學業的加重，大腿和臀部肌肉疼痛讓他不能安心上課，不能安心自習和做作業，所有的醫療方法仍然都沒有用。他無奈之下來心理中心尋求幫助。因為有類似癥狀的同學見得比較多，我對他說：“你的問題心理咨詢師可以治好的，但是可能需要比較長的時間，好在你才一年級，我們有時間。”于是我們就開始了長達三年的咨詢輔導期（斷斷續續地持續了三年）。

二、問題分析及輔導

1.了解情況，建立關系，與A同學探索疼痛的成因與功效，達成與疼痛共存的共識。

2.尋找緩解焦慮的方法，做好自我管理，讓生活和學習和諧平衡，養成良好的作息和體育鍛煉的習慣。

3.重新認識和解釋過去疼痛的癥狀，理解現在疼痛的癥狀，接受和放下壓力，與壓力和疼痛共存，以至可以忘記疼痛的存在。

4.癥狀有反復，主要原因是自己的個性特質和思維模式、完美人格沒有根本改變，癥狀總是在提醒來訪者需要注意一些什么重要信息。

全身流竄疼痛屬于軀體化障礙的一種——疼痛障礙，這是心因性原因引起的疼痛癥狀，美國一項研究顯示，心因性背痛所致的某種程度的工作能力喪失，估計每年就占成人人群的10%～15%。有研究發現，許多人有這樣的軀體疼痛癥狀，在情感和焦慮障礙中是常見的，疼痛是主訴，身體的任何部位都有可能疼痛，而背部、頭部、腹部和胸部可能是最常見的。這樣的疼痛障礙有可能是急性或慢性（超過六個月），病人可能存在一種可以解釋其疼痛的軀體疾病，但該疾病所致疼痛不至于達到目前的嚴重程度、持續時間和功能障礙程度，如果確實存在這樣一種疾病，疼痛障礙應是心理因素和軀體因素共同所致。遺憾的是許多患者“對于自己的非軀體疾病，要求的卻是軀體治療”，這也是A問題一直得不到解決的原因。A沒有任何軀體疾病，只有疼痛。解決A疼痛問題的關鍵是如何理解疼痛產生的心理原因，然后才能逐步化解。

因為我是大學的專職心理咨詢師，這個身份有利于與來訪者A建立關系。得到了A的信任之后，我幫助他探索問題，領悟癥狀，嘗試緩解其焦慮和情緒的行為實驗，并讓他改變作息習慣，開始每日鍛煉身體，讓自己得到比較好的休息，提高學習效率等。這樣調整后，A的癥狀有了明顯的改善，A也愿意深入探討從前自己經受的壓力反應過程，探索解決問題的途徑。家人也因為咨詢有明顯效果而看到希望，開始信任心理咨詢。

A自述：自己作為優秀學生，全家人對我寄予厚望，尤其是外公和媽媽，他們對我很好，但是要求也很高，我不敢違抗他們的意志。樓下的學長被清華錄取，激發了媽媽把我送進名牌大學的動力，她每天從早到晚看管我很嚴格，還帶我去向學長請教學習方法，我更是竭盡全力，但是結果還是不盡人意，沒能進入清華北大那樣的學校。

家長的“橫向比較”是最大的壓力源，現在很多家長都會這么干，其實這是對自己孩子最大的否定和貶低。媽媽總是說“你能不能再努力一點呢”，A聽到的言下之意是“你怎么總是不如別人”“你讓我很失望”。而當時A的感覺是“我已經沒有辦法做得更好了”，其身心處于耗竭狀態，于是疼痛開始了。當疼痛治不好的時候，媽媽和家中的老人也很無奈，他們開始降低對A的要求了，最后降低到“只要考上大學就可以了”，從一個極端跳到另一個極端，這也是對A的貶低。

不過，這讓A疼痛障礙獲益，外在壓力緩解，這是流竄性疼痛——頸部向腰部轉移的心理原因。

照理進入大學后A的疼痛障礙應該好轉，但他遇到了一個大麻煩——進入了自己不喜歡的專業，這個志愿是為了外公外婆和爺爺奶奶，以及媽媽的愿望而填寫的（爸爸對他學什么專業無所謂）。進入大學，軍訓結束，A開始進入專業課學習時，疼痛障礙再次發作。他很希望自己現在能夠學習和研究自己所喜愛的電子技術或者計算機，但是由于對現在要學習的東西不感興趣，要拿到優秀還是很難的。他對每天的學習不敢懈怠，因為他習慣做好學生，但是大腿和臀部肌肉疼痛真的讓他難以安心學習。隨著學習難度的增加，到大學二年級的時候，疼痛還是時隱時現，有時候疼痛讓A難以持續學習。

學習臨床醫學讓A感到前途渺茫，他覺得自己學得再好也不會去做醫生，“我要是去當外科醫生我自己都覺得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我與其討論生涯規劃后，他重新確認了專業發展方向，將來要做與醫學有關的、與計算機結合的醫學軟件新學科方向的專業人才，這一討論讓他對未來充滿希望，目標更加明確，而且也得到了家人的支持。

然而A最大的內在問題是他本身就是一個理想主義者，追求完美是他的重要特點;同時他又養成了“我是一名優等生”的情結。他雖然不喜歡醫學，但卻是班級上最優秀的學生之一。他不想成為醫生，但是各門功課都學得很好。他喜歡計算機，要花業余時間學習自己喜歡的計算機語言，以及相關的軟件技術，于是他更難了，學業壓力更大。不過他的確有潛質，居然在自己的良好管理下都學得還可以，他對自己越來越有信心。大三時，他成為班級上熬夜最少而成績優秀的前五名學生。在咨詢師的影響下，他努力研修“盡力而為，順其自然”這八個字，后來自己還閱讀了森田療法的書，理解接納癥狀，與癥狀共存。

但是只要他追求完美的人格不改變，他的焦慮情緒就很難消除，疼痛障礙還會復發。人格的成長與改善是一個自我修行的漫長過程，A處處都要證明自己是最優秀的，結果無論做什么都是壓力巨大。如何克服這個怪圈，他還面臨許多挑戰，他只能憑自己忍痛負重、奮斗前行了。

作者簡介：陶新華，博士，副教授，臨床心理學碩士生導師， 中國心理學會首批注冊心理督導師，蘇州大學蘇南地區大學生心理健康教育研究中心專職咨詢師、督導。國本家庭教育研究中心新家庭教育研究院副院長（北京市），中國心理衛生協會臨床心理咨詢與治療專業委員會理事，中國心理衛生協會團體心理咨詢與治療專業委員會常務委員（表達藝術心理治療學組組長），中國心理衛生協會家庭治療專業委員會理事，中國表達藝術治療國際學術研討會主要創辦人之一，江蘇省心理衛生協會常務理事，蘇州市心理衛生協會理事長，蘇州新教育心理培訓學校校長，日本宇部創新大學臨床心理學客座教授。

編輯/劉 芳 終校/于 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