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慧洋

展示抗議標語的東京市民。
今年3月底,日本奧運名宿有森裕子在電視直播節目中與一名東京奧組委官員發生了激烈的爭吵。那是一個周日的晚上,距離奧運火炬傳遞僅有不到一周的時間,有森裕子被邀請來到位于東京市中心的NHK演播室,與另外7個人討論日本是否應該在疫情之下舉辦奧運會。
就在前一天,奧組委宣布不允許海外觀眾到東京現場觀看奧運會。此舉是對反對舉辦奧運人士的讓步,彰顯了他們挽救奧運的決心。
有森裕子曾獲得兩枚奧運會馬拉松比賽獎牌,1992年是銀牌,1996年是銅牌,堪稱日本女子馬拉松運動的領跑者。她指責日本奧委會透明度不夠。她說:“在過去一年里,他們一直在與公眾溝通,然而輿論導向并沒有改變。他們讓體育官員隨時了解情況,但仍需要做更多的事情,取得公眾的認可。”
有森裕子批評組織者仍無視公共衛生安全,一心想要舉辦奧運。整個日本同心戮力,把新冠病毒死亡人數控制在10000人左右,但大量奧運觀眾涌入日本,可能會破壞這一成果。東京奧組委官員中村英正保證提供更多針對運動員的新冠病毒檢測和醫院床位,卻再次遭到了有森裕子的反駁。
這一場景反映了日本公眾一年來內心的挫折感。今年早些時候,日本一日新冠病毒感染病例超過了7800例,雖然遠不及美國,但已經是很高的數字,加之出現了來自國外的變種病毒,反對舉辦奧運的聲音由此日益高漲。1月份進行的一項民意調查顯示,超過80%的日本受訪者贊成取消或者繼續推遲奧運,因為到了月23日開幕式前,很多人可能無法接種新冠疫苗。
與此同時,東京奧組委也深陷丑聞之中,主席森喜朗因發表性別歧視言論,于今年2月被迫辭職。有森裕子很大程度上是在為日本大眾發聲:我們受夠了。
60歲的宮崎俊夫是一個民間組織的創始人,在過去4年里,他一直努力動員民眾支持取消東京奧運會。但是今年3月,他們在東京奧組委總部外舉行了一次集會,僅召集到大約80名支持者,甚至還不如現場維持秩序的警察人數多,其中大部分是中年人。演講持續了一個小時,抗議者走上街頭,拿著手工制作的標語和橫幅,穿過附近熙熙攘攘的時尚街區,稀稀拉拉的口號經常被過往的汽車噪音淹沒。一名年輕女孩看到這一幕,問她身邊的朋友:“他們為什么不在社交媒體上直接發起倡議呢?”
身為東京一所中學的行政人員,宮崎俊夫很清楚現實困境。他說:“大多數公眾都不贊成我們的做法”。
那么,該如何解釋日本民眾當前這種反常情緒呢?有那么多人反對,肯于發聲的人卻這么少。奈良女子大學的奧運歷史學家、社會學教授石坂友司解釋說,原因之一可能是日本向來沒有抗議的傳統。大多數人認為,因為新冠病毒而取消奧運與參加反奧游行有很大區別。在日本,人們對奧運會向來懷有敬畏感,因為這不僅是一項大型的綜合體育賽事,更是和平的象征。
在這個問題上,日本運動員也基本保持沉默。而且,批評會帶來風險,在全國努力對抗新冠疫情之際,沒人愿意留下一個對奧運喋喋不休的負面形象。
曾三次代表日本參加奧運會的短跑運動員為末大表示,日本人不愿站出來發聲,這并不意外,“日本運動員向來習慣于自我約束,談論的也往往是運動本身。一般來說,很難聽到有人表達與主流聲音截然相反的觀點。”雖然出現了一位網球明星大坂直美,使得這種文化有所松動,但還未形成氣候。
今年1月,《朝日新聞》詢問了41名不愿透露姓名的運動員。半數以上的人表示擔心新冠病毒在奧運期間爆發,其他人也擔心自己生病,或因奧運期間公眾缺乏熱情而感到氣餒。

也有一些日本頂尖運動員參與進來,希望說服公眾支持奧運會。去年兒月,日本體操天王內村航平在東京四國賽閉幕式上發出了呼吁。他說:“我認為,除非日本公眾和運動員達成共識,否則奧運很難舉辦,一定會找到解決辦法的,我不希望人們認為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體操官員和報紙專欄作家為他的言論鼓掌,但在推特上,內村航平被嘲笑為自大、脫離現實。
不過,隨著奧運會舉辦日期臨近,公眾輿論正在發生轉變。2月份的一項民意調查顯示,反對派人數已降至60%。到了3月底,另一項調查得出結論,僅有半數的公眾認為奧運會應該取消或推遲,9%的人認為奧運會應該照常進行,36%的人并不反對奧運會,但前提是必須限制觀眾進場。公眾似乎意識到無力改變現狀,明顯變得更務實了。到3月份時,日本的新冠病毒感染數量已經大幅回落,每天不到2000例。
國際奧委會和日本奧組委表示,奧運會再次推遲的做法是不可取的。在接下來的幾個月里,他們將向公眾證明這個觀點。今年2月,賽事組織者發布聲明,詳細闡述他們會密切關注來自約200個國家的1.5萬多名奧運會和殘奧會運動員的健康狀況。但是,在最能贏得公眾支持的奧運火炬傳遞環節上,他們卻頻頻遭遇挫折。鑒于疫情形勢,日本多地對東京奧運圣火傳遞形式做出了大幅調整。繼大阪府和松山市之后,沖繩本島、熊本市、福岡縣全境都取消了公路傳遞。
奧運會的8萬名志愿者尚未接受系統訓練,或者被分配任務。日本國內數百萬持有奧運門票的觀眾還不知道屆時能否被允許入場。這嚴重沖擊到旅游業,酒店、航空公司和旅行社只能聽天由命。
有500多個城市、城鎮和鄉村已經簽約,負責接待提前到達的運動員。但到目前為止,政府和主辦方提供的唯一防疫指南,只不過是限制運動員與當地居民的接觸。日本中部郡上市的一位官員表示,這個僅有4.2萬居民的小城市要接待來自哥倫比亞和馬達加斯加的女子七人橄欖球隊,需要在病毒檢測和其他方面得到更多的指導。
東京奧組委已經表示,東京奧運會將耗資154億美元,是最初預計的兩倍多。政府審計顯示,這一數字接近250億美元,將使本屆奧運會成為有史以來最為昂貴的奧運會。如果東京奧運打算縮小規模,限制觀眾人數,得到的回報會少得可憐。關西大學名譽教授宮本勝弘的一項研究估計,奧運經濟損失可能達到220億美元。日本的奧運贊助商悄悄推遲或縮減了廣告和營銷活動及其規模。當然,如果奧運會不舉辦的話,他們的經濟損失會更慘重。
日本民眾在權衡利弊。去年年底,新谷仁美在奧運選拔賽上打破了日本女子10000米跑的全國紀錄。她說:“作為一名運動員,我完全支持奧運會。但作為一名公民,我反對這種做法。一個人的生命遠比奧運會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