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關浣非
2月26日,中央政治局會議指出,當前新冠肺炎疫情仍在全球蔓延,國際形勢中不穩定不確定因素增多,我國經濟恢復基礎尚不牢固,經濟社會發展仍然面臨不少困難和挑戰。
4月30日,中央政治局會議再次指出,要辯證看待一季度經濟數據,當前經濟恢復不均衡、基礎不穩固。要用好穩增長壓力較小的窗口期,推動經濟穩中向好,凝神聚力深化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打通國內大循環、國內國際雙循環堵點,為“十四五”時期我國經濟發展提供持續動力。
一個走在對外開放道路上的超大型經濟體永遠會遇到如何實現內部循環與外部循環相輔相成協同發展的挑戰。不應否認,目前中國在實現外部良性循環方面遭遇了嚴峻挑戰:中國拓展國際空間的阻力在增多,中國企業的國際市場空間受到人為的限制,中國獲得國際先進技術的渠道被堵塞,妖魔化中國已成為西方世界遏制中國的常用伎倆。在如此環境下,如何避免因外部不確定性增多而對“雙循環”戰略的推進造成不利影響,就成了不容忽視的系統問題和重要方面。
不確定性用另一種概念解釋就是風險。就中國面臨的不確定性種類而論,可以說是多種多樣的,有的是一直存在的甚至是固有的,有的則是因中國的或者是外部環境變化新引致、新產生的。這些外部不確定性根據成因及影響可分為兩大類:一類是因西方國家內部政治、經濟格局改變、調整所產生的不確定性,另一類則是因價值觀沖突或針對中國崛起而刻意發難所帶來的不確定性。后者無疑會對中國的外循環造成更多的不利影響。
從對影響中國“雙循環”戰略系統推進的主要方面看,下述的外部不確定性需要倍加注意并致力克服和防范。
(一)新冠肺炎疫情的不確定性。一年多來因新冠肺炎疫情的廣泛蔓延,已導致全球范圍內人們交往方式的改變,原有的產業鏈、供應鏈結構發生急劇調整,服務貿易亦因此大受沖擊;何時能像疫情發生前那樣重開國門,恢復人員、物資、服務、技術的自由流動,目前仍是未知數。而由疫情引起的國家間的摩擦加劇,加上一些政客的煽風點火,所謂的疫情外溢正成為劃分敵我陣營的某種基礎。

(二)全球恢復經濟增長的不確定性。5月 11日,聯合國公布的《2021年世界經濟形勢與展望》報告表示,由于中國和美國等主要經濟體的發展,全球經濟增長正在緩慢恢復,但新冠肺炎疫情及新冠疫苗在很多國家儲量不足,將威脅全球廣泛的經濟恢復。各國疫情防控能力的不平衡,一方面導致全球生產體系和供給體系的極度失衡,另一方面又加深了全球消費結構、消費體系的不平衡。對中國,無疑會帶來外部需求變化的重大不確定性。要看到,從去年到今年年初的外貿增長,很大程度是貿易轉移效應所帶來的,是因為那些受疫情影響嚴重的國家生產能力急劇萎縮給我們留下了特別的供給空間。當很多國家疫苗供給到位、疫情明顯緩解、其產業鏈和供應鏈恢復了以后,之前的貿易訂單是否依然轉移到中國存在著較大不確定性。自去年 11月以來,新出口訂單整體呈回落態勢,由于春節期間部分需求后置,3月份,海外需求一度出現跳漲,但 4月份再次進入下行區間,5月份,新出口訂單指數較上月下降 2.1個百分點,為 48.3%,跌至榮枯線之下,反映出國外訂單較上月減少。
(三)主要經濟體貨幣政策的不確定性。毋庸諱言,全球貨幣政策當前正徘徊在十字路口。當下及未來的一段時間,全球資本市場進入通脹敏感期。美國4月PCE物價指數同比升 3.6%,超預期升 3.5%,較前值2.3%大幅提高,創2008 年以來最快增速;4月份 CPI 同比增長 4.2%,環比增長高達 0.8%;PPI 同比增長 6.2%,環比增長 0.6%,數據遠超預期。美國3月份20個大城市的房價全部上漲,作為市場風向標的凱斯—希勒房價指數3月份增長率為13.2%,創造自2005年12月以來的最大漲幅。美國商務部數據同時顯示,美國4月份新房銷售中位價為 37.24 萬美元,比去年同期高出 20.1%,這是 1988 年以來的最大漲幅。美聯儲對這些似乎并不以為然,公開表述仍認為這不是趨勢性的,少數幾個熱點數據不會導致加息。
但不論通脹是暫時的,還是只剛開了頭,都可能會對通脹預期及貨幣政策取向造成擾亂。從會對全球貨幣政策變化帶來重大影響的美聯儲未來政策走向上看,其一直未對市場發出清晰的政策信號。如 6 月 3 日,美聯儲“三把手”、在職期間擁有 FOMC 永久投票權的美國紐約聯儲主席威廉姆斯在接受采訪時稱,現在不是美聯儲調整 QE買債的時候,“盡管官員們討論未來選項是有道理的”。他堅持一貫的觀點,即美國經濟仍然未取得實現美聯儲通脹與就業雙重目標的“進一步實質性進展”,因此對調整買債政策而言“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遠不足以采取行動”。而同日,2023年才有 FOMC投票權,但參與每次FOMC政策討論的達拉斯聯儲主席卡普蘭也發表講話,重申對調整QE買債“宜早不宜遲”的態度,與同事威廉姆斯的鴿派言論形成鮮明對比。卡普蘭稱,在美國房地產市場估值達到歷史高位的背景下,“美聯儲應該盡快開始討論購買抵押貸款支持債券 MBS的有效性”,“現在是時候了”。
然而問題的關鍵是,如果美聯儲判斷錯誤,一旦其發現不對時迅速調整方向,并使得貨幣緊縮的幅度和持續的時間超過資本市場普遍預期,那么這個后果將是難以估量的。伯克希爾創建人查理·芒格就認為,美國巨額政府支出與極低利率的組合“這種極端情況,不會永遠持續下去。如果沒有任何限制地繼續這樣做,那么,聯邦支出將以災難告終”。
其他一些經濟體近期對貨幣政策的表態也耐人尋味。歐洲央行行長拉加德強調,經濟前景充滿不確定性,但預計今年潛在通脹壓力增加。但歐洲央行的貨幣政策仍維持不變。加拿大通脹率從3月份的2.2%攀升至4月份的3.7%,是2011年5月以來的最高水平。但加拿大央行表示,盡管經濟前景改善,復蘇仍需要特別的貨幣政策支持,所以利率不變的承諾將維持至 2022年下半年。
(四)資本市場波動的不確定性。今年以來,全球資本市場正經歷通脹預期上升—拋售美債—美債收益率上升—股市下跌的波動過程。了解全球資本市場變化的人都清楚,與去年不同,今年全球的資本市場一直被通脹預期及美國國債利率變化所左右。如在當地時間3月18 日,美國 10 年期國債收益率一度躍升11個基點,至1.75%,30 年期國債收益率上漲 6 個基點,自2019年 8 月以來首次突破2.5%水平時,美股三大股指應聲全線大跌,投資人開始拋售被追捧多時的高成長個股。而6月4日因美國5月僅新增就業人口55.9萬,低于市場預期的65.0萬,這一結果緩和了市場對美聯儲收緊貨幣政策的擔憂,美國10年期國債收益率跌至當周低點1.58%,美國三大股指亦隨之上揚。今年以來美債收益率的變化不僅帶來了資本市場的反復波動,更帶來了全球投資結構的變化,投資者已開始從較多押注于成長股轉向周期股和價值股;而中國內地股市及香港股市也隨之發生著相應變化。
必須承認,因全球貨幣流動性的過度泛濫,全球各種資產市場均出現了泡沫。美聯儲在半年度金融穩定報告中表示,各種資產市場的風險偏好上升正拉升估值,并在美國金融體系中產生脆弱性。美聯儲理事、負責聯儲金融穩定委員會的布雷納德在報告發布時稱:“與風險偏好回升相關的脆弱性正在增加,估值拉升與企業債務處于很高水平相結合值得關注,因可能放大重新定價事件的效應。”在這種環境下,如果風險偏好回落,則價格可能容易出現“大幅下跌”。
毫無疑問,未來在極度寬松的貨幣政策得到修正之時,更大的資本市場波動將在所難免。因此,能否在應付未來外部資本市場更大的不確定性方面做好充分的準備,將是中國爭取實現外部良性循環必須面對的系統問題。
(五)國際供應鏈重組的不確定性。6月1日,貝克·麥堅時國際律師事務所(以下簡稱“貝克·麥堅時”)最新發布的一份名為《最新進展:供應鏈與貿易調整》的報告顯示,在亞太地區開展業務的企業正尋求降低供應源風險;同時,地緣政治和監管風險已成為比成本更為關鍵的決定性因素。鑒于此,全球供應鏈正經歷巨大調整。
貝克·麥堅時2021年第一季度對亞太地區800名企業領袖進行的調查顯示,有三分之二(67%)的受訪者表示,他們的供應鏈和生產中心已經或正在經歷轉型。該地區絕大多數企業正在轉向在岸外包(46%)、近岸外包(78%)、內包(67%)、尋找新的運營地點(73%),或綜合運用數種策略。貝克·麥堅時的報告認為,貿易摩擦和不斷加劇的保護主義不僅導致供應鏈發生了巨大變化,更成為目前領導亞太地區大型企業的高管們所面臨的首要問題。
與此同時,各國不斷增加對外商投資的限制,這也對企業選擇生產地點產生了重大影響, 超過半數(62%)的企業已將投資轉向門檻較低的司法轄區。有三分之一的企業領袖(34%) 正在考慮大幅調整投資策略,他們將重點放到了境內市場而非離岸市場。泰國和中國內地的企業領導人更是前述觀點的擁躉,其中,有超過半數的受訪者認為,企業深耕本土市場會獲得更大成功。
能夠看到的是,正在發生調整變化的全球供應鏈重塑正在越來越多地體現出側重制度相似性及地理便利性的特點,越來越多地考慮抵御地緣政治沖突和公共危機沖擊的綜合社會能力。
這些因素也不可避免會對中國在全球供應鏈上的地位造成影響。
(六)供給端遭遇攻擊的不確定性。應當承認,對于應對國際經貿領域的競爭和沖突,我們較多想到的或警惕的是來自需求端的攻擊,比如提高關稅、環境壁壘、進口配額等。
但源自供給端的攻擊同樣不可忽視。供給端的攻擊通常指的是通過操縱重要商品的供給數量或價格,對一國供給端或生產端形成目標明確的沖擊,進而打擊該國的某些產業乃至整個經濟,其危害和隱蔽性絲毫不亞于需求端攻擊。去年以來的大宗商品漲價既有全球貨幣流動性過剩的因素作用,又有主要經濟體對供應鏈主導權爭奪的影響,其明顯表現出了對居供應鏈低價值端國家的利益掠奪目的及對這些國家供給端造成掣肘的企圖。前一段時間的大宗商品漲價對中國的相關生產性企業的不利影響是顯而易見的,同時也增加了國家宏觀經濟政策調整的難度。
(七)對外投資、貸款安全收回存在不確定性。據商務部有關公告,2019 年中國對外直接投資 1369.1億美元,至 2019年末,中國對外直接投資存量達 2.2萬億美元,次于美國(7.7萬億美元)和荷蘭(2.6萬億美元)。這些投資覆蓋全球 188個國家和地區,中國超 2.75萬家境內投資者在全球188 個國家(地區)設立對外直接投資企業 4.4 萬家,其中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設立境外企業超過1萬家,2019年當年實現直接投資186.9億美元,同比增長4.5%,占同期流量的13.7%;年末存量 1794.7億美元,占存量總額的 8.2%。因疫情的影響,中國投資的相當部分國家經濟發展遇到了空前的壓力,償債履約能力普遍下降,這無疑會對有關投資、貸款的安全收回帶來不確定性。而這些既關系到未來對外繼續投資的可持續性,又關系到實現內部有效循環的連續性。
不言而喻,一國的國內社會經濟活動必然會成為其外部經濟活動的延伸體現出來,同時其國際社會經濟活動的境況及效率如何又必然會對其國內經濟活動帶來這樣那樣的回溢影響。上述種種不確定性,都勢必會對中國的外循環帶來這樣那樣的掣肘或限制,因此,需多層次、多維度地形成對這些不確定性的研判、克服及化解的系統準備,包括政策和制度層面的,也包括市場和資源配置方面的。
避免不確定性就是避免風險,克服不確定性就是要戰勝風險或降低風險。中國的外部循環策略能否順利實施并達到預期目的,歸根結底還是取決于中國自身在各方面的努力,中國完全有條件在對外開放、環境保護、公共危機防控、減貪紓困、跨境數字商業平臺建設、提供供應鏈安全節點等領域與世界各國展開多方位、多層次合作。
要不遺余力地鞏固和拓展外部發展空間,這是擴大中國國際影響力的根本支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