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芳

上世紀70 年代末,跟全國一樣,廣東的經濟處于崩潰的邊緣,彼時,貧窮、落魄的廣東與毗鄰的香港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在這種反差的刺激下,廣東邊境的農民外逃出港成為突出現象。
1977 年11 月,鄧小平復出后首站到廣東視察,廣東省委的領導向他匯報了這個問題。鄧小平說,“這是我們的政策有問題”“此事不是部隊能夠管得了的”。
這個情節后來被認為是為提出創辦經濟特區埋下了伏筆。
但歸根結底還是因貧窮而生的強烈的改革開放的迫切愿望。1979 年2 月,時任廣東省委書記吳南生到汕頭傳達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會議精神。汕頭是吳南生的老家,那里的貧窮和破敗令吳南生震驚。“大家一起窮,你窮我也窮,破舊得非常可怕。我再三地想,怎么辦?怎樣才能快一點改變這個局面?”吳南生生前接受媒體采訪時說,他找來香港商界的朋友們幫忙出主意,他們建議說,搞自由港或出口加工區,這樣最快,香港、臺灣和新加坡都是這么發展起來的。
吳南生馬上給廣東省委寫了一封信,說汕頭利用外資和擴大對外貿易潛力很大,應當“下放一些權力,讓他們放手大干”。
回到廣州后,廣東省委立即開會研究此事。時任廣東省委第一書記習仲勛說:要搞都搞,全省都搞!吳南生說:“他不知道不能全省都搞的,全省都搞不得了!最后商量,在汕頭、深圳、珠海3 個地方搞。”習仲勛要求他們寫一個報告,當年4月他到北京開會,當面向中央提出,希望中央給點權,讓廣東先走一步,放手干。
中央同意了廣東的建議。最后決定在深圳、珠海、汕頭和廈門等地劃出一定地區試辦特區。深圳、珠海兩地可以先行試辦。
特區建設要啟動,開辦資金從哪里來?
曾任深圳市副市長的鄒爾康對媒體回憶說,深圳當時就是一窮二白,基礎設施條件極差,沒有水、沒有電、沒有路、沒有賓館,什么也沒有。“你總得搞一些基礎設施。第一個難關就是資金問題,廣東省領導到中央去,希望中央給點錢。小平同志講,‘中央沒有錢,但是可以給政策,你們去殺出一條血路來。”
“沒有錢,只能殺出一條血路來。血路怎么來的?中央給了幾個政策,允許外來資本,允許銀行貸款,從各種渠道籌錢。后來才知道錢能生錢,這個理念是香港人帶進來的。”鄒爾康舉例說,有個外商在深圳建一個樓,規劃是建5 層,第3 層建好了,就開始賣,一路建,一路賣房子,就這樣滾動。“錢能生錢,這就是市場經濟。”
但萬事開頭難,吳南生兼任深圳市委第一書記,他原想借助外商先把基礎設施建設給做起來,但外商不肯。
那年冬天,時任國務院副總理谷牧來到深圳,吳南生陪著一路看,當時正在修路,到處灰塵滾滾。他對谷牧說:“我要做饅頭總要有點酵母,沒有點酵母我怎么做?你能不能給我一點貸款?”谷牧說:“那這樣吧,我給你貸3000 萬,3000 萬你一年也夠用了。”靠著這3000 萬,吳南生修了深圳第一條主干道深南大道。
如今,沿著深南大道由東向西,從羅湖的國貿大廈,途經福田的華強北,再到南山的粵海街道,這條全程25.6公里的大道一路見證了這個由“三來一補”起步的城市,從深圳加工到深圳制造再到深圳創新的40年產業升級史。
除了基礎設施建設之外,還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就是立法。香港總商會的人建議吳南生說:“你無論如何也得立法,你不立法誰敢來?沒有立法,外國人最怕。”吳南生深以為然,立即主持起草了《廣東省經濟特區工作條例》。
一年之后,全國人大通過《廣東省經濟特區工作條例》。條例一宣布,大家的心都安定下來了,深圳人不再出逃香港,相反,香港的有錢人卻跨過羅湖橋來賺錢了。吸引他們的是深圳的商機,這里稅收便宜、工資便宜、土地便宜……到處都是賺錢的機會。
“深圳特區一辦,確實很快見效,這是你很難想象的。中央各部委、各省份的干部子女都來到深圳。”吳南生形容說,那是藏龍臥虎之地。“我在那里,每天來找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有老朋友的孩子,不熟悉的也有。來了就說:‘叔叔,我爸爸讓我來向您問個好。我想,你爸爸是誰呀?‘叔叔我要買東西,沒有港幣,您幫我湊點港幣?都是這樣的。”
那個時候,深圳的工資遠高于內陸地區,對人才有極大的吸引力。谷牧有一次到深圳來,在酒店吃飯,他問一個服務員說:“你一個月的工資多少?”服務員回答說:“450。”谷牧開玩笑說,“哎呀!你比我還多,那你要請客。”
但質疑也隨之而來,例如,“深圳除了五星紅旗以外,其他的都變了”,“經濟特區成了走私的通道”,等等。
吳南生生前對媒體回憶說:“1982 年最困難的時候,鄧小平來到廣東過年,任仲夷找他匯報,他說:‘不聽匯報,就是休息。”關鍵時刻,谷牧一直為吳南生頂著。“沒有他在上面頂著,我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這一切的問題一直等到特區成立5 年以后,1984年,鄧小平第一次視察深圳才得以解決。
吳南生回憶,鄧小平到了深圳,他們給他匯報工作,完了請他作指示,鄧小平說:“我現在不說,等回到北京再說。”
“把大家都嚇壞了。”吳南生說,第二天參觀過后,好一點了。到了蛇口,又好一點了。在深圳請他題詞他不題,到了蛇口請他題,題了個“海上世界”。到了珠海,就題了“珠海經濟特區好”。“這個消息傳到深圳,深圳市委整個就發瘋了。珠海經濟特區好,那就是深圳特區不好,那怎么辦啊?”

2020年8月25日,航拍深圳中心區。
深圳立刻派人到廣州等鄧小平從珠海回廣州,找他題字。等了三天,大年三十這一天早晨,小平從外面散步回來,鄧榕把紙和墨都準備好了說,人家專門趕來要請你題個字,給他們寫一個吧?
鄧小平最后題了:深圳的發展和經驗證明,我們建立經濟特區的政策是正確的。
1992年春天,這位老人再次視察南方并發表了著名的“南方談話”,明確指出特區姓社、不姓資,解決了長期以來困擾人們的對社會主義本質的疑惑。視察結束離開深圳,他拉著時任深圳市領導的手話別,再三叮囑道:“你們要搞快一點。”
之后,震驚世界的“深圳速度”不僅遠超出了決策者的預期,也刷新了世界的想象。
在過去的40年時間里,深圳從一個偏居一隅的邊陲小鎮躍升為知名的國際一線城市,創造了人類發展史上的奇跡。最直觀的是一路高歌猛進的GDP增速,從1979年的1.96億,到2019年的2.69萬億,GDP足足漲了12000倍!2018年,深圳的GDP首次超越了香港;2019年,深圳的GDP又超過了新加坡,位列全球第21名。
這一切得益于黨中央決策者的高瞻遠矚和深謀遠慮。
南方談話之后,深圳發展的步伐明顯加快。以“三來一補”起步的深圳明確提出“以高新技術產業立市”的目標。在1994年深圳市政府下發的《關于經濟特區停止審批“三來一補”等項目的通知》中,不僅要求原特區內限制發展“三來一補”企業,同時大力鼓勵高新技術發展,積極引導原“三來一補”企業升級轉型。
1996年,深圳市高新技術產業園區成立,規劃面積11.5平方公里,作為國家“建設世界一流科技園區”發展戰略的6家試點園區之一,其中的中區和南區分布在深圳南山區粵海街道,占了整個園區的三分之二。
當時的規劃對標的是美國硅谷,最早建設的樓宇都是仿照硅谷環境比較寬松的矮樓,甚至不設中餐廳,怕有油煙味污染。按原來的規劃,高新區容納就業人口12萬人左右,其中計劃在高新區內解決10萬人的居住問題。其余2萬人在高新區以外的地方解決居住問題。
但很快,發展的速度超乎了所有人想象,目前園區內企業員工的數量已超45萬人,人們驚嘆于周圍樓宇拔地而起的速度。“誰也沒有想到發展的速度如此迅猛,而這個速度比硅谷的速度快太多了。”
如今,那里引領中國高新技術產業發展的粵海街道已經成為觀察深圳特區的一個窗口。在粵海街道23.8平方公里的轄區里,密集分布了212個產業園區,活躍著超千家高新技術企業,走出了華為、中興、大疆這樣令美國忌憚的硬核企業和騰訊這樣的互聯網科技巨頭,誕生了94家上市公司、9家“獨角獸”企業,貢獻了超過3000億元的GDP——一條街道足令全國絕大多數地級市乃至一些省份望塵莫及。
作為粵海街道最初的拓荒者,任正非帶領的華為、侯為貴帶領的中興均發跡于此。
最早來到粵海街道的是侯為貴,一開始靠著電話機的加工訂單,賺取微薄的利潤。憑借著加工訂單的積累,侯為貴帶著技術人員進行數字交換機的研發,開始了中興通訊的奮斗史。
1992年,華為創始人任正非也離開南油集團,在粵海街道轄區內注冊創辦了華為,在科技工業園的深意工業大廈租了兩層辦公室,開始了現在看來堪稱偉大的創業。10年后,華為總部遷往龍崗區的坂田,但在粵海街道仍然保留了辦公地點。
馬化騰在騰訊2004年上市之后選擇了位于粵海街道的飛亞達大廈,租下了那里的六層辦公室。那時候的高新技術產業園區經過數年的發展已經集聚了一批工程師,但很快,這已經不能滿足他們的需求。大約4年后,騰訊在高新科技園內擁有了第一座自建寫字樓。而如今,騰訊在粵海街道的第二座大樓濱海大廈已經落成,相當于3個騰訊大廈,成為這里的新地標。
在粵海街道上,大企業頂天立地,小企業鋪天蓋地。在巨無霸企業之外,那里的寫字樓里高密度地分布著約2萬家大大小小的科創企業。在粵海街道的商業街區,“跟黨一起創業”的口號隨處可見。
在多年的觀察中,粵海街道辦企業服務部部長古明發現,只要能在這里站穩腳跟并生存下去的企業,找準了定位和方向之后發展都會很快。他們的成長一望而知:從共享辦公空間的一個隔間起步,兩年后租下半層,再過兩年租下整一層,最后在高新技術園區擁有自己的整棟樓宇。
這也是粵海街道上很多巨無霸企業和獨角獸公司的成長路徑。那是一種生生不息的力量。從成立特區的第一天起,深圳就是奮斗者的天堂。
每天早上9點,45萬年輕人從四面八方集中涌向粵海街道的212個園區。
“潮水一般的年輕面孔。”粵海街道辦黨工委書記李業甫做了極為形象的比喻。

在粵海街道的大街上,寫著“跟黨一起創業”。《中國經濟周刊》記者 鄧雅蔓|攝
在大廠、小廠林立的粵海街道,涌動著無數年輕人的夢想和對財富的渴望。這條街道上,從不缺少機遇和傳奇,總部企業多、實力強、薪資高。
“來了就是深圳人。”這是一句極具感召力的口號,繼續吸引無數年輕人從全國各地奔赴深圳。
責編:楊琳 guofang@ceweekly.cn
美編:孫珍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