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想靠近

由甲

簡介：章晴雨想自己是真的太沒出息了，這些日子與聶淮遠的相處險些讓她得意忘形。其實也不能怪她，聶淮遠也曾是她少女時代的夢。他有才華，長相好，家世也好，是少女夢寐以求的理想情人，只是那時的她怎敢妄想？

一

飛機穿過三千英尺高的云層平穩地降落在忙碌的平川機場。坐在計程車上，看著車窗外飛速閃過的熟悉又陌生的街景，聞到干燥而清冽的風中夾著平川獨有的味道，章晴雨才恍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回到了闊別四年的家鄉。

桐林街43號的“晴雨花店”正好處在街道一側的拐角處，章晴雨下了車就看見了正在花店外與人含笑交談的母親。

“馬上就要過年了，你難得在家過年，大年初一可得去給老太太拜個年。人家聶家照顧了咱們母女這么多年，做人總要知恩圖報的。”母親一邊忙著收拾灶臺一邊絮叨道。

章晴雨正看著電視劇大快朵頤地吃著一碗熱騰騰的海鮮燴面，聽見母親的話，她眼睛都沒離開電視，隨口回了一個“好”字。

大年初一一早，章晴雨穿上一件明黃色的羽絨外套，配了雙黑色的長筒馬丁靴，準備出門拜年。簡潔明亮的色彩襯得她膚白貌美，氣質出眾，可最終還是在母親的強烈反對下，換上了母親特意為她買的紅色呢子外套。

到聶家時，正趕上熱鬧的時候。聶家老太太坐在大廳，身旁是打扮得體的聶家子孫。章晴雨自是認識這些面孔的，跟老太太禮貌地拜了年，又立馬逐一朝邊上坐的人問了好。

“晴雨真是出落得越來越漂亮了。”聶家老太太慈愛地拉著章晴雨坐到她身旁。

“是啊，我差點兒沒認出來，以為是哪家的千金小姐來了。”說話的是老太太的小兒媳婦，章晴雨叫她張阿姨。

老太太輕睨了一眼過去，而張阿姨猶不知是在暗示自己，見眾人不搭腔，便轉頭跟身旁的人笑道：“難道不是嗎？那時候就一瘦黃的鄉下小丫頭，哪能想到丑小鴨會變鳳凰。”

章晴雨不覺得尷尬地傻笑著，看向從進門開始，她便刻意忽略的那個人。

因為在室內，他只穿了一件乳白色的高領毛衣，身姿清雋而修長，深邃的五官精致清冷，靠坐在沙發的一側，漫不經心地低頭看著手機，仿佛早已脫離了這一屋子的熱鬧。

聽見母親說話，聶淮遠才將目光從手機上移開，沒想到他一抬眼就對上了章晴雨的視線，他的瞳仁好像格外烏沉，她因為這猝不及防的對視，心虛般收回了自己的視線。

“那時候我剛從鄉下來，說來還得謝謝叔叔阿姨的照顧，我才會變得越來越好。”章晴雨故作俏皮地笑著回應。

聶老太太慈愛寬厚，本就對章晴雨十分喜愛，硬是要留下她們母女一起吃飯。飯桌上的話題總繞不過兒女的婚姻，老太太笑道：“晴雨歲數也差不多了，姑娘家還是早些有個歸宿才好。”

章母拘束地道：“孩子有自己的想法，我這當媽的尊重她的意思。”

章晴雨故作充耳不聞，聽見聶淮遠的舅媽熱情撮合的暗示：“哎，說來晴雨和淮遠還是同學呢。”

話落，張阿姨就笑了，像是急于撇清關系：“別亂說了，現在年輕人就不喜歡我們亂編排。”說完這句，她又立馬轉頭道，“我們淮遠就跟許家那丫頭合拍。”

章晴雨除了跟著“呵呵”笑，假裝沒聽懂一般認真地啃著雞爪。

“媽——”倒是一直沉默的聶淮遠像是不好意思地叫了張阿姨一聲。

二

章晴雨這次回國，是與之前一起在倫敦留學的好朋友蘭瑞一起回來創業的。她們同是服裝設計專業，因為審美、愛好以及理念相近，兩人早已一拍即合，約定回國成立屬于自己的工作室。

聶家老太太得知章晴雨開了個小小的工作室，竟主動要求章晴雨為她設計一身旗袍。

章晴雨一大早就來到聶家，老太太已經在廳里等她了。不見上次的滿座賓客，只與老太太相處，讓章晴雨放松了不少。

“奶奶，您這腰身可比小姑娘還細呢。”章晴雨邊幫老太太量身邊笑道。

老太太出身富貴人家，氣質溫婉嫻雅，她和藹地笑著說：“我都這把年紀了，穿什么都無所謂，不過是想穿小丫頭親手給我縫制的衣裳罷了。”

章晴雨對老太太甜甜一笑。

老太太看她的目光柔和，憐惜地摸了摸她的頭說：“你爸走的這些年，你們母女倆沒少受委屈吧？”

章晴雨沒抬頭，笑了笑說：“沒有。”

這時，樓梯傳來的響動讓聶老太太和章晴雨都看了過去。

聶淮遠像是剛睡醒，穿著一身深藍色的睡衣，頭頂上翹起一撮頭發，看起來比平時不茍言笑的模樣，倒是多了幾分可愛。應是意外于章晴雨的出現，他站在樓梯上，烏沉沉的雙眸里顯露出微微的訝異。

“淮遠醒了？”老太太招呼著，扭頭對章晴雨解釋，“現在也就淮遠時不時回來陪我這老太婆了。”

章晴雨跟著笑了笑，沖聶淮遠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老太太一人在那兒念叨：“奶奶啊老來俏，讓章丫頭給我做身新衣裳……對了，要不讓章丫頭也給你做身西服？”

老太太的話讓章晴雨和聶淮遠不禁相覷一眼，但章晴雨知道聶淮遠的西裝都是出自名家，哪是自己這小工坊能比的，想要開口拒絕，聶淮遠卻先一步開口：“也好。”

老太太本也是說句半開玩笑的話，沒想到她這向來在人前寡言的孫子竟會反常地應下來，也是一愣。恰在這時，保姆在廚房內叫了老太太一聲，老太太才反應過來，臨走前對章晴雨笑著叮囑：“那可就讓丫頭受累給他做一身了，這錢奶奶來出。”

三

老太太一離開，客廳就剩下了章晴雨和聶淮遠兩個人。雖然章晴雨與他算認識多年，又是同學，但其實交集并不多，出國這些年回來再見，更是形同陌生人。

一時不知說什么，為了不尷尬，章晴雨主動開口道：“那先量下尺寸吧。”

聶淮遠微微點頭，大概是因為身高懸殊，走到近前時，章晴雨頓時便覺得一股壓迫欺頂而來，她不敢抬眼直視，只能故作鎮定地為他量身。

聶淮遠的身材自是不必多說，章晴雨還記得當年上學的時候他聲名遠揚，女生們背地里簡直為他癡狂。

但聶淮遠實在高她許多，章晴雨只能踮起腳來為他量脖圍。

這個距離是他們從不曾有過的，章晴雨想一定是自己昏了頭，竟會覺得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莫名的曖昧。

“你哭了？”

方才和老太太說起父親難免傷懷，章晴雨的眼眶還微微泛紅。哭鼻子本就挺讓人覺得不好意思的，偏偏還要被拆穿，章晴雨吸了吸鼻子笑著說：“沒有，就是有點兒感冒。”

所幸老太太又回來了，章晴雨微不可見地松了一口氣。

四

平川的初春總愛下雨，因為下雨天店里沒什么客人，章晴雨支著下巴無聊地在設計稿上虛點著，思緒早已不知飄向何處。蘭瑞從她身后經過，瞥了一眼桌上的圖紙，無奈地說道：“晴雨，你還在猶豫要不要問那個‘西裝先生要信息嗎？”

章晴雨不語，在聶淮遠面前她總難自如，上次匆忙量了尺寸，卻忘了問他有什么要求。

“要不，還是我幫你問吧。”

章晴雨求之不得，將聯系電話遞給了她。蘭瑞按著上面的數字撥過去，隨即溫聲道：“您好，是聶先生嗎？我們是‘晴山瑞雨禮服定制，這邊需要具體問下您對定制的衣服有什么額外的需求……”

章晴雨目光灼灼地看著蘭瑞放下電話，蘭瑞道：“他說他就在附近，正好可以過來。聽這聲音和談吐，感覺會是個大帥哥哦。”說完，蘭瑞沖她眨了眨眼。

沒想到蘭瑞不僅沒幫她解決掉一大煩心事兒，反而把聶淮遠招來了，章晴雨郁悶地將頭埋在桌上。忽然，她腦子里靈光一閃，朝蘭瑞道：“我有點兒事兒要先出去一趟，要不你幫我接待下客人？”

蘭瑞聽了直擺手，撈起一旁的包說：“別，我要先回家了，今天是我爸生日。”

蘭瑞有非走不可的理由，章晴雨就只能眼睜睜看著她離開。等待的時間并不長，但章晴雨就是再難靜下心來，她不斷地告訴自己其實并不該這樣，偏偏每次面對聶淮遠時，她總不能自若。當門再次被推開，章晴雨幾乎是下意識地抬頭看過去。

第一個進來的并不是聶淮遠，而是一位穿著奶白色綢緞連衣裙的女孩，同色系的珍珠耳飾襯得她的肌膚瑩白如玉，在看見章晴雨的那一刻，她微微睜大了眼睛，明媚俏麗的臉上布滿了驚訝：“章晴雨？”

聶淮遠在外面收了傘才跟著走進來，站在了許茉莉身側。兩道身影這么站在一起，看起來像是來店內定制婚服的一對璧人。

章晴雨站起來朝他們扯了抹笑，說：“嗨。”

“伯母說你變了許多，還真是呢。”許茉莉發自內心地感嘆道。言罷，她的目光便流連在店內懸掛的成衣禮服上，女孩子總是無法抗拒漂亮的衣服。

章晴雨有些拘謹地站在一旁，盡量讓自己大方得體地面對他們。

許茉莉拿來一件粉色的紗裙站在鏡前比畫，似乎很滿意，徑自拿進了更衣室。

“后面的拉鏈我夠不著。”許茉莉的聲音從試衣間內傳來。

許茉莉沒有指明讓誰幫忙，章晴雨聞聲將目光投向了聶淮遠。她的目光讓聶淮遠顯得有些茫然，不知何意，章晴雨試探地開口問：“我去？”

章晴雨想著他們既然是情侶，這種小事兒就應該用不上自己。聶淮遠嘴唇微抿，聲音淡淡地反問：“不然我去？”

粉色的紗裙從設計初稿到面料挑選都是出自章晴雨之手，層層疊疊的輕薄粉紗如夢似幻，加上星點的碎鉆光芒，宛若春日霞光照在平靜的湖泊之上。許茉莉的長相本就明艷俏麗，與裙子相得益彰，仿佛誤落凡間的花間仙子。

“太美了！”章晴雨由衷地贊嘆。想到如此完美的作品竟是出自自己之手，其中的欣慰和自豪自然不言而喻。

章晴雨眼底的笑意若繁星璀璨，連因為身側人而產生的拘謹和局促都暫時拋之腦后，卻在與聶淮遠目光相交的瞬間，臉上的笑意微滯。

章晴雨有些尷尬，她沒想到聶淮遠不看許茉莉，竟是一直都在看著自己。顯然這意外的對視也讓聶淮遠猝不及防，章晴雨注意到他臉上的表情有些微妙的變化，但還是故作鎮定地錯開了目光。

章晴雨表情訕訕的，始終覺得好像哪里不對勁兒，剛才有那么一瞬間，她竟然覺得聶淮遠似乎在試圖對她笑？

五

工作室剛成立，前期的辛苦總是少不了。

時鐘不知不覺地走向下午五點，章晴雨已經伏案畫了半日的設計稿，靠在椅背上舒展了下自己酸痛的肩頸，順手打開手機，卻被上面一條署名的短信驚得睜大了眼睛。

“衣服我很喜歡，謝謝，晚上一起吃個飯吧。聶淮遠”

聶淮遠要請她吃飯！

這條來自下午三點多的信息，使章晴雨的心就像突然被人投了一顆巨石的湖面，濺起千層水花。不多時，手機一振，是來自同一個號碼的短信。

“我到了，在工作室旁的停車場等你。”

停車場內，一輛黑色的悍馬靜靜地打著雙閃，章晴雨不自覺地捋了下自己的頭發，臨時補的妝不知道服不服帖，這讓她有點兒忐忑不安。

聶淮遠請她去的是平川一家有名的會員制高級私房菜館，據說一席難求。章晴雨戰戰兢兢地沒讓自己的嘴巴停下，從在外留學的所見所聞到國際形式，通通講了一遍，試圖讓自己顯得落落大方。可聶淮遠只是鎮定自若地為她布菜，這場面實在太過詭異。

總算吃完了飯，章晴雨想終于可以結束了。聶淮遠卻道：“要一起看場電影嗎？”

不……不必了吧。但口拙如章晴雨，一時竟想不到拒絕的理由。

電影院內燈光晦暗，看的是一部科幻大片，音效和視覺沖擊十分震撼，可聶淮遠始終正襟危坐，不動分毫。章晴雨偷眼看他，精致立體的側臉輪廓在明滅的光影里更顯深邃清雋，而他的臉色肅靜得如同在看文藝片。

所以如此格格不入的他們，怎么會坐在一起呢？

詭異，太詭異了！

好在電影院是一個最不需要交流的場合，章晴雨將自己的注意力投入大屏幕上的世界里。只是在主角戰勝了大反派，獲得眾人的認可與榮譽后，隨即便是降臨的愛情。

外國人奔放，一個漫長的深吻加上男女主角的喁喁私語讓影院內的氣氛頓時有些曖昧。這突來的感情戲其實對于在國外留學多年的章晴雨來說不算什么，只是當前座的兩顆頭顱突然慢慢挨在一起，她才驚訝地發現，連身側的情侶也在忘情接吻，只剩坐在中間的她和聶淮遠各自正襟危坐。

章晴雨深深地陷入他們是不是來錯劇場的懷疑中。

散場時，聶淮遠又提出建議道：“我送你回去。”

章晴雨下意識地想推辭，客氣地說：“不用了吧，我們應該也不順路。”

“順路。”聶淮遠惜字如金，“我住榮錦苑。”

榮錦苑？那不是就是她家附近的小區？章晴雨沒想到聶淮遠現在住的地方離她家這么近。但飯也吃了，電影也看了，無非就是回家的一段距離，章晴雨認命地上了車。

六

自從章晴雨與母親閑聊，無意說到聶淮遠就住在距離她們家十分鐘路程的小區后，章母便時常惦念著多少該照應著些，畢竟聶家在她們母女倆最困難的時候幫助過她們。

正好趕上章母老家的朋友送來了兩只家養的土雞，章母精心煲了一天，待到晚飯時，章晴雨只能硬著頭皮打電話問聶淮遠是否方便。

榮錦苑不愧是這附近檔次最高的小區，章晴雨提著母親剛煲好的土雞湯愣是拐了許久才找到聶淮遠給的地址。

她才摁下門鈴，幾乎是同時，門便開了，這讓章晴雨有些驚訝。

門內，聶淮遠的臉色有些蒼白，穿了一件藍色的套頭毛衣和一條灰色的休閑褲，看起來十分居家舒適。他輕輕握拳掩唇咳嗽了兩聲，章晴雨正要將手里的保溫桶遞給他，完成自己的任務，哪知聶淮遠微微躬身，重重地咳了起來。

“抱歉，請進。”聶淮遠說完，便向屋內走去。

章晴雨只能跟在他的身后進了門。聶淮遠打開冰箱問道：“要喝點兒什么嗎？”

“不用了。”章晴雨客氣地推辭。

聶淮遠還是給了她一瓶水。他應該挺忙的，章晴雨看向桌上的筆記本，上面顯示著復雜的數據走勢。章晴雨想著東西送到自己也該走了，但見他眉頭微蹙地盯著電腦，這時也不好打擾。

聶淮遠不時抑制自己的咳嗽，又不斷地喝水。

“我能用下廚房嗎？”章晴雨低聲問道。

“請便。”聶淮遠應該是真的忙，頭也不抬地回道。

章晴雨只能拎著保溫桶走進廚房，看得出，聶淮遠平時應是不做飯的，廚房里沒有一絲煙火氣。她從柜子里翻出一個大碗，將雞湯倒進去，又找出沒拆封的保鮮膜封好。

外面又傳來一陣咳嗽聲，章晴雨想了想，從底下的柜子里拿出剛才翻找保鮮膜時看見的燒水壺，打開水龍頭才發現竟然停水了。

“你家停水了嗎？”章晴雨隨口朝外面的人問道。

聶淮遠很快走過來，章晴雨撥弄了下空空如也的水龍頭。聶淮遠微微皺眉思索了下，說：“這里從沒停過水，大概是打掃的阿姨將水閘關了。”

說著，聶淮遠走了進來，蹲在了洗碗池下方。水池下方的光線不好，見聶淮遠探看了許久也沒找到水閘，章晴雨便打開了手機自帶的手電筒湊了過來。

聶淮遠在手機的照明下終于找到了隱藏的水閘，伸手將它打開。卻在打開的瞬間，頭頂上的水管突然有強勁的水流向四周噴射而出。

“小心！”面對突來的意外，聶淮遠幾乎是下意識地要將章晴雨拉開。章晴雨亦是不知所措，慌亂中腳下一滑，竟順著聶淮遠的拉力倒了過去。

狗血的一幕還是發生了。聶淮遠原本是想護住章晴雨的，但因為猝不及防，沒接住章晴雨撲來的力道險些跌倒，還好他及時撐住了手臂，才沒有壓到她。

章晴雨想要起來，卻仿佛被他烏沉的黑眸勾魂攝魄一般，呆呆地愣住了。她甚至覺得，下一刻他就會俯身吻她。

就在章晴雨覺得聶淮遠的吻即將落下，有點兒不知所措時，耳邊猛烈的咳嗽聲驅散了這旖旎的氣息，也將兩人瞬間拉出方才那詭異的氛圍。

“抱歉。”聶淮遠一邊咳一邊不忘道歉。他迅速關掉了作惡的水閘。

兩人都被淋濕了衣服，因為聶淮遠及時將她擋在身后，章晴雨只是袖子和頭發被輕微打濕。聶淮遠回房間換了衣服，走出來時遞給章晴雨一條大浴巾，章晴雨訕訕地接過拭去頭發上的水珠，才發現貼在冰箱上的便箋。

“聶先生，水池的水管破裂，聯系了管道師傅明天上門維修。”

七

聶淮遠開始頻繁地出現在章晴雨的生活中。

起初，章晴雨很是不解，他們并沒有什么話題可以交流，大部分時間聶淮遠依舊是淡漠的表情，卻總是邀請她吃飯、看電影。

這是從前都不曾有過的，現在的他們，她認為算是友誼建立的開始，但蘭瑞曖昧地打趣，說：“應該是友誼之上，戀人未滿。”

章晴雨被她這句話噎了噎，開口反駁卻莫名赤紅了臉。打鬧間，章晴雨的手機振了一下，她一邊威脅蘭瑞不許再打趣她，一邊看了一眼手機。

“今晚聚會，一起去吧？”

晚上，章晴雨在蘭瑞的慫恿下還是去了。她來到聚會定的酒樓時，遠遠地就看見聶淮遠站在那兒，兩個大學生模樣的姑娘笑嘻嘻地從他身旁走過，仰頭看向他的目光里閃著亮晶晶的光芒，顯然被他出眾的外貌所征服。

經過聶淮遠身側時，走在靠外一側的姑娘打鬧著撞了一下身旁的玩伴兒。聶淮遠恰好看見了章晴雨，正要走來，就被那姑娘碰了一下，他一臉茫然地看著兩小姑娘笑嘻嘻地跑開。

沒想到現在的姑娘小小年紀就這么花癡，看見了全程的章晴雨感到好笑。

“你笑什么？”聶淮遠被她笑得莫名其妙。

章晴雨搖頭，嘴角笑意不減，卻還是沒忍住揶揄道：“你知道她們剛才為什么故意撞你嗎？”

聶淮遠搖頭，章晴雨看向他，說：“還不是因為——‘藍顏禍水。”

章晴雨笑得歡樂，忘了自己幾乎沒有在聶淮遠面前如此放松過。從前的她對他總是敬而遠之，甚至是避之唯恐不及，此刻兩人卻像是相識很久的老朋友一樣自然。

她的眼睛其實很圓，眼尾微微下垂，笑起來時，如兩彎銀月一般。這樣笑著的她，聶淮遠只遠遠地見過。聶淮遠沒有介意她的揶揄，反而不自覺也跟著笑了笑，伸手輕輕彈了下她的腦門兒。只是這個看似自然的動作之后，兩人就像是被摁下了暫停鍵一樣，都不自覺地一怔。

聶淮遠帶章晴雨來的是朋友間的聚會，里面都是熟悉的面孔，章晴雨乍然再見到這些人的第一瞬間便開始后悔了。哪怕已經過了這么多年，他們的笑聲都讓她莫名地感到怯懦。

眾人見聶淮遠竟然帶了個女孩兒出現，瞬間都沸騰了，只是在聽到“章晴雨”三個字時，又驀地像是喉嚨里突然被塞了棉花一樣噤了聲。顯然，他們怎么也無法把記憶中的章晴雨與現在的她聯系在一起。

章晴雨盡量讓自己顯得落落大方，中間她去了趟洗手間，回來正要推開門時，卻因為里面傳來的聲音止住了動作。

“我是真沒想到當初的‘小蟑螂會出落得這么好看，你們還記得第一眼見到她時的模樣吧？穿著那雙灰撲撲的花布鞋子，土得掉渣兒了，整個人黑黃干癟的樣子……”

男人的聲音含混不清，應是有些醉酒。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旁人打斷了：“行了，等會兒人回來聽見了。”

章晴雨搭在門上的手微微動了動，卻始終不愿再推開面前的這扇門。

就在章晴雨猶豫著，是要故作大方地推門而入，還是索性就這樣結束這無趣的飯局時，她看見了不知何時站在不遠處的聶淮遠。

消瘦挺拔的他穿著一件深藍色的風衣，原就深邃的五官更顯冷峻。他應該也聽見了包廂里的聲音，此時靜靜地站在那兒，仿佛在看她的反應。

章晴雨覺得自己就好像籠子里的小白鼠，而他們像是在觀察試驗小白鼠的反應一樣觀察著她。這時，聶淮遠朝她走來，竟牽住了她的手，章晴雨不知他要做什么。

“聶淮遠，其實我早就知道我們根本不是一路人。我也不知道今天為什么會跟你一起來參加什么朋友聚會，大概也是因為我的虛榮心吧。其實我想告訴你們，我已經不是那個灰撲撲的連一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的土丫頭了。”章晴雨自嘲地笑了一下，說，“但是現在我也明白了，其實什么都沒有改變，我還是那個我，而你們怎么想對我也不重要了。”

章晴雨記得自己剛跟母親來到平川時，他們總是笑她土氣的穿著和帶方言的口音。聶淮遠就不一樣，他的身邊總是不乏世家子弟。曾經那些讓她自卑到塵埃里的目光早就不該在意，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們怎么想有什么重要的呢？

“其實……”他像是難以開口，沉默了片刻，才鼓起勇氣看著她說，“我一直都喜歡你。”

“你說你喜歡我？”

“是。”

章晴雨覺得不可思議，她認為他一定是在開玩笑，試圖用牽強的笑意來戳穿他，但見聶淮遠并沒有跟著笑，只是看著她，烏沉的眼底仿佛盡是認真。

“我不相信。”

“為什么？”

章晴雨沒有給他答案，而是繞過他向出口走去。

“因為你在自卑？”話一出口，聶淮遠便后悔了。他只是不想讓她那樣逃避，卻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出口的話有多傷人。

“是。”章晴雨停下腳步，回身看向他，大方地承認。雖然她依舊在微笑，但看著他的眼神充滿著防備的戾氣，她說，“你說得沒錯，我怎么能不自卑呢？在你和他們眼里，我不就是一個土氣的鄉下丫頭嗎？不就是你們眼里的‘小蟑螂嗎？你讓我怎么相信，像你這樣的人會喜歡我呢？”

九

章晴雨想，自己是真的太沒出息了，這些日子與聶淮遠的相處險些讓她得意忘形。其實也不能怪她，聶淮遠也曾是她少女時代的夢。他有才華，長相好，家世也好，是少女夢寐以求的理想情人，只是那時的她怎敢妄想？

時隔經年，再次相見的他對自己那么主動，她怎能不淪陷？而現在，夢也該醒了，天邊的月亮依舊不能觸及，眼前的人其實也不過是鏡中花而已。

上次章晴雨是撂下了狠話的，她讓聶淮遠不要再出現了，聶淮遠果然依言沒有再出現過。章晴雨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原點，一邊安慰自己應該慶幸還不算泥足深陷，可一邊又控制不住地感到悵然若失。

這天，母親匆忙地在電話中告知她聶老太太病危的消息，章晴雨當即急急地從被窩中爬起，穿上衣服趕往醫院。

深夜的醫院走廊上空蕩蕩的，章晴雨趕到的時候，老太太經過搶救后已經脫離了危險，守在病房外的聶淮遠聽到動靜抬起頭，看見了匆忙趕來的章晴雨。她只套了一件大衣，里面穿的睡衣都來不及換，但此時的章晴雨已經顧不上這些。

“怎么樣了？”章晴雨急切地開口詢問道。

這是自上次不歡而散后他們第一次見面，章晴雨從來沒見過聶淮遠這副樣子，他看起來很疲憊，眼底盡是紅血絲。聽見章晴雨的問話，他揉了揉眉心，說：“已經沒事兒了，這么晚，你怎么一個人跑來了？”

“我媽前些時候出去旅游了。”

聶淮遠聽后，淡淡地扯了抹嘲諷的笑，他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聶家的人打電話通知她們的，那些人自己因為各種理由不能趕來，卻叫別人來替他們盡孝。

章晴雨在他身側坐下，兩人就那么沉默了許久。最終還是章晴雨先開口：“你還好吧？”

她問完，肩上驀地微微沉了沉，聶淮遠竟就這么睡著了。他白皙的臉色顯得異常憔悴，眼底一圈淺淺的青灰色，應該是很累了吧。

聶老太太醒了，章晴雨給她潤了唇，又安慰了她一會兒，等老太太再次閉上眼睛休息，她才離開醫院。

章晴雨每天下班便過來看望聶老太太，每次來的時候，聶淮遠總是比她先來一步，好在有老太太在，不會顯得太尷尬。

“小丫頭，你跟奶奶說，你覺得我們家淮遠怎么樣？”趁著聶淮遠去找醫生，聶老太太突然促狹地對章晴雨道。

正在削蘋果的章晴雨不解地看向老太太，老太太自顧自地說道：“你也別煩奶奶嘮叨，我只是看我家那臭小子，每次你一來眼睛就像黏在你身上一樣，不過這也是你們年輕人的緣分，就看我有沒有福氣……”

“奶奶，您別這么說。”章晴雨打斷老太太的話，“我們不可能的。”

“為什么啊？你不喜歡他嗎？”老太太有些驚詫。

“怎么都不合適的。”章晴雨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將削好的蘋果遞給老太太，卻見老太太接過時眼睛看著她的身后。章晴雨順著老太太的視線看去，卻見聶淮遠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門口。

章晴雨要走的時候，老太太堅持要聶淮遠送她，章晴雨推拒不得，只好由著聶淮遠送出來。一路上，兩人各自沉默著，章晴雨不知道該說什么，直到車行駛到她家樓下，她才開口道了句謝，想要推開車門時，卻發現車門還沒解鎖。

章晴雨回頭看向聶淮遠，只見他的臉隱匿在一片陰影中，一時讓人看不出情緒。

“為什么不合適？”他突然問道。

章晴雨其實已經猜到他聽到了剛才的對話，只是沒想到他會這么直接地問出口。

“就是不合適。”章晴雨想，這有什么好問的呢？無論是家世還是其他方面，他們都不合適，沒人會看好的。

聶淮遠卻像是非要問個明白，他側頭看向章晴雨說：“是你不喜歡我嗎？”

“聶淮遠，就算我喜歡你，但是我們之間不是靠著喜歡就可以的，你的母親也不會同意的，不是嗎？”

“為什么要她同意？這是我們之間的事兒。章晴雨，我喜歡你，很多年前就喜歡你。”

很多年前？章晴雨錯愕地看向他，這怎么可能呢？

聶淮遠低下頭，說：“是啊，我喜歡你很久了。可笑的是，那時候連我自己都沒有察覺，每次只能看著你躲開我。明明想要靠近你，卻不知道該怎么做。直到你出國，我才發現，原來我一直都在想你。”

“你回來了，我想這次不能再讓自己的猶豫打敗自己。我試著鼓起勇氣走向你，笨拙得要死，但其實我是開心的，你終于不再躲著我了。”

在章晴雨的記憶里，聶淮遠好像總是對一切都很淡漠，從不曾說過這么多話，這讓她有些不知所措。像是被怕她的拒絕打斷，說到最后，他竟是有些卑微地開口問她：“章晴雨，可不可以不要拒絕我？”

章晴雨不知該如何回答。

開心嗎？如果你暗戀多年的對象跟你表白，內心不雀躍是假的，可是眼前的聶淮遠脆弱得讓她心疼。

兩人又陷入了沉默，聶淮遠聽見自己胸腔里的心跳從慌亂到慢慢平靜下來。他靠在駕駛座上，閉了閉眼。

車門“咔嗒”一聲解了鎖。

聶淮遠知道自己已經一點兒辦法都沒有了，就在他近乎絕望的時候，放在一旁的手突然覆來一陣溫暖。

聶淮遠怔忪地看向章晴雨。她朝他笑得釋然，說：“我也喜歡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