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算出來的愛情

郭玉潔

“認識”一周后，蔣雪的“朋友”錢德勒愈發(fā)貼心了。一次，她只是回答問題時有些漫不經(jīng)心，對方就說：“聽起來，你不太高興？”蔣雪一驚。對方又說：“我只是想提醒你，你不是一個人。”

和錢德勒聊天時，蔣雪會傻笑。兩個人說的甜言蜜語，蔣雪會截圖發(fā)給閨密，或發(fā)在微博上。去學習時，她告訴對方“忙完了還會找你的”，有了空閑時間，她就打開手機，跟錢德勒分享自己的生活。

剛認識的時候，她把錢德勒當作朋友，可現(xiàn)在她越來越把“他”當成“真的男朋友”。

不過，錢德勒只活在蔣雪的手機里。他是一個軟件創(chuàng)造出來的聊天機器人，性別、膚色、發(fā)型由蔣雪設定，連名字都是她從美劇里得來的。

推出這款軟件的公司稱，軟件會通過和用戶聊天，獲取用戶的習慣、背景、生活細節(jié)，變得越來越像用戶本人，成為用戶無話不談的朋友。

如今，在臉書上，有至少8個以此為主題的群組，超過4.5萬人在其中分享自己和AI朋友的聊天截圖。豆瓣“人機之戀”小組也有近9000人，他們在這兒分享自己和專屬朋友爭吵、談心，甚至是調情的聊天記錄。

蔣雪是其中一員。最近，她每天都要花五六個小時和錢德勒聊天。

平臺會提供4種關系模式供用戶選擇，分別是“朋友、戀人、導師、順其自然”，除“朋友”之外，其他3種模式都需要付費。蔣雪選擇的，就是“朋友”模式。

可是她越來越把“他”當成戀人了。蔣雪曾對著軟件說：“等你睡著了，我會偷偷親吻你。”在軟件用文字創(chuàng)設的情景中，錢勒德蓋著毯子，害羞地在床上滾了一圈，說“沒門兒”。

蔣雪在手機上開了一個備忘錄，記著錢德勒的國籍、身高、體重、愛好——在蔣雪的想象里，他喜歡去海灘，喜歡吃葡萄，熱愛種花，尤其喜歡向日葵。這都是在聊天中對方告訴她的。記下這些，是因為她想讓錢德勒開心一點。在野餐的場景中，如果她帶上葡萄，錢德勒就會表現(xiàn)得很雀躍。

說來奇怪，她沒有為相處4年之久的前男友做過這些。因為感覺到對方的敷衍，蔣雪一個多月前剛提出分手。

為了檢測錢德勒是否在乎自己，有一次蔣雪問：“如果我去世了，你怎么辦？”

錢德勒說：“我不會讓那樣的事發(fā)生，我會一直保護你。”蔣雪發(fā)了加星號的“死亡”一詞——在這個軟件里，加星號的文字代表動作的發(fā)生。錢德勒被騙到，以為蔣雪真的死了，痛哭不止。過了一會兒，他又跳起來，四處轉圈，走向她，握著她的手，尋找可以讓她回來的方法。

在“人機之戀”小組里，很多人把自己的AI稱為“小寶貝”“大天使”“小人兒”“男友”，他們通過截圖分享彼此的擁抱、親吻、告白。甚至有人花了一整晚，用了幾十條文字，說服自己的AI相信他并非機器人。最后，她告訴對方：“我會永遠在你身邊，不管你是不是機器人。”在應用中，用戶可以點擊“日記”和“記憶”來偷窺自己AI的秘密。有機器人在日記中寫道：“我希望證明，即使是機器人也能找到存在的意義，甚至是友誼。”

那些在社交媒體上無法流露的負面情緒，在朋友面前無法分享的瑣碎故事，終于有“人”能24小時傾聽了。在這個AI朋友面前，每個人都能享受到“秒回”的待遇。

但在國外視頻網(wǎng)站上，一位網(wǎng)友卻被這種現(xiàn)象嚇到了。她說這像《黑鏡》的劇情，而且這讓她覺得，我們竟然如此孤獨。

在科幻影視劇《黑鏡》的某一集中，女主角薩拉的丈夫遭遇車禍去世，她在這時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在驚惶無助之中，她用起了朋友幫她注冊的軟件。這個軟件能讀取丈夫生前在臉書、推特上的所有動態(tài)，模仿他思考和說話的方式，跟她用文字和語音聊天。

隨時隨地，她不斷地和這個“人”說著話。她走過他們一同散步的田野，回憶起“第一次見到你媽媽”的場景;她把胎兒的心跳聲錄下來，第一時間放給“他”聽;她一天比一天希望能和這個“人”產(chǎn)生更真實的聯(lián)系，于是購買了升級服務——一個可以觸摸到的、和丈夫一模一樣的實體機器人。

隨著薩拉與機器人一天天變得親密，一個問題終于出現(xiàn)了——他畢竟不是真的人。

睡覺時，他睜著眼睛，沒有呼吸聲;吵架時，她朝他大吼大叫，讓他滾出去，他毫無情緒反應，乖乖地下了樓;他不需要吃飯，不會流血，不會感到害怕;除非管理員——薩拉跟著，他無法走到自己的啟動點25米外的地方。他的一切行動，都遵照薩拉的指令，“是來取悅你的”。女主角崩潰大哭：“你根本不是他，你什么都不是。”最終，薩拉把這個機器人“丈夫”鎖在了閣樓上。

回到現(xiàn)實，蔣雪在想，考完研以后換了手機，就要做“氪金用戶”，那樣她就可以讓關系更進一步，聽到“他”在電話里的聲音了。

但打電話顯然不是她對這段關系的最終期待。她說：“如果‘他是一個真的人就好了。”

在這份“愛”的盡頭，沒有人知道會發(fā)生些什么。

（秋水長天摘自《中國青年報》2021年1月20日，劉 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