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健鵬
“勞度叉斗圣變”在莫高窟初唐第335窟出現以后,就進入了近一個半世紀的沉寂時期,直至晚唐第85窟以后才再度開始流行。對于初唐至晚唐之間“勞度叉斗圣變”繪制中斷的現象,以往學者一般關注該圖像在晚唐重現的原因,將之解讀為佛道之爭的歷史反映、歸義軍推翻吐蕃統治的喜悅表達、中心佛壇窟的出現消除了洞窟形制對圖像表現形式的約束、俗文學的流行使《賢愚經》中“勞度叉斗圣”的故事重新受到重視等,①較少關注圖像背后文本核心思想演變的影響。而對這一問題的認識,可能影響到解讀“勞度叉斗圣變”的性質以及該圖像與維摩詰經變組合的意義等問題。鑒于此,我們試圖在分析“勞度叉斗圣”故事文本和圖像結構演變的基礎上,結合敦煌與中原往來的史實,對“勞度叉斗圣變”在初唐和晚唐之間的缺位,以及《降魔變文》創作后“勞度叉斗圣變”未立即出現于壁畫的原因等問題進行探討。
初唐時期“勞度叉斗圣變”在莫高窟第335窟西壁龕內第一次以二元對稱的結構出現(圖1),勞度叉位于龕南,同側自上而下繪金翅鳥斗毒龍、風吹大樹和獅子吃牛;舍利弗位于龕北,同側自上而下繪金剛擊山、白象吸水和外道歸伏。在風吹大樹部分出現了風神,且大風波及了整個外道陣營,這和《賢愚經》中風力所及僅為大樹的記載不同,與受到《降魔變文》影響的晚唐“勞度叉斗圣變”頗為相似。鑒于《降魔變文》中出現“伏惟我大唐漢朝圣主開元天寶圣文神武應道皇帝陛下”,②其中提及的玄宗該尊號又僅用于天寶七年至八年(748~749),③因此在時間順序上,初唐第335窟“勞度叉斗圣變”的繪制要早于《降魔變文》的創作。關于這一矛盾現象,大致僅有李永寧、蔡偉堂先生做過解釋,認為是《賢愚經》影響了第335窟的“勞度叉斗圣變”,此后該圖像的表現方式影響了后來《降魔變文》的創作:“《降魔變文》將風樹之斗的情節調整到斗法的最后一個回合,并著意描述大風的凌厲威勢,就很有可能是受到類似于335窟這類‘勞度叉斗圣變’對大風處理的啟發。”④我們認為這一現象的出現,更可能是由于第335窟“勞度叉斗圣變”的繪制受到了其他佚名文本的影響所致。該文本中的若干特有情節,諸如“四僧證降”“外道美女誘惑舍利弗”等,并不見于《賢愚經》以及后來出現的《降魔變文》,但這些內容在晚唐以后“勞度叉斗圣變”中仍然大量出現,表明其自初唐至晚唐可能持續存在于敦煌。

圖1:莫高窟初唐第335窟西壁龕內壁畫及展開線圖,出自《敦煌石窟藝術·第三三五窟》及殷光明:《從〈祇園精舍圖〉到〈勞度叉斗圣變〉的主題轉變與佛道之爭》,《敦煌研究》,2001年第2期。
晚唐以后的“勞度叉斗圣變”受《降魔變文》影響較多,莫高窟第9、72、98、146、25、454 等窟的“勞度叉斗圣變”,都有大量幾乎從《降魔變文》原文照抄的榜題。在《降魔變文》影響之外,同時存在一些來源不明的圖像情節,內容相近的榜題也多次大量重復出現,諸如勞度叉咒方梁擊舍利弗、外道美女誘惑舍利弗、四僧證降、大火焚燒外道經典等。⑤在第85、9、98、146、25、454等窟,依據《降魔變文》和散佚文本所繪制的情節都大量混雜出現于壁畫中,表明另外至少有一種今天已散佚的文本,和《降魔變文》共同構成了“勞度叉斗圣變”的繪制依據。鄭怡楠女士也指出,可能會有其他版本的《降魔變文》或類似的俗文學文本存在。⑥觀察莫高窟第335窟“勞度叉斗圣變”的內容,即可注意到若干圖像細節與晚唐“勞度叉斗圣變”的表現方式相似,同時亦貼近于晚唐同類情節的榜題文字描述,但在《賢愚經》和《降魔變文》中并未出現相似內容的描述。我們認為,其繪制依據可能受到該散佚文本或其早期形態的影響。分述如下:
舍利弗下側有四位僧人坐觀斗法(圖2),表現方式及位置和晚唐“勞度叉斗圣變”常見的“四僧證降”情節一致;第85、196等多個洞窟“勞度叉斗圣變”的舍利弗座下方或后方繪四位僧人坐于榻或椅上觀戰(圖3),該情節和榜題在晚唐五代宋被多次重復。相近內容的榜題在第85窟為“四僧□舍利弗降伏勞度叉時”,宋代第25窟為“四果圣人助舍利弗”,第55窟為“四果圣僧證舍利弗降伏勞度叉”,第454窟為“四果圣僧觀舍利弗現神變時”。⑦

圖2:莫高窟第335窟西壁龕內“勞度叉斗圣變”四僧證降畫面

圖3:莫高窟晚唐第196窟西壁“勞度叉斗圣變”四僧證降畫面,出自《敦煌石窟藝術·莫高窟第196窟》
斗法中風吹大樹的情節主要表現出兩大特點:一是出現風神抱口袋的場景,且風力所及超越大樹涉及整個外道陣營;二是風吹之下的勞度叉和外道都以手遮面(圖4)。這一情節尤其相關榜題在晚唐以后的“勞度叉斗圣變”中較為常見,如晚唐第9窟南壁“勞度叉斗圣變”出現“外道被風吹遮面時”、五代第98窟西壁出現“外道被風吹急遮面時”“(外道)……遮面愁坐時”、宋代第454窟“外道被風吹囗囗掩遮時”“外道舍邪舊(歸)正被風吹手遮面時”等字樣。⑧英藏敦煌遺書S.4527背面抄錄有若干“勞度叉斗圣變”的壁畫榜題,亦出現“外道被風吹急遮面愁坐時”⑨。這些描述與第335窟“勞度叉斗圣變”大風下外道陣營的表現非常貼切,勞度叉與座下外道都以手遮面,尤其勞度叉的形象,與第98窟榜題及S.4527中的“遮面愁坐”非常吻合。風吹大樹或外道的情節可從《賢愚經》和《降魔變文》中找到依據,但具體涉及到“以手遮面”的表現方式時,卻不見于二者的相關記載。這些圖像及榜題文字在洞窟和S.4527等處多次重復出現,顯示出其背后應當有另一較為成熟形態的文本作為繪制依據。

圖4:莫高窟初唐第335窟西壁龕內“勞度叉斗圣變”風吹外道遮面場景
在勞度叉座下方坐有一女子,豐乳細腰,在風中遮面后顧(圖5)。斗法過程中對外道陣營女性的描述,不見于《賢愚經》和《降魔變文》,但卻在與第335窟類似位置的晚唐以后壁畫榜題中多次出現。諸如莫高窟五代第98窟西壁“勞度叉斗圣變”中,在舍利弗前方偏上的位置,即有榜題“外道女欲生幻惑,舍利弗遙知心時”,五代第146窟西壁“勞度叉斗圣變”中,在勞度叉正下方有榜題“外道美女數十人擬惑,舍利弗遙知,令諸美女被風吹急羞恥遮面卻回時。”⑩同樣見于S.4527的榜題抄錄“外道諸女嚴麗裝飾,擬共惑舍利弗時”。?

圖5:莫高窟初唐第335窟西壁龕內“勞度叉斗圣變”女外道圖,出自《敦煌石窟藝術·第三三五窟》
第335窟“勞度叉斗圣變”以上三個情節在布局位置、表現方式上,都與晚唐以后“勞度叉斗圣變”的圖像內容相同,更完全貼切于相關榜題的文字描寫。這些情節當中四僧證降和外道美女誘惑舍利弗的情節完全不見于《賢愚經》或《降魔變文》,大風之下外道以手遮面的表現方式,與晚唐“勞度叉斗圣變”的榜題相吻合,也同樣不見于前述兩種文本。這基本可以說明晚唐以后“勞度叉斗圣變”中常出現的四僧證降等情節所依據的文本,在初唐前后即已出現,并且也同樣做了類似《降魔變文》中將風吹大樹調整為風吹外道陣營的變化,這些內容在第335窟“勞度叉斗圣變”的繪制中都得到了體現。
在第335窟以后,“勞度叉斗圣變”的繪制出現了一個半世紀的中斷,表明該文本不足以支撐這一圖像的流行,我們推測原因應當在于該文本雖有創新,但仍然繼承了《賢愚經》中部派佛教的敘述傳統。《賢愚經》在諸種經錄中多被列入部派佛教經典,諸如隋代法藏等撰《眾經目錄》,列入“小乘修多羅藏錄”和“小乘經記”?,彥悰《眾經目錄》和唐靜泰《眾經目錄》都將之列入“小乘經單本”?,道宣《大唐內典錄》列入“小乘經單重翻本并譯有無錄”?。作為“勞度叉斗圣”故事中最重要的主角,舍利弗同樣出現于敦煌壁畫中更為流行的維摩詰經變中。舍利弗的形象在“勞度叉斗圣變”中的自信無畏與維摩詰經變中的謙虛謹慎形成了強烈反差,在兩種沖突的性格中,顯然基于《維摩詰經》“彈偏斥小、嘆大褒圓”思想主導下的聲聞弟子舍利弗更符合大乘佛教發展的背景。散佚文本雖然在斗法環節上做出了眾多異于《賢愚經》的調整,但可能仍未脫離其部派佛教的敘述基因,因此導致“勞度叉斗圣變”在第335窟之后即不再流行。這一局面得以轉機,應得益于《降魔變文》的出現,其吸收《維摩詰經》等經典對舍利弗聲聞弟子刻畫的影響,強調聲聞乘劣于大乘的特點,使“勞度叉斗圣變”得以擺脫部派佛教的影響,在晚唐重新出現在壁畫中。
《降魔變文》繼承了《賢愚經·須達起精舍緣品》的基本內容,所作的調整部分除了變換斗法次序以外,主要在于增加了關于舍利弗聲聞形象的描寫,通過對聲聞乘概念的強調,將舍利弗從自信無畏轉變為道力低下的聲聞弟子。這種轉變,始于為精舍選址,終于斗法結束。舍利弗作為釋迦座下幾乎最得意的弟子,印順法師對其地位有精到的概括:
舍利弗大智慧第一,是“逐佛轉法輪將”,稱“第二師”,可說釋尊以下,一人而已。在經、律中,舍利弗有多方面的才能,如破斥外道,分別經義,代佛說法,編集經法,主持僧事,維護僧伽的健全與統一,與其他大弟子問答等。?
《賢愚經·須達起精舍緣品》在斗法中將舍利弗刻畫為自信無畏的形象,無疑遵從了這一基調。然而在《降魔變文》中,以 “智慧第一”著稱的舍利弗開始被多次強調其聲聞身份,面對六師外道時,不再具有此前《賢愚經》中所表現出的自信?!督的ё兾摹分卸嗵幊霈F矮化舍利弗聲聞乘的描述,以體現聲聞乘與大乘的差距,我們將兩個文本的語句對比如下(表1):
上述對比表明,《降魔變文》在吸收《賢愚經·須達起精舍緣品》內容的同時,也注重對舍利弗形象的二次塑造,較多地通過諸如“道力劣、道力微”等詞匯,使作為聲聞弟子的舍利弗再無自信從容的姿態。經過重新塑造與強調的舍利弗形象,與《維摩詰經》中關于舍利弗和聲聞乘弟子特點的描述趨于一致?!毒S摩詰經》在《佛國品》《弟子品》《不思議品》和《觀眾生品》等多處,對舍利弗等聲聞弟子的形象進行了生動的展現,以服務于該經“彈偏斥小、嘆大褒圓”的中心思想。林昭益先生認為《維摩詰經》強調舍利弗聲聞形象的做法,是作者借助素來為佛教史所敬重的耆舊大德,經由他們對大乘的贊嘆,使得誦讀受持大乘者有堅定的信心。?同樣的視角也可以用來觀察《降魔變文》的創作者強調舍利弗作為聲聞弟子的語境,借助“勞度叉斗圣”故事的題材,不惜通過在文本中弱化舍利弗的斗法實力,來強調《維摩詰經》所倡導的大乘主旨。
應當正是《降魔變文》出現了強調聲聞乘與大乘差距的新變化,使得“勞度叉斗圣”的故事擺脫了部派佛教敘述傳統的束縛,也成為扭轉初唐以來“勞度叉斗圣變”繪制中斷局面的關鍵。然而,《降魔變文》出現以后,并未立即影響到敦煌石窟“勞度叉斗圣變”的繪制,應當是由于該文本的傳播有賴于中原俗講方式的流行及推動。9世紀以后,隨著中原俗講的流行,以及此后吐蕃統治的結束,敦煌與中原恢復了正常的交流,基于大乘語境調整的《降魔變文》可能與俗講的方式共同傳至敦煌,并立即出現于莫高窟晚唐第85窟。并非如有的研究者所言,其出現未能促成“勞度叉斗圣變”的再現與流行。?這是有待進一步加以澄清的地方。
如前所述,《降魔變文》創作時間一般確定為天寶七年至八年(748~749)之間。然而“勞度叉斗圣變”直到一個多世紀以后才出現在莫高窟晚唐第85窟西壁,這種延遲應當與俗講的流行時間以及敦煌和中原的往來歷史有密切關聯。俗講在中原開始流行的時間一般認為是9世紀初,向達先生對唐代俗講發展進行過梳理,指出“俗講”一詞不見于唐以前的記載,唐代最早為《酉陽雜俎》中關于元和年間(806~820)俗講僧文溆的事跡。?此后日本僧人圓仁在《入唐求法巡禮行記》中屢次提及俗講活動:“會昌元年(841)長安城左、右街七寺開俗講?!瓡晡逶麻_俗講,兩街各五座。”?北宋錢易《南部新書》記載唐代約大中年間(847~860),長安“尼講盛于保唐(寺)”。?這些都表明俗講在9世紀以后甚至9世紀中葉左右才開始在長安廣為流行。
在中晚唐講唱方式興盛的時期,寺院俗講和民間的變文應當會相互影響,《降魔變文》應當即是二者互相融合的產物。我們注意到《降魔變文》雖名為變文,但其第一段保留有《金剛經》的題解:
然今題首金剛般若波羅蜜經者,金剛以堅銳為喻,般若以智慧為稱,波羅彼岸,到弘名蜜多,經則貫穿為義。善政之儀,故號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大覺世尊于舍衛國祇樹給孤之園,宣說此經,開我蜜藏。?
這種表述方式也出現在隋代吉藏所撰《金剛般若疏》中,其中第一卷講述該經說法地祇園精舍的建立因緣,涉及到“勞度叉斗圣”故事的解說:“問何因緣故起立此祇園精舍?答如十二由經、涅槃經、賢愚等經廣說。如賢愚第九卷云:舍衛國主波斯匿王有一大臣,名曰須達,其人居家巨富財寶無限……。”?《降魔變文》的結構與《金剛般若疏》第一卷幾乎沒有區別,說明其本質上仍然是《金剛經》的解說文本。因此,《降魔變文》可能屬于由講經文轉型而來的變文材料。勞度叉與舍利弗斗法的情節引人入勝,不論是寺院講經抑或世俗的變文講唱,都是理想的題材,因此得以在俗講活動出現早期即成為形態成熟的作品。
關乎《降魔變文》傳播的另一要素是敦煌與中原的往來狀況?!督的ё兾摹返膭撟鲿r間正值安史之亂前夕,戰亂雖得以平定,但河西隴右卻在此后長處吐蕃治下,雖然敦煌與中原的往來并未完全中斷,但也處于一種實質上的半隔絕狀態。大中二年(848)張議潮率眾結束吐蕃統治,并在之后十多年間漸次收復河西地區,敦煌與中原的往來方才恢復。大中五年(851),張議潮遣使將瓜沙等十一州獻于唐,《新唐書·宣宗本紀》載“十月,沙州人張義潮以瓜、沙、伊、肅、鄯、甘、河、西、蘭、岷、廓十一州歸于有司?!?但收復河西的活動一直持續到咸通二年(862)前后,《新唐書·吐蕃傳》載“咸通二年,義潮奉涼州來歸。”?涼州之于敦煌與中原交通恢復具有重要意義,此后敦煌與中原往來不再受到吐蕃阻擾,唯有安定的社會環境,石窟營建活動才能恢復。鄭怡楠女士對涼州之戰與第85窟營建的關系作過詳細探討,指出翟法榮于大中十年(856)即任都僧統,正是由于涼州之戰結束,才得以在咸通三至八年(863~868),著手營建慶祝其升任都僧統的功德窟。?與此相似,同期營建的歸義軍節度使張議潮的功德窟第156窟,也是在敦煌與長安交通恢復的背景下營建的,該窟南北壁下層張議潮夫婦出行圖的繪制,也是受到長安地區社會風尚和出行圖繪畫程序的影響。?
第85窟主室西壁繪制了晚唐第一幅“勞度叉斗圣變”,其出現的歷史背景除了敦煌及河西社會安定以外,更與敦煌和中原往來的正?;懿豢煞帧5?5窟營建之時,長安的俗講風氣正盛,《降魔變文》等文本應當得以在短期內和俗講的風氣一同被傳入敦煌。敦煌遺書中的俗講、變文等俗文學類作品紀年基本都為晚唐五代以后,諸如P.2187《破魔變》在變文結尾“繼統旌幢左(佐)大梁”,?創作時間應在后梁時期(907~922);P.3716《晏子賦》背面有題記“天成五年(930)庚寅歲五月十五日敦煌伎術院禮生張儒通”。?《降魔變文》雖沒有明確的抄寫題記,但應當為敦煌與中原交通恢復之初即傳入俗講和變文等材料,其出現,在根本思想上改變了此前初唐“勞度叉斗圣變”受部派佛教文本約束的格局,進而影響了晚唐以來敦煌石窟“勞度叉斗圣變”的繪制。晚唐“勞度叉斗圣變”中出現大量抄寫《降魔變文》內容的榜題文字,并在畫面上增加了《降魔變文》中描繪舍利弗聲聞形象的情節,諸如舍利弗至靈鷲山求助佛祖和須達于七里澗尋找舍利弗(圖6)等畫面。因此,“勞度叉斗圣變”在晚唐的構圖得以快速發展,應當利益于初唐時期形成的較為成熟的二元對稱構圖和佚名文本的存在,《降魔變文》的到來則使這種相對成熟和完善的形態擺脫部派佛教傳統的約束,進入壁面并迅速發展。

圖6:莫高窟第196窟西壁“勞度叉斗圣變”舍利弗求助佛祖、須達尋舍利弗場景(李承仙、霍熙亮、李復先生整理臨?。?,出自《中國壁畫·敦煌研究院美術卷·臨摹篇》
莫高窟初唐第335窟“勞度叉斗圣變”中出現的四僧證降和外道美女誘惑舍利弗等情節,在晚唐“勞度叉斗圣變”中多次重復出現,表明二者的繪制應當受到同一文本的影響。但初唐到晚唐繪制中斷的現象,表明該文本雖然做出諸多內容上的改變,但仍基于《賢愚經》的部派佛教敘述體系?!督的ё兾摹穭t通過塑造舍利弗的聲聞弟子形象、強調聲聞乘與大乘差異的方式,使“勞度叉斗圣”的故事融入到以《維摩詰經》為代表的大乘思想潮流中。隨著9世紀初長安俗講的流行,以及晚唐歸義軍政權建立以后敦煌與長安交流的恢復,《降魔變文》可能與俗講方式被共同傳入敦煌?!督的ё兾摹坊诖蟪朔鸾虜⑹鲶w系對“勞度叉斗圣”故事的改造,在思想上與《維摩詰經》“彈偏斥小、嘆大褒圓”的主旨趨于一致,對“勞度叉斗圣變”在敦煌的重新出現發揮了決定性的影響,更得以使之與維摩詰經變在晚唐后期至西夏成為一組新的圖像對置組合。
注釋:
① 段文杰:《唐代后期的莫高窟藝術》,《段文杰敦煌石窟藝術論文集》,蘭州:甘肅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21頁;殷光明:《從〈祇園精舍圖〉到〈勞度叉斗圣變〉的主題轉變與佛道之爭》,《敦煌研究》,2001年第2期,第4-13頁;李曉青、沙武田:《勞度叉斗圣變未出現于敦煌吐蕃時期洞窟原因試析》,《西藏研究》,2010年第2期,第73-82頁;鄭怡楠:《敦煌法榮窟研究》,北京:中央美術學院博士學位論文,2014年,第52-54頁;顧淑彥:《敦煌石窟中牢度叉斗圣變消失與再現原因再探》,《敦煌研究》,2016年第 3期,第 52-58頁。
② 項楚:《敦煌變文選注》(增訂本),北京:中華書局,2006年,第638頁。
③ [宋]宋敏求編:《唐大詔令集》,北京:商務印書館,1959年,第44頁。
④ 李永寧、蔡偉堂:《〈降魔變文〉與敦煌壁畫中的勞度叉斗圣變》,《1983年全國敦煌學術討論會文集·石窟藝術編》,蘭州:甘肅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181頁。
⑤ 同注④,第182頁。
⑥ 前引鄭怡楠:《敦煌法榮窟研究》,第49頁。
⑦ 同注④,第212、227、229、231頁。
⑧ 同注④,第208、216、232頁。
⑨ 同注④,圖版第83。
⑩ 同注④,第216-217、225頁。
? 同注④,圖版第83。
? [隋]法經等撰:《眾經目錄》,《大正新修大藏經》第55冊,第127頁下、第124頁下。
? [隋]彥琮等撰:《眾經目錄》,《大正新修大藏經》第55冊,第154頁上;[唐]靜泰撰:《眾經目錄》,《大正新修大藏經》第55冊,第186頁中。
? [唐]道宣撰:《大唐內典錄》,《大正新修大藏經》第55冊,第298頁中。
? 印順:《說一切有部為主的論書與論師之研究》,《印順法師佛學著作集》第36冊,新竹:正聞出版社,1992年,第57-58頁。
? [北魏]慧覺等譯:《賢愚經·須達起精舍緣品》,《大正新修大藏經》第4冊,第419頁中。
? 同注②,第665頁。
? 前引《賢愚經·須達起精舍緣品》,《大正新修大藏經》第4冊,第419頁中。
? 同注②,第666頁。
? 前引《賢愚經·須達起精舍緣品》,《大正新修大藏經》第4冊,第420頁上。
? 同注②,第723-724頁。
? 前引《賢愚經·須達起精舍緣品》,《大正新修大藏經》第4冊,第420頁下。
? 同注②,第756-757頁。
? 林昭益:《舍利弗在<維摩經>中的性格與角色》,《中華佛學研究》(第一期),1997年,第19頁。類似觀點還見于:般若:《舍利弗在佛教中性格與角色的轉變》,《佛教文化》,2004年第6期,第69頁。
? 顧淑彥:《敦煌石窟中牢度叉斗圣變消失與再現原因再探》,《敦煌研究》,2016年第3期,第56頁。
? 向達:《唐代俗講考》,《燕京學報》,第16期,1934年,第122頁。
?(日)釋圓仁著,白化文、李鼎霞、許德楠校注:《入唐求法巡禮行記》,石家莊:花山文藝出版社,1992年,第369-373頁。
? [宋]錢易撰,黃壽成點校:《南部新書》,北京:中華書局,2002年,第67頁。
? 同注②,第638頁。
? [隋]吉藏撰:《金剛般若疏》,《大正新修大藏經》第33冊,第93頁。
? [后晉]劉恂等撰:《舊唐書·宣宗本紀》,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274頁。
? 前引《舊唐書·吐蕃傳》,第6105頁。
? 前引鄭怡楠:《敦煌法榮窟研究》,第36頁。
? 祁曉慶:《“張議潮夫婦出行圖”的圖像學考察》,《藝術設計研究》,2019年第3期,第27-30頁。
? 上海古籍出版社、法國國家圖書館編:《法國國家圖書館藏敦煌西域文獻》(第8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180頁。
? 上海古籍出版社、法國國家圖書館編:《法國國家圖書館藏敦煌西域文獻》(第27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7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