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了象牙塔，我好像仍然不是贏家

微微

我從小生活在一個邊陲小鎮，高中在全省不算知名，甚至連省教育水平在全國也幾近墊底。所幸從小學習上夠努力，最后才考進現在這所理工類985院校。

在大學第一次聽說“小鎮做題家”這個詞——出身小城鎮，埋頭苦讀，擅長應試，但卻沒有視野和資源。腦海里有一個清晰的聲音說：是本人沒錯了。

感覺自己就是一個典型的靠做題考上名校的學生。我們高中的管理機制就像一個山寨版的毛坦廠，一個全身心都投放到最后那幾張試卷上的“高考工廠”，只要成績好，就一定是好學生好青年，就意味著未來的人生是勝利的。在這樣的機制下，我進入大學的過程仿佛就是拿各種題目證明自己有學習的能力，但又很少從知識本身探索出未來的方向，或者用這種學習的能力去學到一些東西。

我在這所理工類大學學習它號稱王牌的理工專業，因為據說這個專業熱門，有前途。可是什么是前途呢，躊躇滿志地點下志愿表的提交鍵時的我并沒有想過。

到了大學才發現真的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大學里面有神仙。我的同學們一個個仿佛都是清北落榜生，那些我看不懂的題目、讀不懂的書，在他們眼里就是小學生閱讀。工科數學分析、線性代數這種基礎數學學科，我翻來覆去理解不了的變換，有的人聽一遍就能給你完完整整解釋清楚。大學物理，電路分析，在我看來就是魔法和玄學，別人卻學得津津有味樂此不疲……我真的很感謝高考試卷給了我機會，否則這些大神我可能一輩子都瞻仰不到。

最尷尬的是，我在大學才開始接觸的東西，可能是人家高中甚至初中就已經接觸的領域。我們學校有一個代碼題的排行榜，榜上有名的同學差不多都是初高中的計算機競賽選手，而我只是一個連基本原理都要捋好幾遍才能勉強和作業抗衡的初學者……

大一是最痛苦的一年。在大學課程去習題化的背景下，會生發出一種學習脫離自己掌控的無助感。從前要還原自己一段時間的學習軌跡，會自然而然地拿出各種考試和模擬練習的卷子，用分數近似擬合出一條曲線，可是現在卻只剩一些雜亂無章的散點。很多時候即使到了考試前，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學得怎么樣，是好還是不好，哪些是強項哪些是弱點，這些都成了盲盒中的未知數。更焦慮的是整個人生節奏都淡化了，既不敢跟著別人走，又缺乏對自己負責的勇氣。

大二上成績開始有些起色了。不是因為我突然開竅了，而是我開始把曾經做題的那一套照搬了過來——考試嘛，最終還是看成績啊，我雖然沒法把課程學懂，但是我只要拿高分就好了。

于是我又重新走上了我的刷題之路。我理解不了那些高深的原理和玄妙之處，等我研究明白估計不知道掛科多少輪了，但是我總能找到高年級的同學獲取一些往年考試的題目，或者放下面子四處求助同學給我講題，講投機取巧的方法，實在不理解就死記硬背。

當然，這背后是無數大神嫌棄又無奈的教導，是自尊心無數次的崩塌與重建。不知道多少次因為自己一整天做不出題而別人輕松看出答案而痛苦，那時常常覺得自己很差勁，無論怎么努力都還是比不上人家。

我不敢和父母聊學習上的事情，因為在大學之前我一直是他們的驕傲。只有大一暑假回家，和他們說我的成績不理想，學校有很多比我厲害的同學。我媽說難道人家就不努力嗎？人家比你優秀說明比你更用功地學習啊。

可我知道不是的。那些厲害的人，反而不會花時間刷題。他們醉心于大創，熱愛競賽，或是參加各種各樣的活動，有自己的興趣，規劃好了目標、方向與未來。因為他們知道就算不刷題也能考得不錯，做往年題是對時間的浪費，而做自己喜歡的事卻是一刻也等不了的。

再看看我，我沒什么愛好，也沒什么科研夢，只想順順利利地畢業。從前那些豪言壯語悉數被拋到腦后，只剩下為眼前的茍且不斷皺起的眉頭。

刷題可恥但有用，大神們偶爾的失誤與對成績沒那么在乎的心態就是我能抓住的最后稻草。我把簡單的科目刷高分，困難的科目刷均分，把文化素質課拿將近滿分……因為擅長刷題，我的成績在上學期竟然排到了專業的前百分之十。

可這不是我想要的，成績好沒給我帶來什么，那張光鮮亮麗的成績單背后，是一具空殼。我不像有的同學那樣有自己的專長，不像有的同學已經開始創業，不像有的同學早就明確了自己的志向，就連性格也乏善可陳——內向，自卑，不擅長交流……本來以為只要熬過了高考，就會迎來一個光明的前途，可是現在我知道不是的，即使以同樣分數進入同一所學校，他們也可以憑借另一些我沒有的東西，得到更多更好的機會。我只是在赤手空拳地同那些比我聰明、比我能力強、比我家境好、比我擅長交際的同學競爭。我擅長應付考試，但人生卻越來越不在我的掌控之中。

現在還時而會夢到高中老師通過監控看誰抬頭了，夢到做間操的時候人手一本古詩詞或3500 詞，夢到僅有三天假期卻會留幾十張卷子……那是一種心無旁騖的生活，沒有人不想一躍龍門改變命運。

我不能責怪這種生活方式，因為當初也正是做題給了我們這些人一種更好的生活的希望。

我是我們高中那一年的第一名，但那時的第一名也并不能為以后的日子打包票。考入名校最多只能算是在文化資本上占領了一定的高地，我們終究還是站在各自的起跑線上。

我沒有抓到一手好牌，只能努力打好一手爛牌。我在起點處沒有成為贏家，這我已經知道了，但我還在掙扎，希望自己不要做最后的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