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解性別：王爾德童話對性別的顛覆

王穎 劉東奇

引言

作為英國唯美主義的代表作家，王爾德以極高的藝術天賦在其多種體裁的作品中用語言塑造出了無與倫比的美感。特別是在其童話作品中，他以高超的技藝和詩性的語言營造出唯美的意境，同時又以豐富的想象力和獨特的視角塑造出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雖然王爾德一生只創作了兩部童話集《快樂王子故事集》和《石榴之屋》，但這九篇童話故事足以在世界兒童文學史上占據重要地位。

長久以來，針對王爾德童話的研究數不勝數，除了分析其語言特點以及對道德、善惡、死亡等主題的討論，也有許多對其與其他童話故事如安徒生童話的對比性研究。在此類研究中，王爾德童話通常被視為對傳統童話的顛覆。如在《小公主的生日》中，小矮人純真善良卻依然得不到小公主的愛，最終因眾人的嘲笑心碎而死。與傳統童話《青蛙王子》相比，相似的人物形象，結局卻截然不同。除了對傳統童話情節、結局的顛覆，本文認為王爾德在其童話人物的塑造中，對童話人物性別也進行了顛覆，通過塑造出“男性化”的女性角色和“女性化”的男性角色，對“男性”與“女性”的二元對立進行了解構。

一、“女性化”的男性

從童話故事的名字就能看出，王爾德所著的九篇童話故事中，主角大多為男性。盡管是主角，但王爾德所描繪的男性角色卻并不總是勇敢、堅強、獨立的傳統男性形象。他們也會表現出軟弱、自大、愚蠢等缺陷，甚至展現出“女性化”的特質。

王爾德童話中，男性角色最顯而易見的“女性化”特質就是美麗的外表。在《快樂王子》中，首先就對快樂王子“像風標一樣漂亮”的外表進行了描述：“他渾身上下鑲滿了薄薄的黃金葉片，明亮的藍寶石做成他的雙眼，劍柄上還嵌著一顆碩大的燦燦發光的紅寶石”。《夜鶯與玫瑰》中夜鶯看到的男學生也是非常美麗：“頭發黑得像風信子花，嘴唇就像他想要的紅玫瑰那樣紅。”在《漁夫和他的靈魂》中，甚至是捕魚這樣男性化的行為中，漁夫的男子氣概也被賦予了美感：“手臂上長長的血管給拉得冒了起來，就像繞在銅制花瓶上藍色彩釉的條紋一樣。”王爾德筆下男性角色對于美的追求也表現出了異常的癡狂，這一點在《少年國王》中體現得最淋漓盡致：“他十分崇敬地跪在一幅剛從威尼斯帶來的巨畫面前……癡呆呆地凝視著一塊刻有美少年阿多尼斯像的希臘寶石……用自己的熱唇去吻一座大理石古雕像的前額。”

王爾德賦予男性角色美麗外表的同時，也給了他們柔軟的內心。他們不再是有淚不輕彈的男子漢，而是在無力或者失敗時經常淚流滿面。看到窮苦平民的悲慘生活，快樂王子“雙眼充滿了淚水，淚珠順著他金黃的臉頰淌了下來”;因為沒有紅玫瑰無法與心愛的人跳舞，男學生“撲倒在草地上，雙手捂著臉放聲痛哭起來”;在看到死去的美人魚時，漁夫“躺在她身邊，哭得像一個因興奮而顫抖的人”;在終于找到自己的母親后，星孩“跪下身子，去吻他母親腳上的傷口，用自己的淚水去洗它們”。

如此“女性化”的男性人物，在王爾德的童話故事中通常處于被動地位，并且需要外界的幫助才能達到目的。男學生渴望愛情，靠夜鶯才得到了全世界最紅的一朵玫瑰，然而卻被心愛的人拒絕;快樂王子縱然為人們的痛苦而傷心，卻只能依靠燕子去幫助他們，其破碎的鉛心卻被扔到了垃圾堆里;小漢斯忠誠于自己最好的朋友，不遺余力幫助磨坊主，卻從未得到任何回報，最終被淹死。

二、“男性化”的女性

杰克·塞普斯對傳統童話中的角色總結說：“男性行動，女性等待。”傳統童話中的女性角色，大多被描繪成美麗而柔弱，且常常處于某種悲慘的境遇中，她們要么等待著愛情的降臨從而得到拯救，如《睡美人》，要么犧牲自己悲慘地死去，如《小美人魚》。在王爾德童話中，盡管大部分的主角人物都是男性，但是女性角色對于推動情節發展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而且女性柔弱被動的形象在一定程度上被顛覆，具有了主動權和選擇權，能夠支配男性角色的行為甚至命運。

《夜鶯與玫瑰》中，王爾德使用“she”來指代夜鶯，因此本文將夜鶯作為女性角色來分析。男學生想要紅玫瑰，然而在短暫的搜尋之后便放棄了并開始抱怨，自怨自艾。夜鶯卻出于對男學生的愛慕以及對愛情的信仰，不辭辛勞地到處尋找紅玫瑰，甚至因此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夜鶯在追尋愛情的過程中從未抱怨、猶豫，在生命的最后時刻依然歌唱不朽的愛情，呈現出的是一個勇敢堅定追尋愛情的女性角色。

王爾德筆下除了夜鶯這樣的角色，還有許多女性角色掌握著主動權，表現在面對男性角色的求愛時，她們并不是一味地接受，而是提出條件或者直接拒絕。《漁夫和他的靈魂》通常被認為是對安徒生童話《小美人魚》的反諷。不同于被動等待、為愛犧牲的《小美人魚》，王爾德筆下的美人魚利用自己美麗的外表和美妙的歌喉，吸引漁夫使得漁夫全身心地愛上她。愛情的主動權完全掌握在美人魚的手里：

有一天晚上，他把她喚來，說道：“小美人魚，小美人魚，我愛你，讓我做你的新郎吧，因為我太愛你了。”

然而美人魚卻搖搖頭。“你有一個人的靈魂，”她回答說，“如果你肯送走你的靈魂，那么我才會愛上你。”

王爾德對于傳統童話中性別二元對立的解構不僅體現在女性角色對待愛情的態度上，同時也體現在女性角色性格的多面性。傳統童話中，女性角色通常被描述為善良、純真，如白雪公主、灰姑娘等。而在王爾德的童話故事中，女性角色可以是拜金的，如在《夜鶯與玫瑰》中面對男學生獻上的紅玫瑰，少女會說出“人人都知道珠寶比花更加值錢”;女性角色可以是冷漠的，如《小公主的生日》中面對心碎而死的小矮人，小公主會說出“那么以后讓那些來陪我玩的人都不帶心才行”;女性角色可以是哲思的，如《神奇的火箭》中，煙花們在討論世界時，一枚轉輪煙火會說出“愛情已不再時髦了，詩人們把它扼殺了。真正的愛情是痛苦的、是沉默的。浪漫只屬于過去”。

三、無性別的唯美

王爾德對于性別二元對立的解構，并不只是在童話作品中表現，在其其他體裁的作品中也有“女性化”的男性及“男性化”的女性角色出現。如在其小說《道連·格雷的畫像》中，男主人公道連·格雷的外表也是異常美麗，所在的場景中也常有鮮花相伴：“畫室里彌漫著濃濃的玫瑰花香;居室或書房里裝飾著郁金香、有著紫色花蕊的蝴蝶花，花園中是馥郁的丁香花”。道連還是一個孜孜不倦的形式美追求者，他迷戀于時尚，研究香水及其制造的秘密，傾心于音樂，迷戀奇珍異寶，后來又轉向刺繡和掛毯以及基督教的法衣。同樣地，在其戲劇作品中，王爾德也塑造了一些“男性化”的女性人物。《一個理想丈夫》中的兼具青春霸氣與天真朝氣的梅布爾·奇爾頓就是這樣的形象，她會游戲人生，也會玩世不恭，她將上流男權社會看成智力低下的、神經不正常的圈子。

四、結束語

由此可見，王爾德作品中體現的是其本人對傳統性別二元對立的解構。其塑造“女性化”的男性和“男性化”的女性人物的目的，本文認為，歸根結底是出于王爾德的唯美主義主張—為藝術而藝術。王爾德認為藝術無關道德，所以在他的童話作品里并沒有秉承傳統“頌揚真善美，懲罰假惡丑”的主題。他所塑造的童話人物沒有絕對的善與惡的對立，故事情節也不遵循反面角色一定要殺死正面角色或者正面角色一定要打敗反面角色的慣例。正如本文分析，他所塑造的童話人物沒有絕對的性別對立—男性角色不一定優于女性角色或者女性角色不一定次于男性角色。正是在“為藝術而藝術”的主張下，王爾德的童話人物可以不受性別的局限，展現出更多面的特征，成為更豐滿的人物形象。而這也賦予了王爾德更大的自由來進行其唯美主義實驗，讓他的人物角色擁有更多美的特質，呈現無性別的唯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