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玲
趙大樹!我開始叫號。
在這。過來個七十歲左右的老頭。我聘請的馬醫生指了指邊上的治療椅,示意他躺上去。他小心翼翼地在治療椅上躺下,緊張得身子拘成一團。他的要求是給他治療三顆壞牙。
嘴巴張開,這牙爛得這么厲害,這右邊三顆臼齒已被蛀空崩壞,怎么拖到現在才來治療???馬醫生責備道。
老頭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馬醫生又說,牙齒爛得太厲害了,必須做根管治療,得幾個療程,治好了才可以鑲牙。
他急切地說,醫生,不用這么麻煩,隨便給補補就好。馬醫生說,不行。
治療告一段落。我上完廁所回診室,經過候診室時聽到身后傳來粗暴的兩個字,不行!我扭頭一看,是那老頭和他女兒不知在爭執著什么。老頭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聲音壓得低低的,跟他女兒央求著什么。女兒手一揮說,這事我說了算!
語氣是不由分說的霸蠻。我心里有些反感,太兇了吧,把個老爹當小孩訓。
兩周后,老頭按預約時間來鑲牙。老頭在治療椅上躺下,看到馬醫生把定制的三顆瓷牙擺上來,他突然像被針扎似地彈起,急切地懇求醫生,我不要這么貴的啊,幫我換便宜的好嗎?
這是你們定制的牙,怎么能換呢?馬醫生說。
唉,老頭聞言像遭霜打了似的,一臉的沮喪。
牙齒很重要的,整好了好吃飯呀。馬醫生態度溫和地勸說。
鑲三顆牙要三千,太貴了,實在是太貴了。
咋糾結個沒完?快點兒躺上去,后邊一大堆人等著呢。我指著治療椅讓他快點兒躺好。
老頭沮喪地在治療椅上躺下,眉頭皺成奇怪的符號。鑲牙時,他不停地呻吟。治療結束,我遞給老頭一面鏡子,讓他看看舊貌換新顏的牙齒,他默默地用手擋開。
又花了三千,哎,花太多了。老頭又開始碎碎念,苦著臉走出診療室。老頭走遠后,我說,老頭真逗,因為心疼花錢,竟然痛感轉移,上牙套也哼個不停。
他姑娘不錯,舍得給老爹用好東西。那天我拿樣本征詢要哪種材質的牙套,他女兒毫不猶豫選最好的。倒是那老頭,心疼女兒花錢,死活不肯,又拗不過女兒,竟要我換個便宜的。哎!可憐天下父母心啊。馬醫生感嘆。
我這才想起他們那天的爭論,原來是這樣,是我錯怪他女兒了?,F在想來,她的霸蠻竟如此的有型。
一周后,我快下班時見到老頭的女兒,這次是她自己齲齒發炎來問診。想起上次對她的誤解,我有些歉疚。診治結束后,就隨口關心問了句,你爸適應新牙齒了吧?她愣了愣,一會兒才低聲道,不是爸,是我哥。
呃?我意外得半天反應不過來。
她告訴我,說她與她哥哥同父異母。在她高二那年,父母在一場車禍中遭遇不幸,父親去世,母親重傷致半殘。二十八歲的哥哥被迫扛起了養家的重擔。那些年,為了賺錢哥哥到處攬活,經常因為活太趕,都沒法從容吃頓飯,結果整出了胃病。哥哥怕花錢,不舍得去看醫生,總是忍著。哥哥對他自己節儉得近乎苛刻,對我卻傾盡所有。大二時,我需要一臺電腦,剛好高年級學長準備賣舊電腦,見叫價便宜,我趕緊跟他預訂。不料哥哥聽我說完,一向好脾氣的他第一次在電話里呵斥了我,說學習工具怎么可以要人家淘汰掉的呢?去買新的,要買好的,不要省,有錢!第三天,我收到了哥哥匯來的五千元。我永遠忘不了,那年寒假,天刺骨的冷,一天晚上,哥哥是被人攙扶著回到家的,來人說哥哥胃出血暈倒在工廠了。
說到這里,她哽住,艱澀地咽口唾液,繼續說,你以為他多大?其實才五十多歲啊!
她仰頭向天,想止住外涌的眼淚。我剛想說句什么,她手機響了。
哥,什么?不行!不許去換!聽到沒?你敢去試試!眉眼清秀的姑娘,突然變身又兇又霸道的“小獅子”。
見我滿眼的問號,她苦笑道,我哥的冰箱用久了不制冷,我昨天給他買了新的,被他知道價錢,居然拿去商場退貨,我得去截住他。姑娘話未說完已抬腳飛快下樓,背影迅速消失在轉角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