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絲路文脈 繪心中長河

西域是古絲綢之路新北道上的重鎮，是一個充滿魅力的地方。我和旅美畫家劉蘭芳都有幸生長在這片壯美神奇的土地上。

早在20世紀80年代，劉蘭芳就是我學畫時的畫友，其時經常能夠在當地各種畫展中看到她的作品。她給我的印象是獨具特性、才華橫溢。那時，歐美藝術形式多樣的風潮還沒有完全吹進中國，更不要說遠離文化中心的西北邊陲了，包括我在內的當地畫家都受到了蘇聯藝術和中國美術教育系統的強大影響，畫風幾近相似。我們的畫風在寫實的大前提下，根本還沒有從“社會主義現實主義”審美系統的羈絆中蘇醒。在眾人昏睡的氛圍中，劉蘭芳的作品已與當地大部分西域藝術家的面貌有了很大的不同。從她早期油畫作品《帕米爾高原》《屋》和《塔吉克人》可以看出，畫中除了流露出對家鄉深深的熱愛之外，畫面強烈主觀的色彩對比、裝飾性構圖、平面化和濃重的勾線，使她的作品如清水出芙蓉般亭亭玉立。在當年那般混沌灰暗的文化氛圍中，她的作品幽幽地散發著迷人的光彩。

除了形式因素外，為何她的作品中總是彌漫著一種沁人肺腑的溫暖？這與她對于西域這片熱土和多民族文化的深層探究和理解是分不開的。1985年，劉蘭芳重新踏上古絲綢之路，翻越了海拔4000米雪線以上的冰大坂，抵達享有“萬山之祖”美譽的帕米爾高原。在這里，她深入到高原數月，與塔吉克族這個世代聚居在云彩上的民族同吃同住，近距離地體驗和融入他們獨有的多姿多彩的民俗文化和生活之中。高原上燦爛的陽光下，雄奇高駿、氣韻磅礴的冰川，傲然挺立的云峰雪杉，一碧千里又翠色欲流的草原，以及觸手可及的朵朵白云簇擁著自由的牛羊融入離天最近的神秘仙境……都被她一一記錄在畫作中。她說：“貼近和感受到塔吉克人民質樸善良、憨厚勤勞、熱情奔放、能歌善舞、純潔無邪的美麗和生活態度……這一切帶給我太多的感動！用有溫度的畫筆表達我內心對于這個世界上最美麗圣潔的民族的敬意，是我創作《塔吉克人》的初衷。”除了對當地壯麗景色和淳樸人文氛圍的真誠贊美之外，她與塔吉克人長時間的生活體驗，以及感情的相互交融所產生的暖流，從內心注入作品中，這才是劉蘭芳作品深深打動觀眾的“秘密”。這與一些匆匆來此獵奇的畫家，有著根本的不同。

劉蘭芳不僅有視覺上的獨特敏感度，她的想象力也極為豐富細膩。作品《流》呈現的是蒼穹下蒼涼的大地，冰川雪嶺與戈壁瀚海共生，空遼寂靜但卻隱隱流淌著深沉低語的回聲。她用心尋覓著西域在歷史變遷的長河中的千姿萬態、滄海桑田。這種心靈的感悟是生長在天山山麓與戈壁獨特地域上的人群特殊的心聲，而劉蘭芳則通過她的畫筆婉轉地進行了表述：只有心靈不斷地流入美好、流入歡樂、流入希望、流入勇氣和力量的百川，才能獲得風華長存的能量。除了含蓄的情感表達，在畫面的細節上，畫者進行了充分的刻畫，體現了她七年學院訓練所練就的扎實繪畫功力和藝術積淀。這里我還發現了劉蘭芳在作品創作中無比的耐心和專注，這也是一種在當代藝術家身上很稀缺的品質。

20世紀90年代初，劉蘭芳旅居美國。從那時起，歷經25年之久，她利用一切時間潛心學習，并游學世界各地的藝術機構和藏品豐富的藝術博物館，還對歐亞古絲路的文化傳播進行了探尋，從此打開了眼界，提升了藝術素養。她考察了從敦煌、龜茲到羅馬的古絲路終點的貿易集散地，研究了東西方洞穴繪畫藝術的淵源，對繪畫藝術的傳承與創新有了更深層的理解和體會。

近期，我有幸看到劉蘭芳這些年創作的幾幅大尺寸新作品，從中可以看出她旅居海外二十多年的深厚積淀和對藝術的深刻感悟，可以說是脫胎換骨。她的作品面貌完全從早期的具象風格中掙脫了出來，蛻變為一個嶄新的自己，其中既有早年的輕盈靈動，又有當今的成熟深刻。作為了解其早期畫風的畫友，在她的新作品前我感到了深深的震撼。

這批作品中，最讓我感動的是作品《音》，雄渾又厚重，空靈又輕盈。這完全是與她早年四溢的才華和對藝術形式敏銳感知力的對接，并注入了多年探索和思考的積淀、駕輕就熟迸發出的精品。整個畫面色彩構成的團塊與線條有意無意地互相碰撞，互為對比，形成的色層和視覺張力，似乎透出某種聲響，像是遠古時期絲綢之路上集市的喧嘩，又像商旅途中戈壁沙漠上的駝鈴與吟唱者的頌歌，既熟悉，又陌生，一直在心中久久地回蕩和流淌。另一幅是《絲路印記》。畫面上無數形狀各異、輕快俏麗的色塊組合，被一抹從右方延伸過來的銳角形厚重色塊所切割和控制，這一出人意料的大膽構圖形成了強烈的視覺對比，更像一曲視覺交響樂，華麗的樂章穿插著的沉重深邃的節奏，也預示著歐亞大陸文化交融后形成的新的瑰麗世界。

《2020·春之吻》是劉蘭芳在全球疫情肆虐的時候，用濃郁蒼翠的綠色調，以率真豪邁的筆觸，將心靈深處對于生命的理解、呼喚、渴望濃濃地注入作品中，給人以新生命、新希望、新能量的視覺感觸，令人心曠神怡，勃發向上。《2020·10·08》是劉蘭芳近期完成的長達3.5米的巨作。與她之前所有的作品都不同的是，畫面上出現的銳利條狀像是撒在混沌中的銀色閃電，有規律卻出人意料地排列著，同時與揮筆潑灑的黃褐色寫意般的巨型筆觸形成強烈對比。震撼之余，我并沒有去詢問劉蘭芳，這尖銳鋒利的形狀對她來說意味著什么，也許只可意會。我想，這是她最初神秘萌動的靈感，通過飽含顏料的筆端和畫布的碰撞，被觀者的視覺接受并在心中發酵和感悟到的一種力量。

與當年對邊陲風土人情溫暖的謳歌相比，積淀豐富的劉蘭芳不僅打破了昔日的某種“枷鎖”，而且邁進了全新境界。概括地說，劉蘭芳的作品是視覺的樂章，是音樂的畫面，是藝術的結晶，是人生的寫照，觀之令人流連忘返。

（徐唯辛/中國人民大學藝術學院教授、原院長，中國美術家協會理事、油畫藝術委員會委員）

劉蘭芳

1959年出生于新疆烏魯木齊市。1985年畢業于新疆師范大學美術系，后參加新疆師范大學美術碩士研究班。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