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消失了的古國

紀南華

中國的鄰邦越南有近一億的人口，國土面積卻只有33萬平方公里，僅占中國國土總面積的三十分之一，和一個云南省差不多大。然而就是這樣一個面積不算大，人口又眾多的國家，為什么每年卻能往國外出口數量可觀的大米？原來，這還要歸功于一種以其原產地命名的稻種——占城稻。

很明顯，占城稻因產于占城而得名。占城名字上雖帶個“城”字，可它并不是個城市，而是中南半島上一個歷史悠久的古國。它位于今天的越南中南部，大名鼎鼎的古都順化和著名港口峴港都曾在其國土范圍之內。該國建立初期（大約在東漢末年），中國史書稱其為“林邑”，南北朝以后改稱“占城”，又稱“占婆王國”或“占婆補羅”（Campapura），其中的“補羅”是梵文“城邑”的意思。

占城人在歷史上與中國交往甚密，關系甚篤。宋代以后，經濟重心南移，大量人口南遷，南方人多地少的矛盾日漸突出。宋真宗時期，江南地區開始大面積引進占城人培育的優良稻種。據《宋史·食貨志》記載：“稻比中國者，穗長而無芒，粒差小，不擇地而生。”嶺南地區是最早種植占城稻的地方。這里光熱條件較好，能夠一年種植兩季。到明清時期，占城稻已成為長江流域主要的稻種。由于對占城稻的培育和改良，使得光熱條件不如嶺南的長江流域也能夠一年兩熟。耐旱、早熟、高產、適應性強的占城稻大大緩解了人口增長帶來的糧食壓力，維持了社會的繁榮穩定。

占城人善于航海，掌握高超的造船技術，擁有強大的航海船隊，海上貿易非常活躍。宋人周去非在《嶺外代答》一書中指出，占城是海外諸蕃國中西南諸國的都會之一，占城商人遍布中國東南沿海各地。據史料記載，宋朝與占城政府間的貢賜貿易持續繁盛，與此同時，市舶貿易也有較大的發展。南宋渡江之初，政府各項財政收入銳減，然市舶收入反大幅度增加。據李心傳《建炎以來朝野雜記》說：“紹興末，兩舶司（閩、粵兩地）抽分及和買，歲得息錢二百萬緡（音同‘民，一緡為一千文）。”這對于經費困乏的南宋政府來說，意義之大可想而知。由此可見，南宋政權能夠在金兵攻略之下偏安江南，維持百多年之久，固然與當時南北廣大人民的抗金斗爭密不可分，但與占城等國進行的市舶貿易帶來的巨大利益，對于支撐南宋政權的生存，無疑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明朝對周邊諸國的政策是“君臣關系”，即“事大字小”。在這種“天朝禮治體系”下，占城向明朝奉表稱臣，明朝行使宗主國對藩屬國占城的冊封和保護，雙方維持著睦鄰的友好關系。有明一代，占城每一位國王的新立，均遣使前來請求冊封。據史料記載，明朝的近300年間，朝廷共對占城10個國王給予了冊封。

14 世紀越南學者黎崱所撰的《安南志略》說，“占城國，立國于海濱，中國商舟泛海往來外蕃者，皆聚于此，以積薪水，為南方第一碼頭”。這說明占城的港口在明代是中國海上交通的重要停泊地或必經地。據史書記載，明代永樂年間鄭和船隊七下西洋，每次必經占城。鄭和第一次出航為永樂三年六月十五日（1405年7月11日），船隊從蘇州劉家港啟航，出長江口駛入東海，向南至福建長樂港停泊，以待風訊，然后由五虎門（今閩江口）揚帆穿越臺灣海峽，破浪前進，進入南海，經過十來個晝夜的航行，到達占城國的新州港（即今越南中南部的歸仁）停泊。這里是鄭和出航的第一中轉站。此后鄭和船隊的歷次航行，在進入南洋之前，都無一例外地首先在占城停留，然后才南下經爪哇、蘇門答臘至滿刺加等國，并穿越馬六甲海峽向西洋進發。由此可見，占城在當時東南亞海上交通中的地位。

占城人深受印度文化影響，信仰婆羅門教（印度教）。只要是占城人生活過的地方，就會留下星羅棋布的寺院和占婆塔。如今在占城遺址上年代最近的占婆塔也有五六百年的歷史，有些甚至矗立了上千年。這些占婆塔用磚頭堆砌而成，在經歷了數百上千年烈日和風雨的侵蝕之后，依舊身姿挺拔，顏色鮮艷如初。磚塊之間嚴絲合縫，甚至用刀劃也找不到縫隙，磚面上還雕刻了很多花紋圖案，這種高超的無縫建筑技術和磚面雕刻藝術世所罕見。那么，占婆塔是怎么建造的？這可能如同金字塔是如何蓋起來的一樣，將會是一個長期的謎團。

公元10世紀安南獨立建國，此后與占城交戰頻繁，前后歷經700余年，最終以后者的失敗而結束。17世紀末，這個存在逾千年的文明古國被納入安南的版圖，占城人逐漸被同化，曾經絢爛的文明消失在歷史的塵埃里。占城雖已退出了歷史舞臺，但古國的輝煌卻在一些歷史遺跡中凝固下來。

今越南會安市以南43公里處的美山是占城文化的發源地，被稱為“越南的吳哥窟”。它隸屬廣南省，由占城國在公元4世紀和14世紀之間建造的一系列印度教寺廟遺址組成，今人將其稱為“美山圣地”，在1999年，它成功入選世界遺產名錄。美山圣地歷史悠久，難免遭受炮火蹂躪，如越戰期間此地就遭受了美軍的狂轟濫爛，原本70多座寺廟如今只剩下了20多座。

另一處是位于芽莊附近的婆那加（Po Nagar）占婆塔，又稱天依女神廟，距今已有1200多年歷史。婆那加占婆塔建于公元7世紀到12世紀，原有8座，現僅存4座。最大的占婆塔建于817年，高25米，是為紀念水稻女神婆那加而建的。占婆塔外觀呈淺橙色，建筑風格頗有吳哥窟的味道，但規模小得多，雕刻也沒有那么精致，可是在藍天綠樹的映襯下，古樸厚重的磚塔別有一番歷史的滄桑感，讓人不由屏氣凝神，肅然起敬。

占城人的后裔如今主要分布在中南半島的越南、柬埔寨、泰國、老撾。其中，越南約有20萬人，自稱“占姆”人；柬埔寨有20余萬人；泰國和老撾約有數千人。作為一個跨境民族，占城人分布地域廣泛，但其語言和文字卻是統一的。占族語言屬于南島語系，擁有與馬來語相近的底層詞匯，但語法與馬來語不同；文字上則使用巴利文系統的占文字母（占城人參照梵語字母創造的字母）。在宗教信仰上，占族人主要信奉印度教和伊斯蘭教。

令人稱奇的是，生活在海南三亞的回族竟然跟占城人有血緣上的聯系。三亞的回族約4000多人，自稱“烏占”。他們有自己的語言——回輝話。這是一種世代沿襲下來沒有文字的獨特語言。語言學家調查發現，回輝話中有許多占族語言的成分。經專家研究后確認，三亞回族的祖先有一部分就是漂洋過海而來的占城人。

放眼南望，紅河、湄公河、湄南河、薩爾溫江、伊洛瓦底江等大江大河在中南半島上孕育了人類文明的種子；這些河流沖積成的大大小小的平原又哺育和滋養著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回顧歷史，數不清的民族在這個地區繁衍生息，融合分化；有些民族從遠處遷徙而來；有些民族經這里離開；有些民族悄無聲息地湮沒在歷史的長河中；有些民族則留下了燦爛的文化印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