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逸君
“總體戰”思想大致是:將整個國家和社會,完整包裝為戰爭機器,強迫每個人都必須以各種形式參與戰爭(或當兵,或生產,類似于秦政“耕戰”),全民齊心合力,將國家和全社會推入毀滅性戰爭的地獄,以追求終極戰爭目的
歐洲的歷史發展進程與東方不同,在政治和軍事方面,直到近代才發展到類似東方的戰國時代,標志是“三十年戰爭”,歐洲諸強嘗試成為帝國,并開始向“一統歐洲”的方向去努力。
但妄想“一統歐洲”,可不是一般的“貴族戰爭、諸侯實力”所能企及,需要超強武力。到19世紀后期,德意志統一后,隨著德國軍力的發展、帝國野望的擴張,德軍第一軍需總監(相當于副總參謀長)Von Ludendorff上將,提出了“總體戰”思想。
其理論大致是:將整個國家和社會,完整包裝為戰爭機器,強迫每個人都必須以各種形式參與戰爭(或當兵,或生產,類似于秦政“耕戰”),全民齊心合力,將國家和全社會推入毀滅性戰爭的地獄,以追求終極戰爭目的。這目的不再是有限利益博弈,甚至不能止步于成王敗寇,而務必追求將對手徹底擊敗、國家滅亡、社稷毀壞、斬盡殺絕,甚至種族滅絕。
在“總體戰”思想指導之下,德國短短三十多年之間,就發動了兩次世界大戰,給人類造成傷亡數以億計,使科技與生產力高度發達的20世紀上半葉,卻變成人類歷史上最黑暗、野蠻、殘暴、恐怖的時代之一。納粹戰犯漢斯·弗蘭克在臨刑前懺悔:千年易過,德國的罪孽難消。
這種野蠻而殘暴的戰爭模式之遺禍,從大屠殺、集中營,一直持續到1990年代,盧旺達內戰、很多教派戰爭,都出現了數以萬計甚至數以百萬計的種族大屠殺慘案。
現代生產力和科技的高度發達,使武器裝備與戰術手段飛越式發展,一架現代戰機,對地攻擊力超過二戰時代整個空軍聯隊。而對峙陣營,各有幾千架戰機,相互充滿惡意,枕戈待旦、虎視眈眈。
核武器更加可怕,現在世界,五個核大國共有約1.5萬枚核彈頭,而1980年代初“冷戰”巔峰時代,核彈頭總數超過6萬枚。1艘戰略核潛艇能運載上百枚核彈頭,1艘就能將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打殘,而全世界,擁有這樣毀滅能力的戰略核潛艇,約有47艘。
人類的軍事思想,如果繼續延續從古代發展而來的戰略戰術,那么,下一場“總體戰”,只要動用一部分核力量,其結果就不是誰勝誰負、誰輸誰贏的問題,而是人類這一物種滅絕、回到地質歷史時代、生物重新開始進化的結局。
禍兮,福之所倚;否極泰來;亢龍有悔……現實世界,充滿著這種黑色幽默般的哲學詭異。恰恰是核武器這種終極毀滅手段,迫使大國的政治、軍事領導層,不得不冷靜地思考毀滅性戰爭的可能性,以及自己和家人的未來……這類關乎切身利益的問題。
1950-1960年代,美、蘇兩個超級大國的核武器,都發展到了足以將對方及其整個陣營徹底消滅幾次的水準,但誰都無法確保瞬間徹底消滅對方的核反擊力量,以避免自己遭到對方報復性核打擊。
因為自己和對方的城市,都是巨大且固定的目標,核武器非常容易毀滅之。現代社會,城市化率有的高達80%-90%,只要“核平”城市,就不僅是亡國,甚至就是滅種了,剩下少數(暫時性)幸存者,有幾人能逃過隨后的“核冬天”和生產力全滅的“核戰后世界”呢?
而自己與敵方的潛射導彈,都是機動性、隱蔽性非常強的隱藏目標,在廣闊的海洋深處隱蔽機動,根本不可能在很短時間內將其全部擊沉,因此也就無法徹底剝奪對方的核反擊能力。
因此,大規模核戰的結局,只能是同歸于盡。所以,軍界才形成“核戰無贏家”的基本觀點。
基于這一基本觀點,艾森豪威爾政府提出了“核恐怖平衡戰略”。意思是:對立陣營基于對對方核武庫的恐懼,不敢輕易發動核大戰,使雙方在“核恐怖”基礎上,保持長期的制衡與對峙狀態,也就保持了持久和平。
蘇聯領導層心里也明白這道理,既然美國政治領導層把這一共識說透了、窗戶紙捅破了,馬上就順水推舟,開啟了赫魯曉夫與美國總統肯尼迪的高層會晤,直接面談在“核恐怖平衡”基礎上的共同行為規則,以避免核意外、核災難。
1980年代,撒切爾夫人的演講,進一步闡述了英-美保守主義政治派別的“核威懾”觀點:人類社會的總體和平,基礎源自力量制衡,而非人類善意。由于懼怕全面核戰,使大國領袖們的行為更加謹慎,不得不尊重國際法和國際條約,嚴格約束己方行為,尤其要有效控制各自軍人的動武沖動,誰都不敢輕易發動戰爭,因而造就了二戰之后長達四十多年的總體和平。
這在哲學上,可能是“陰陽互易、相克相生、善惡相互轉換”的思辨課題。而在政治家而言,則是非常現實的政治選擇。即基于“核恐怖平衡”的“核威懾”,反而確保了人類社會主要大國之間長期的總體和平。
歷史進程,進一步印證著撒切爾夫人的觀點。至今,自二戰之后,主要國家已持續享有了約76年的總體和平。
(作者系歷史、軍事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