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度世界十大考古新發現

劉斌

Archaeology是美國考古學會主辦的面向公眾的雙月刊考古雜志，已連續出版70余年。自2006年開始，該雜志在每年12月評選出本年度全球范圍內具有較大影響力的十大考古發現。自評選以來，中國境內先后共有6項考古發現入選。近日，該雜志評選出了2020年度世界十大考古發現，以下為入選項目的詳細介紹：

一、埃及：木乃伊彩繪木棺

2020年11月14 日，埃及旅游和文物部宣布，吉薩省塞加拉地區出土超過100具距今約 2500 年的彩繪木棺，這是埃及本年度最重大的考古發現。這些木棺保存情況良好，同時出土的還有面具、雕像等。目前考古發掘工作仍在繼續，出土的文物將陸續在埃及文明博物館、大埃及博物館等地展出。考古學家對其中一具木乃伊進行X光掃描，初步檢查結果顯示該木乃伊為男性，年齡40—45歲，身高165—175厘米，雙手交疊在胸前。

塞加拉墓地有一處被稱為“圣獸區”的地點，這批裝有木乃伊的木棺即發現于此處3個較深的墓穴中。密封的木棺發現時被堆疊在一起，旁邊是40尊重生之神奧西里斯的雕像，還有一座蓮花神涅斐爾圖姆的青銅雕像。為了埋葬更多的人，墓葬在當時即多次被重新打開。

考古學家根據木棺上刻的名字將時代確定為第26王朝（公元前688—前525年）。埃及最高文物委員會秘書長穆斯塔法·瓦齊里根據木棺的裝飾、材料以及木乃伊的制作手法，初步推斷木棺屬于當時的高級官員或貴族階層。這一時期，這種許多家庭或團體的合葬墓很常見，這些木棺的主人可能是貓女神巴斯蒂特神廟的祭司和高級官員。

塞加拉地區是古埃及文明核心遺址，多位法老的金字塔和許多貴族的墓地就位于此處，其中包括最古老的階梯金字塔。塞加拉地區發現的第五王朝貴族墓葬曾入選2019年度世界十大考古新發現。

二、陶器年代測定技術的新突破

在考古現場發現的陶器，特別是餐具和炊具，是考古學家重建其使用者生活的重要手工制品。最近，英國布里斯托大學埃弗謝德教授團隊在《自然》雜志介紹了一種給古代陶器測年的新方法，該方法可以準確測定陶制炊具的年代。

14C測年法是物理化學家威拉德·利比在20世紀中葉發明的，至今仍是確定包含有機物質的古代物體年齡的一種通用方法。在考古研究中，廣泛采用該方法測定陶器的年代，但該方法準確性及可靠性較低。

埃弗謝德教授團隊發現，古代陶器中常能發現食物殘渣的脂肪成分，這些成分在先民烹飪時被粘土吸收得以保存下來，或能作為14C測年法的另一個碳來源。研究團隊利用名為制備氣相色譜法的技術，從陶器中提取出棕櫚酸和硬脂酸，再用加速器質譜法對這些殘渣進行14C測年。埃弗謝德教授團隊能夠從重量僅為2克的陶器樣品中分離出化合物，并檢測出牛奶、奶酪或肉類殘留物中殘留的微量脂肪酸碳。

這種突破性的技術手段為考古學家提供了一個新的選擇。埃弗謝德教授團隊以英格蘭薩默塞特郡濕地中被稱為“甜蜜小徑”的遺址作為實驗對象。20世紀80年代進行的樹木年代學研究表明該遺址的時代為公元前3807年。采用這種技術對遺址附近發現的陶器進行測年后，發現其時代與通過樹木年代學獲得的數據相匹配。在土耳其卡塔霍尤克新石器時代早期遺址（約公元前6700—前5650年）發現的4個陶片的年代也與該遺址的已知年代相符。埃弗謝德希望該技術將使考古學家能夠更多地了解動物馴化的起源，可以揭示史前飲食何時發生的變化。 埃弗謝德教授說，最大的好消息是陶器遍布世界各地，因此，這是一種可以在任何地方、任何文化中應用的技術。

三、北歐和格陵蘭島的維京人DNA研究

公元8世紀的歐洲是維京人的天下，他們“統治”了歐洲300多年。在不斷擴大版圖的過程中，維京人積累了大量財富，不過奇怪的是，11世紀之后維京人便開始衰落了，一直到13—14世紀，他們再也沒有了蹤跡。維京人為何突然消失？他們去了哪里？多年來，對這段歷史感興趣的歷史學家一直在研究維京人的去向。

劍橋大學和哥本哈根大學埃斯克·威勒斯列夫教授（Eske Willerslev）領導的研究小組從442具遺骸中提取并分析了DNA信息，包括男性、女性和兒童。這些遺骸是斯堪的納維亞半島及英國、愛爾蘭、冰島、格陵蘭、愛沙尼亞、烏克蘭、波蘭和俄羅斯的考古遺址中發現的，大部分可追溯至維京時代（750—1050年）。研究小組在2020年9月16日《自然》雜志上發表了世界上最大的維京人骨骼DNA測序結果。

傳統上認為入侵者和商人只來自挪威、丹麥和瑞典，但是研究后得出的信息證明其遺傳多樣性遠超出預期。在維京時代，維京人的基因從東歐和南歐甚至西亞流入斯堪的納維亞半島。與傳統的淺色頭發、淺色眼睛的維京人形象相反，遺傳證據表明，維京時代的斯堪的納維亞人黑發和黑眼睛比現在反而普遍。

從不同國家出發的北歐海盜都有自己特定的襲擊目標，瑞典探險隊通常向東出發，前往波羅的海國家，比如波蘭和烏克蘭；挪威的維京人傾向于航行到冰島、格陵蘭和愛爾蘭；丹麥人則主要前往英格蘭。研究還確認了維京探險隊中有很多近親。對愛沙尼亞薩爾梅的2處船葬中的41具遺骸分析表明，它們很可能來自瑞典同一個村莊，其中有四兄弟葬在一起；瑞典發現的2名海盜墓葬的墓主被發現是表親，而2處墓葬相距300—400公里；更令人值得注意的是，在丹麥和英國的2處地點發現的男性遺骸為二級男性親戚關系，即同父異母的兄弟、侄子叔叔或孫子祖父。

四、墨西哥：第一批非洲奴隸遺骸

2020年4月30日，德國馬克斯·普朗克人類歷史科學研究所（MPI-SHH）發布消息，對墨西哥出土的3具非洲人骨骼進行跨學科研究表明，他們生前存在強迫遷徙的情況，身體存在外傷，可能指向非洲傳染病傳入美洲大陸的證據。此前在墨西哥城萬人坑中發現的3具16世紀遺骸也存在和跨大西洋奴隸貿易與傳染病入侵美洲有關的證據。MPI-SHH和墨西哥歷史人類學研究所的研究人員分析了遺骸的遺傳數據和同位素信息，羅列出這3個非洲奴隸的生活史，并探討了大規模強迫遷移的廣泛影響。

3具遺骸發現于墨西哥城殖民地早期醫院的墳墓中，當時距西班牙國王查理五世批準將第一批非洲奴隸運送到新西班牙的總督官邸已有5個世紀。

首先引起研究團隊注意的是遺骸獨特的牙齒形狀，上門齒與有關文獻記載的非洲奴隸牙齒被磨成特殊形狀的習俗一致，在今天非洲西部的某些群體中仍然存在。

基因分析顯示，這3個個體都為男性，相似譜系的基因組成多出現在撒哈拉以南的非洲，也是今天非裔美國人最常見的一個譜系；同位素數據顯示，3人都不是出生在墨西哥，骨骼曾遭受過數年劇烈的體力勞動和暴力創傷。此外從其中1人體內提取到了在今天西非常見的乙型肝炎病毒（HBV），這是第一個直接證據表明乙肝病毒由跨大西洋販賣奴隸而傳入墨西哥。

遺憾的是，這3人之間沒有親緣關系，因此研究無法將他們與特定人群聯系起來。

五、土耳其：公元前8世紀盧維文刻銘

2020年2月，在對土耳其南部杜爾克門·卡拉赫土堆遺址進行地表勘測時，芝加哥大學的研究小組在離土堆不遠的一條運河中發現了一塊石碑，刻有與赫梯語有親緣關系的盧維語象形文字，可以追溯到公元前8世紀。它記錄了“偉大的哈塔普國王”的軍事成就，這位統治者我們此前只能從附近兩座山頂圣所發現的銘文中得知，但沒有交代他統治的日期或王國范圍的細節。據新發現的碑文可以確認哈塔普是一位新赫梯派領導人，且聲稱他征服了安納托利亞中西部富饒的弗里吉亞王國，并在一年內擊敗了由13個王國組成的聯盟。

根據土堆中找到的陶器，研究者確定到公元前1400年左右，杜爾克門·卡拉赫已經從一處小定居點發展成面積超過300英畝的地區中心，在隨后的幾個世紀以及哈塔普統治期間，這座城市可能仍然是安納托利亞最大的城市之一。

六、意大利：羅慕路斯墓葬

2020年2月21日，負責監督管理羅馬古城遺址的羅馬斗獸場博物館館長阿方西娜·魯索（Alfonsina Russo）在新聞發布會上稱：掩埋于數千年前，被古羅馬人推崇為羅馬城建造者的半神式人物羅慕路斯的安息之地最近在古羅馬廣場被發現。

地下墓穴和圍繞它建造的廟宇可以追溯到公元前 6世紀，古羅馬人認為該墓穴保存了羅慕路斯的遺骸，但考古學家發現墓內的石棺是空的。空石棺長1.4 米，由一塊凝灰巖制成，材料從古羅馬廣場旁邊的卡比托利歐山開采后運來。墓穴的入口隱藏在古羅馬廣場西北，位于元老院議事廳的下方。這座地下廟宇在希臘語中被稱為“hypogeum”，意為地下羅馬，遺址內出土了1座獻給羅慕路斯的供奉神龕。

墓葬的發現引起了熱烈討論，意大利的考古學家卡拉法（Paolo Carafa）認為這座墓穴遺跡難以“直接證明”羅慕路斯的生死問題，他的觀點和史學家的普遍認知相同——羅慕路斯的英雄傳奇至今仍缺乏信而有征的史料證據，罕有考古的出土文物或遺跡，因此多將羅慕路斯視為“民間流傳發展的神話故事”。

七、中國：最早的雕刻藝術

2020年3月，河南許昌人遺址出土一件距今1.35萬年的微型鳥雕像，這是中國目前發現最古老的雕塑，將中國藝術中鳥類的表現提前了8000多年。中國、法國、加拿大、以色列和挪威等6國學者組成的國際研究小組的上述研究成果，近期于美國《公共科學圖書館綜合》（PLoS One）雜志發表。這是繼2007、2008年出土距今10萬—8萬年間的許昌人頭蓋骨化石和大量精美細石器之后，又一重大考古發現。

新發現的這只鳥雕像身長2.1厘米，高1.2厘米，厚0.6厘米，保存十分完整，顏色呈灰褐色，表面光滑，局部顯示清晰的雕刻痕跡，已形成化石，吸水性很強。它以均勻燒烤過的鹿角為材料，使用細石器中的雕刻器精致雕刻而成。雕刻藝術高超，手法精湛，鳥身線條簡潔流暢，形態完美，靜中富有動感。翅膀部位刻線為羽毛，非常細致，栩栩如生。

立體雕刻藝術在西方舊石器時代晚期遺址中屢有發現，有的早于靈井細石器所代表的時代，有的時代則與之相當，如德國奧瑞納時期（距今3.4萬—3萬年）福格爾赫德遺址發現了用象牙制作的極小的馬和猛犸象，法國西南部馬格德林文化（距今1萬多年）馬齊洞穴遺址中也出土了不少雕刻的人頭側面像。

八、美國：土墩建造者的傳統習俗

2020年7月，《古代美國》雜志發表了一篇有關美洲原住民傳統習俗傳承的論文，論文中的研究案例位于今天喬治亞州格林縣奧科尼湖下被淹沒的堤壩處。1100—1600年，達爾蒙土墩為南阿巴拉契亞—密西西比文化先民的居所，遺址占地2.5公頃。1975年發表的一篇論文中，這個巨大的土墩被描述為一個大約10.3米高的平頂土堆，底部直徑為52米。論文中提到，18世紀中期，即達爾蒙土墩被廢棄約1個世紀的時候，“土墩的非美洲土著起源”說成為主流觀點。論文作者認為，這些神話的動機是種族主義的，因為它們否認了離土墩最近的原住民群體的記憶，而支持從原住民那里竊取和剝奪這些歷史的解釋。

考古學家們使用14C測年從樣本中提取了20個新的年份，并且這個土墩上發現了原住民儀式的經典標志，卻沒有任何來自歐洲的文化遺存，為歐洲移民如何影響美洲原住民及其傳統提供了新視角。

九、墨西哥：最古老的瑪雅神廟

2020年6月3日，《自然》雜志發表了《阿瓜達·費尼克斯的紀念性建筑與瑪雅文明的興起》一文，考古學家使用激光雷達發現了最古老的瑪雅神廟。

這處之前不為人知的瑪雅遺址叫阿瓜達·費尼克斯（Aguada Fénix），位于墨西哥塔巴斯科州，14C測年表明這一建筑的年代為公元前1000—前800年，是目前瑪雅地區發現的最古老的祭祀建筑。巨大的平臺比周圍高10—15米，體積為380萬立方米，比埃及吉薩金字塔（260萬立方米）還要大，盡管在高度上比金字塔矮得多。平臺中心處發現了玉斧和其他遺存，出土的斧頭可以追溯到公元前1000—前700年，從平臺往外還延伸出了9條堤道。

這一最新發現揭示了一個考古學核心問題：公社生活是如何發展的？它是從小村莊的日常生活開始的？還是從宗教或天文儀式等儀式活動的定期聚會開始的？人們通常認為穩定的定居生活是某個集體舉行儀式集會的基礎，但越來越多的證據表明這不是唯一途徑。此次神廟的發現經研究后表明，這里的居民過著半遷徙的生活。

十、英國：最古老劇院

2020年6月10日，倫敦大學學院考古團隊宣布，倫敦東部發現了疑似紅獅劇院遺址，出土物品包括原型木制舞臺和人工制品。

遺址于2019年因房屋重建項目而被發現，目前已清理出由144根木材組成的長方形木結構，長12.3米，寬9.3米，周圍有疑似與棚架或走廊座位對應的凹槽，考古學家認為它與劇院在有關文獻中描述的特征相符，是劇院舞臺。

團隊在遺址中還發現了酒窖，并清理出土酒杯、瓶子、硬幣和陶瓷錢箱等，其中一個保存完好的17世紀晚期酒杯上印有蘇格蘭國王查理二世的保皇黨徽章，其他大酒杯上有酒館或地主的名字。

歷史學家認為，紅獅劇院由布雷恩（John Brayne）和他姐夫建于1567年，是英國最早專門建造的劇院，標志伊麗莎白時代劇院的誕生，也為莎士比亞提供了舞臺，但劇院的位置一直存在爭議。在此之前，劇場是臨時性的構造物，一般建在客棧的院子里或大房子里。

考古學家利用兩個16世紀訴訟的詳細信息確定了紅獅的所在地，其中1569年的一樁訴訟中提到“一座農舍，名叫雷德里昂的西涅”，有座位、舞臺，南北長約12米，東西寬約9米。考古團隊發現，木結構建筑與訴訟中提到的尺寸非常吻合，且舞臺周圍發現了一些可以追溯到16世紀中葉的郵筒。遺址內的立柱可能是座位的支撐架或加厚座椅。

（作者為洛陽市文物考古研究院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