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若熹
1963年出生。1988年廣州美術學院畢業并留校任教;2002年暨南大學畢業獲文藝學博士。曾任廣州美術學院教授、臺灣藝術大學專任客座教授。現為中國藝術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1989年《春夏秋冬》獲“第七屆全國美展”銅獎;1993年《黃金時代》獲“首屆全國中國畫展”優秀獎;1994《夕陽》獲“第三屆中國畫展”二等獎;2001年《幽香》入選文化部等主辦的“百年中國畫展”及《百年中國畫集》;2010年《千秋》入選文化部主辦的第一屆全國優秀作品展。
2011年文化部交流項目《握手中國——雷米·艾融 林若熹巡回畫展》獲中國文化部中法交流項目。
2008年創立“廣東省林若熹藝術基金會”。
2019年臺灣藝術大學與日本筑波大學聯合主辦“林若熹:線意志與沒骨風”畫展在日本筑波大學展出。
2020年廣東美術館、廣州美術學院、廣東省美術家協會聯合主辦“為水:林若熹個展”在廣東美術館舉辦。
1993、2005、2017年三度在中國美術館舉辦個人畫展。
三度在臺灣舉辦個展:1998年臺灣國父紀念館;2000年彰化文化館;2019年在國立中正紀念堂舉辦個人畫展。
兩度在法國舉辦個展:2010年法國盧浮宮畫廊;2016年賽爾維·諾藝術莊園。
有《白描研究》《中國畫水論》獲國家課題立項;作品《秋NO.Ⅱ》等七件被中國美術館收藏。
出版有論著《解讀傳統》《中國畫線意志》、詩集《蜘蛛之吻》及多部畫冊。 其中《中國畫·線意志》被韓國SIGMABOOKS翻譯成韓文出版發行。
自昔鑒賞家分品有三:曰神,曰妙,曰能,獨唐朱景真撰《唐賢畫錄》,三品之外,更增逸品。其后黃休復作《益州名畫記》,乃以逸為先,而神妙能次之。景真雖云:“逸格不拘常法,用表賢愚。”然逸之高,豈得附于三品之末?未若休復首推之為當也。至徽宗皇帝專尚法度,乃以神逸妙能為次。
這是一段被多次引用的老話,是鄧椿《畫繼》中對逸品發展的述評。我們先把神品與逸品關系理清,筆者在“從自然到逸,從逸到‘自然”一文中有相關論述,現轉錄如下:
魏晉至唐末的600余年,是人物畫在中國畫中占主體地位的時代。人物畫的造型問題,使形似成為不可跨越的審美高標。因此顧愷之盡管提倡“神似”,但還是“以形寫神”。繪畫從“形似”走向“神似”的過程,并不是“神似”取代“形似”的過程,而是審美的高標從“形似”轉向“神似”,是地位改變。“意在切似”是謝赫對歷史的總結。顧氏的“神似”在謝赫前未能成為審美的主導地位,但顧氏的“神似”應是當時對“形似”的最大沖擊。東晉名士謝安曾評價顧氏:“卿畫自生人以來未有也”。可見他的“神似”畫風,在當時是創舉。前衛畫家古今中外,歷來是難以被當時所承認,顧氏被當時承認了,但這并不能使其成為當時審美的主流。正因為這樣,謝赫把畫家分為六品,把顧氏放在第三品。對于以“形似”為品評標準的時代,顧氏當然“跡不迨意”,顯然顧氏在自己的時代被承認,也證明至少在顧氏的活動年代,“神似”是抬頭的,但從顧氏的活動到謝赫的活動年代來看,這種抬頭當然也“聲過其實”。就是被謝赫評為一品的,兼善六法的衛協,還是“不備形似”。這種評價必然有其歷史原因,魏晉玄學應是起直接作用,盡管其產生至消退短短幾十年,但離謝赫太近了。其深遠影響,謝赫是看不到的,然謝赫從其事件本身,客觀的對“神”加以肯定,六法之“氣韻生動”排第一就是最好的佐證。謝赫之后,隨其深入,及演進,士夫文人的加入壯大,對筆墨造型要求,越來越高。“神似”越來越成為無可代替的地位。終于在張彥遠的《歷代名畫記》有頗為完整的總結。在這一地位確立過程中,另一審美取向早已悄悄出現,那就是“逸”。“形似”與“神似”皆存在于自然造型問題,而“逸”卻存在于筆墨造型問題。
自然圖式的“形似”與“神似”盡管存在著主觀意識、主觀精神,即心靈的人文因素,但還是以自然對象的形為主。我們把形神時代以形為主的自然稱之為“被動自然”(相當于西畫的仿象語言),即張彥遠總結的自然。那么以神為主的自然筆墨造型則是“逸”(相當于西畫的印象語言),當然被動的自然,及自然筆墨造型各自有形神側重及相互滲透,這里不論,這里只清晰受自然對象形制約的被動自然與受筆墨造型制約的“逸”是兩條不同的路線即可,這樣我們就可以繼續鄧氏的老話。首先是朱景玄在其書中將不合“神品”準則的王墨(王洽)、李靈省、張志和三人列為逸品 ,從對三人的品評看,朱氏的逸品已有明顯的人格色彩。其實從朱氏所批評的李嗣真《續畫品錄》中的“逸品”“空錄人名,而不論其善惡,無品格高下” ,已能說明其品評的人格特性。此外也說明在朱氏《唐朝名畫錄》前的李嗣真的《續畫品錄》已有“逸品”。然“逸品”含義不明,從李氏的另一著作《書品后》品評書家的“逸品”中看出李氏評畫的“逸品” ,與謝赫的《古畫品錄》中的“無他寄言,暫標第一”的評畫體系相似,可見李氏的“逸品”與后來的逸品含義不同。接著請看黃休復的《益州名畫記》,黃氏在其書中以逸、神、妙、能順序來品評畫家。無論是只記里籍不載身份的就畫論畫的討論,還是神逸之爭的辨識,在此不展開論證,這里的要點是,黃氏不但在其書中倡“逸格為上”,且是把逸品推到畫史高峰,顯然具有人格風范的品評便超越了以往“六法”的品評,即超越一切法度。在描述唯一“逸格”畫家孫位時,黃氏只字不提“六法”。 最后鄧氏認為《宣和畫譜》以神、逸、妙、能順序品評,逸屈居第二位,是徽宗皇帝專尚法度原因。 但無論如何,《宣和畫譜》逸品的含義還是與《益州名畫記》逸品的含義基本相同。至此,我們可以得出結論,逸品的品評圖式各個時期的發展有不同,主要表現在早期是朝著自然的路線,后期則開辟出有人文色彩品評的路線。
逸品之所以產生不同的品評路線,有一點跟漢文字的訓導機制有關系, 而且都與中國知識分子隱遁的處世態度有著深刻的關系,還更一步認為文人利用文字多義性,為文人畫運動建立相應的圖式系統。與其說是利用文字多義性,不如說利用訓導機制,發揮其引導作用。訓導機制不但引導文人畫建立規則秩序,還反過來檢驗應用主體是否在訓導范籌之內。因之多義的訓導界定是各別圖式體系生成與發展的基石。如果說訓導機制是逸品形成的基礎,那么正史專門為其密不可分的隱士立傳,便是逸品發展的保證。 在自然路線,以神品品評標準前,與逸品品評標準同樣跟文相關的畫贊時代(即六朝以前繪畫),文與畫形式上是遞進關系(因畫生文,或因文生畫),贊是一種文體, 漢魏六朝時期有廣泛應用,這種文體應用在題畫上,就形成畫贊,畫贊開啟了文與畫之間的對應關系。后來發展為畫內的題畫詩、落款、畫外的評與論。畫贊是典型訓導機制產生的道德教化功能的產物。文與畫盡管本質上是并列關系,但在形式上,文與畫卻總是有交叉,且線條主次分明:第一,贊者,劉勰認為:“大抵所歸,其頌家之細條乎?” 而頌源于《詩經》 。第二,無論是圖頌,還是畫贊,其文的共同特點都是教化功能,圖畫也像文字一樣是被訓導而成的。第三,文與畫不可互換,王弼《周易略例·明象》:“言者所以明象”,“存言者非得象者也”,又有:“立象所以表德,而象非德之所存”。 更有:“余畫孔子十弟子圖以勵之。嗟爾義之,可不勖哉!” 在逸的路線,文與畫已從遞進關系發展為(題畫詩與畫)并列的關系。
對中國畫最早形成的圖式——畫贊的論述,頗費筆墨,是因為畫贊與中國畫的精英圖式逸品的形成有直接聯系。另外:畫贊(自然)、逸品的評述都是外形所引起的不同,其內形是從來就沒有窮盡,只是各時代有不同的修辭而已,且不同修辭相互之間不可代替。畫贊時代的圖畫修辭是借文字語言表達,逸品時代的繪畫修辭是在文的基礎上產生自身的造型語言的表現。但逸品時代并沒否定或覆蓋畫贊,而是把畫贊主要的教化功能濃縮為文字詞符——“成教化、助人倫”。 當現代由于受西方藝術及藝術觀念的沖擊,逸又開始轉向“自然”。這個“自然”圖式與之前的被動自然不同,是主觀自然(相當于西畫的抽象語言),是經由“逸”及受西方藝術的洗禮的自然。從歷史上看,我們接觸西方藝術時,正是西方繪畫寫實處于極盛時期。后來向蘇聯兄弟學習,蘇聯更是寫實主義的重鎮。基于此,寫實便成為美術高校教育的基礎,甚至體系。當然,寫實能力作為造型基礎是必不可少的,但造型基礎并不等于造型表現。“自然”圖式的形成便是在繼承、學習、反思中形成。在逸筆的筆限轉向非筆限中——筆墨肌理轉向非筆墨肌理;墨分五彩轉向五彩的純粹;礦物顏料的精細顆粒轉向粗顆粒;筆、墨的重點轉向水的重點;解讀作品從我品轉向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史論從內容轉向形式。由于中國畫的內形無法窮盡,因此無論是自然、逸、“自然”都是時空角度不同的結局。張彥遠是站在古代的角度,當然得出古優于今,郭若虛站在自己時代的角度,自然得出今優于古。而我們站在多元的當現代,必然得出含古蓋今的答案。
參考文獻:
[1][宋]鄧椿.畫繼:卷九·雜說論遠//于安瀾.畫史叢書[M].上海: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1963:69-70.文中的景真即朱景玄。《唐賢畫錄》即《唐朝名畫錄》。
[2]林若熹.從自然到逸,從逸到“自然”[J].中國文化報.2009(1):1.
[3]《唐朝名畫錄》云:“王墨者,不知何許人,亦不知其名,善潑墨畫山水,時人故謂之王墨。多游江湖間,常畫山水、松石、雜樹,性多疏野,好酒,凡欲畫圖幛,先飲。醺酣之后,即以墨潑。或笑或吟,腳蹙手抹。或揮或掃,或淡或濃,隨其形狀,為山為石,為云為水。應手隨意,倏若造化。圖出云霞,染成風雨,宛若神巧,俯觀不見其墨污之跡,皆謂奇異也。”“李靈省,落托不拘撿,長愛畫山水。每圖一幛,非其所欲,不即強為也。但以酒生思,傲然自得,不知王公之尊貴。若畫山水、竹樹,皆一點一抹,便得其象,物勢皆出自然。或為峰嶺云際,或為島嶼江邊,得非常之體,符造化之功,不拘于品格,自得其趣爾。”“張志和,或號曰煙波子,常漁釣于洞庭湖。初顏魯公典吳興,知其高節,以《漁歌》五首贈之。張乃為卷軸,隨句賦象,人物、舟船、鳥獸、煙波、風月,皆依其文,曲盡其妙,為世之雅律,深得其態。”載自[唐]朱景玄.唐朝名畫錄:逸品三人//四庫藝術叢書:古畫品錄[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372-373.(已在原版基礎上加注標點,以下同此)
[4][唐]朱景玄.唐朝名畫錄:序//四庫藝術叢書:古畫品錄[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362.
[5]《書品后》:“小篆之精,古今妙絕。秦望諸山及皇帝玉璽,猶天千釣強弩,萬石洪鐘,豈徒學者之宗匠,亦是傳國之遺寶。”(五人逸品之李斯)“四賢之跡,楊庭效技,策勉底績,神合契匠,冥運天距,皆可稱曠代絕作。”(五人逸品之張芝、鐘繇、王羲之、王獻之)這里的逸品只存在于技術層面,沒有人格色彩,是指藝術地位的“超絕”。因為五位書法家都是各類書法中最杰出人物,均在當時成為最高的常法典范。《書品后》被收錄入張彥遠編的《法書要錄》。
[6]參閱[宋]黃休復.益州名畫錄:逸格//于安瀾.畫史叢書[M].上海: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1963.
[7]徽宗是位優秀畫家,盡管因皇帝的身份多有遮蔽其畫。藝術是形而上的,中國畫的精神性更是因文而獨特,但繪畫藝術是造型的藝術,而造型語言的準則是精神表現的基本保證,然因準則產生的精神卻是與逸不分伯仲。以此看來徽宗對神逸的排列是有其道理的。
[8]嚴善錞在《文人與畫:正史與小說中的畫家》的著作中對“逸”字的訓導旁征博引,得出“逸”字有三層含義:一、越出、脫出;二、超過,超絕;三、安閑,悠然。參閱嚴善錞.文人與畫:正史與小說中的畫家[M].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5.
[9]從《后漢書·逸民列傳》啟,中國正史專門為隱士立傳。《普書·隱逸列傳》以及后代正史多有沿用。《后漢書》前,有非以逸立傳而入正史的,例如《漢書》八十六《何武傳》:何武曰:“史沿形有茂異,民有隱逸,乃當召見,不可有私問。”
[10]《文心雕龍·頌贊》:“贊者,明也,助也。昔虞舜之祀,樂正重贊,蓋唱發之辭也。及益贊于禹,伊陟贊于巫咸,并飏言以明事,嗟嘆以助辭也。故漢置鴻臚,以唱言為贊,即古之遺語也。至相如屬筆,始贊荊軻。及遷《史》固《書》,托贊褒貶,約文以總錄,頌體以論辭;又紀傳后評,亦同其名,而仲治《流別》,謬稱為述,失之遠矣 。及景純注《雅》,動植必贊,義兼美惡,亦猶頌之變耳。然本其為義,事生獎嘆,所以古來篇體,促而廣之,必結言于四字之句,盤恒乎數韻之辭,約舉以盡情,昭灼以送文,此其體也。發源雖遠,而致用蓋寡,大抵所歸,其頌家之細條乎!”贊開始是史贊。正史《史記》書末《太史公自序》例:“唯黃帝,法天則地。四圣遵序,各成法度。唐堯遜位,虞舜不臺· 厥美帝功,萬世載之。作五帝本紀第一。”“太伯避歷,江蠻是適。文武攸興,古公王跡 。闔廬弒僚,賓服荊楚。夫差克齊,子胥鴟夷。信嚭親越,吳國既滅。嘉伯之讓,作吳世家第一。”如果說司馬遷的“贊”無標贊名,且不押韻,那么仿照《史記》體列的班固《漢書》末尾撰寫的一篇《敘傳》就完全確立史贊的形式。例如:“皇矣漢祖,簒堯之緒,實天生德,聰明精武。秦人不綱,罔漏于楚。爰茲歲跡,斷蛇奮旅 。神母告符,朱旗乃舉。粵蹈秦郊,嬰來稽首。革命創制,三章是紀,應天順民,五星同晷。項氏畔換,黜我巴漢。西土宅心,戰士憤怒。乘畔而運,席卷三秦,割據河山,保此懷民。股肱蕭曹,社稷是經。爪牙倍布,腹心良平。龔行天罰,赫赫明上。述《高記》第一。”“漢初受命,諸候并政,制自項氏,十有八姓。述《異姓諸侯王表》第一。”史贊在贊體比畫贊先。
[11][梁]劉勰.文心雕龍:頌贊[M].[清]黃叔琳,注.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1:31.
[12]《文心雕龍·詮賦》:“賦自詩出,分歧異派。”《文心雕龍·宗經》:“故論說辭序,則《易》統其首;詔策章奏,則《書》發其源;賦頌歌贊,則《詩》立其本;銘誄箴祝,則《禮》總其端;紀傳銘檄,則《春秋》為根。”劉勰認為所有文體皆源于六經。
[13][魏]王弼.周易王韓注[M].[晉]韓康伯,注.長沙:岳麓書社,1993:251.
[14][唐]張彥遠.歷代名畫記:卷五·王廙//于安瀾.畫史叢書[M].上海: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1963:66.
[15]“成教化、助人倫”不僅存在于逸,還存在于贊與逸之間的自然中。也存在于現當代,以至將來。但“成教化、助人倫”的圖式在發展中有變化,即:模糊→清楚→概念
(林若熹 中國藝術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