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黨何以成為德國最受支持的政黨

王曉光

2021年德國聯邦議院選舉綠黨總理候選人貝爾伯克。

距離2021年德國大選還有幾個月的時間，在默克爾卸任總理后，誰將執掌歐洲第一大經濟體成為各方關心的話題。快速在德國政壇崛起的綠黨引起各方關注。長期以來，綠黨一直是邊緣小黨，在2017年德國聯邦議院選舉中得票率僅8.9%。但是，在近期推出其總理候選人貝爾伯克后，綠黨的支持率一路躥升至第一名，達到29%，甚至可能在大選中將默克爾所在的聯盟黨拉下馬。

起源于民間反核運動

綠黨在德國最早起源于前西德的反核運動。20世紀70年代的石油危機敲響了歐洲能源安全的警鐘。尋找石油的替代品成為當時的熱門議題，在二戰中走上歷史舞臺的核能在部分歐洲人看來是理想選項，卻也引發了相關爭議，并在歐洲留下了關于核能的相當兩極化的觀點。德國戰后的政治氛圍不允許其擁有核武器，這就推高了德國維系核能的社會成本。因此，雖然技術精英和大企業極力推動，但是德國民間反核的力量異常強大。綠黨就是在反核運動中誕生的。一般認為，西德綠黨誕生于1980年巴登-符騰堡州的卡爾斯魯厄，其第一次進入西德的聯邦議院是在1983年。在德國統一之后，原西德綠黨由于擔心自己難以跨越5%的進入聯邦議院的門檻，聯合了原東德綠黨和一系列原東德基層政治力量組成“90聯盟”，形成了德國綠黨的大致架構，今日綠黨的全稱也是“聯盟90/綠黨”。綠黨的支持度在德國西部和南部以及一系列大城市中比較高，富裕階層是其主要支持者。

綠黨最近以29%的支持率力壓聯盟黨（由基督教民主聯盟與基督教社會聯盟組成）成為德國呼聲最高政黨，這背后反映了德國民眾對聯邦政府求變求新的心態。默克爾在位16年，雖然書寫了常青樹政治家的傳奇，但是不免帶來政壇僵化弊端。特別是在2015年難民危機之后，默克爾雖然靠著政治手腕穩住了自己在基民盟和政府的地位，但是聯盟黨支持基礎已經開始衰退。聯盟黨自身推陳出新的能力有限，默克爾的超長任期又客觀上導致了基民盟政客們的“積壓”，幾年來競逐默克爾繼任者的幾乎都是政壇老面孔，就連打“年輕牌”、今年得到基民盟青年團支持的基社盟主席索德爾其實也已經54歲。而綠黨方面，為了凸顯年輕與開放的形象，在其“雙黨魁”體系中挑選了年輕的女性貝爾伯克作為總理候選人，而非年長的男性哈貝克，盡管在當初當選黨魁的時候哈貝克的支持率高于貝爾伯克。現年40歲的貝爾伯克在2005年從倫敦政治經濟學院取得國際法碩士學位，若能成功當選，她將成為聯邦德國歷史上第一位擁有外國學位并能講流利英語的總理。

綠黨崛起背后是左翼力量的重組

綠黨的崛起事實上也是德國左翼政治勢力的一次重組。二戰結束以來，左翼的德國社會民主黨長期是聯盟黨的主要對手。但是由于默克爾政策的“左傾”，使得社民黨的政治特性難以凸顯。在這種情況下，社民黨選擇做聯盟黨的執政小伙伴，默克爾16年的總理生涯中有12年是和社民黨聯合執政。這種飲鴆止渴的策略導致社民黨的社會基礎進一步流失。2017年大選后，社民黨總理候選人舒爾茨曾高調宣稱將不再和聯盟黨組閣，但是幾個月后就答應和聯盟黨組成了第三次“大聯盟”政府。這給外界留下了社民黨缺乏政治雄心和信念的印象，重視官位遠勝于其選民。此外，由聯盟黨和社民黨組成的“大聯盟”本身在德國也越來越不得人心。2005年組閣的“大聯盟”支持率有71%，到2017年已經縮水至53%，而當下兩黨的民調支持率加起來都難以突破40%。很多對社民黨失望的左翼選民選擇轉投綠黨。在多年發展歷程中，綠黨也逐漸拋棄了社會運動時期形成的草莽風格，目前其“雙黨魁”都出身綠黨的溫和派，這也吸引了一部分中左選民。

綠黨的政策主張構成了其民意基石。綠黨的傳統環保議題在當今世界日益受到重視，助推其支持率不斷攀升。歷史上，重大環保事件都會大幅推動綠黨的支持率上漲，20世紀80年代末和90年代綠黨的快速崛起實際上受到切爾諾貝利事件的直接影響;2011年福島核危機也讓綠黨的民意基礎大增，在巴登—符騰堡州拿下第一個聯邦州的執政權;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和2021年日本傾倒核電站廢水事件都強力“助攻”綠黨。除了環保議題，綠黨在過去幾年中積極推動德國房屋租賃和買賣市場的改革，成功將經濟左翼思想融入其政策主張，擴大了支持基礎。歐盟東擴后，大量新移民涌入造成德國房屋需求猛增。歐債危機之后，歐洲其他國家的避險資金涌入德國也推高了房價。而德國政府卻一直削減對公共住房的投資，引發了社會問題。在大多數政黨對此問題不聞不問的時候，綠黨成為為租客和年輕人發聲的重要政治力量。在綠黨參與聯合執政的柏林市，政府出臺政策規定租金的上漲幅度上限甚至“冷凍”房租漲價，廣受民眾歡迎。可以說，綠黨正在走出環保政黨的角色，將更多左翼光譜政策融入其政策主張。

那么，綠黨對于處理中德關系有何主張呢？一般認為，比起基民盟和默克爾，綠黨對民主和人權這類話題更為看重，同時在華利益巨大的德國大企業對綠黨的影響力也相對較弱。因此綠黨如果上臺執政，可能會給中德關系帶來一定波折。在之前的訪談中，綠黨總理候選人貝爾伯克也確實提出中國是“競爭對手”并且要對中國采取強硬政策。但是需要注意，從歷史上看，德國綠黨的淵源十分復雜，整合了多種政治力量，且從2005年開始一直處于在野黨的地位。這就導致綠黨除了環境等議題之外并沒有全盤性的戰略思考，更較少考慮政策在現實層面的可行性，特別是對于外交議題。值得注意的是，貝爾伯克在同一個訪談中也表示中國是一個大國，不能同其簡單切割，且她在訪談中是把中國和俄羅斯“打包”作為西方世界的競爭者進行論述的。可以看出綠黨似乎還沒有完整成熟的中國政策，而且貝爾伯克一直都是作為政治活動家從事黨務，幾乎沒有政府和專業的職業經歷，因此其外交政策延展重塑的空間很大。從德國整體的國家利益出發，德國有充足的動機保持中德關系相對融洽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