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教育不應制造恐懼

白璐

每個孩子都經歷著從出生開始的性發育和性探索旅程。在這個過程中，如何在孩子不同的年齡段給予合適的性教育內容，如何用恰當的方式應對孩子各種與性有關的行為，是每個家庭繞不開的話題，也是保障孩子身心健康的重要方法。

“每次我看到孩子遭遇性侵的新聞，都要上網找很多科普文章，翻一翻相關讀物，才能緩解一下焦慮，這種感覺讓我太難受了……”近年來，人們對于兒童性教育的關注度和接受度明顯提高。這種變化發生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被媒體不斷爆出的兒童性侵事件。

越關注越焦慮，越焦慮越關注。作為一名母親，我也時常處在因擔心孩子生病和受傷而引發的焦慮中，這恐怕是每個家長的本能。但作為一名長期從事性教育工作的專業人士，我又非常擔心家長們對于性侵的過度焦慮，會使得我們對性教育的關注走入一個死胡同：越來越多的家長把性教育的中心僅僅放在讓孩子遠離傷害，或是不斷向孩子強調“背心褲衩下面不能讓別人碰”。這無疑在把大人的焦慮傳遞給孩子，讓孩子對于性慢慢產生了單純的恐懼。

舉個例子，可能會讓這個問題更好理解。普遍來看，人們對于狗的態度常常會分為兩大對立的陣營：一部分人認為狗是人類最好的朋友，愛狗且喜歡養狗，享受狗的陪伴;但另一部分人內心卻充滿了恐懼，擔心狗會傷害自己，見到狗也是唯恐避之不及。之所以會產生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除去親身經歷以外，大多數和我們日常生活中接受的信息有關：如果一個人從小就成長在有狗陪伴的環境中，就容易對狗產生喜愛和依賴的態度;如果一個人從小就被告知狗很危險，它會咬你、傷害你，一旦狂犬病發作會要人命，那無疑會讓這個人對狗充滿了恐懼。

性的教育也是如此，如果一個孩子從小接收的關于性的信息都是：性會被人用來傷害你，所以必須要小心避免性傷害，隨著他的成長，對于性的態度自然就是很負面的，甚至充滿恐懼。

不喜歡狗的人可以盡量避免和狗的接觸，但性卻是每個人都避不開的話題。性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部分，而且，性所涵蓋的內容不僅僅是成年人所感受到的性需求和生殖繁衍，它還包括對身體的探索和了解、對性感受的感知、對性別的了解和認同、人與人之間關系的建立甚至包括早期的友誼關系以及慢慢發展出的愛情……實際上，性的發育和探索從一個孩子出生時就開始了，并將伴隨他的一生。如果一個人對于伴隨自己一生的性，有著如此負面和恐懼的態度，他的生活將會變成什么樣子呢？即使從事咨詢多年，下面兩個故事依舊讓我記憶深刻。

初中男生小剛時常覺得恐懼，這種恐懼已經嚴重影響了他的日常生活。他不敢自己上廁所，不敢自己睡覺，去上學如果要路過僻靜黑暗的地方就不敢走。當他跟我談到這些讓他恐懼的場景時，他甚至會在咨詢室里渾身發抖。咨詢進行了一段時間后，小剛終于慢慢吐露了原因：青春期到來，他開始慢慢體會到了自己對性的感受，一次瀏覽網頁時偶然間看到了與色情相關的內容，他的感受開始變得強烈，并且開始自慰。

從那之后，小剛非常渴望看色情內容并自慰，但同時又覺得這些行為很不對，所以想方設法停下。最終他找到了唯一有效的方法：在產生自慰的沖動時看一些恐怖片或靈異視頻，恐懼會讓他的欲望馬上滿足。慢慢地，自慰的行為消失了，但這些恐怖視頻引發的恐懼感卻影響了他的日常生活。

其實，隨青春期而來的性欲是性發育過程中非常自然產生的感受和需求，如果青少年能夠了解性感受產生的原因，接受自己的性感受，并不會對身體健康和發育造成任何負面影響。但如果一個孩子對性充滿了恐懼和抗拒，或者在想要了解相關知識的時候接觸到了大量負面的甚至錯誤的信息時，就很有可能像小剛一樣，嚴重影響到情緒和正常生活。

在另一個故事中，有困惑的是一位成年女性麗菁。容貌靚麗、身材曼妙的她戀愛屢屢受挫，每當她和男朋友交往一段時間之后，對方往往會希望有一些親密的身體接觸，比如拉手、擁抱、親吻等較為常見的肢體互動。但對于麗菁來說，一旦對方要有這些身體接觸，她就會感覺到非常害怕，想要逃開，這也導致了她每一段親密關系都沒辦法長久。

麗菁對此非常苦惱，因為她非常渴望有一段穩定的親密關系并走入婚姻，但總是事與愿違。在咨詢的過程中，麗菁慢慢回憶起小時候媽媽對她的教育：要和男生保持距離，要時時刻刻注意自己是個女孩子，和男生接觸很有可能會受傷，拉手擁抱更是萬萬不可，男生會不懷好意地傷害你，懷孕墮胎就是萬劫不復……在媽媽嘴里，所有關于男生的話題都是非常負面的，這讓麗菁從小就對異性產生了不小的恐懼感。當然，長大成人之后，她知道拉手和擁抱不會懷孕，但對于和男性接觸的恐懼感依然存在。

缺失的或不科學的性教育，會對一個孩子的成長產生不可磨滅的負面影響，這樣的故事絕不是個例。父母并不想讓孩子受到傷害，就像麗菁媽媽，她的本意是想保護孩子，但不科學的性教育卻在無意中給孩子造成了巨大的傷害。

我家鄰居小宇媽媽有次無奈地找到我，一通訴苦：小宇剛上小學一年級就被老師叫了好幾回家長，因為他經常在班級里用桌角去磨蹭自己的生殖器。老師覺得這件事情很惡劣，告知家長一定要盡快處理。小宇媽媽聽完都快瘋掉了，她完全不能理解孩子為什么會做出這么“不雅”的行為，她和丈夫先嘗試著和小宇講道理，囑咐他不要再這樣。但講道理并沒有起效，夫妻倆很生氣，他們罵了小宇，還打了孩子的屁股，但兩天后，小宇這個行為的頻率變得越來越高。

其實，孩子從出生開始，出于對性感受的探索需要，就會出現觸摸自己生殖器官的行為。對于孩子來說，他們并不知道這和性有關系，只知道做這個行為很舒服。剛升一年級的孩子其實“挺難的”，一方面，老師對于規則的要求較幼兒園階段更加嚴格，另一方面，學校的學習任務更重，孩子往往會體驗到很大的壓力，從而出現一些負面情緒。

如果孩子沒有能力去應對這些負面情緒，就只能想辦法讓自己沒那么難受。有些孩子在這時可能無意中摸到了自己的生殖器官，讓自己感覺輕松一些，就會把它當成一個有效的手段延續下去，一緊張就摸生殖器官是很多孩子無意識的舉動。

所以，好的處理方式是理解孩子面對的壓力，理解他所選擇的緩解情緒的方式。但同時，父母要告訴孩子，觸摸生殖器這種行為不應該在公共場合進行，會給他人造成不適，也是校規和社會規則都不允許的。然后我們可以和孩子共同討論，找到其他比較合適的處理情緒的方式。但如果父母對性教育的知識一知半解甚至完全不了解，就很有可能好心辦壞事，反而傷害到孩子。

所以，作為家長的我們，一方面要意識到性教育的重要性，另一方面也要知道，科學的、全面的性教育才是安全有效的，而且性教育這件事，從孩子出生時就該開始了。

遵從孩子的性發育特點，有意識地在不同的年齡段給予孩子相應支持，有能力解答他們關于性的困惑，有耐心與孩子討論并解決他們面臨的困境，而不僅僅是禁止或呵斥，這才是真正好的性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