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旭

1970年6月,中國駐法國大使館接到國內有關部門指示:經中共中央特別批準,國防部副部長粟裕將軍和由他率領的中國軍事代表團(主要成員為時任福州軍區副司令員段蘇權、國防部外事局副局長王岳西和翻譯傅加平等),在參加完剛果國家人民軍建軍四周年的慶祝活動后回國途中,將在法國停留三天,希望使館認真做好接待工作。
接到通知后,時任駐法國大使黃鎮第一時間批示,要求使館以武官處為主全力做好接待工作。方文武官領受任務后,立即召開武官處處務會,研究落實接待粟裕將軍及其一行的具體事項。
粟裕一行抵達巴黎的當天吃晚飯時,黃鎮大使便詢問他,第二天是去參觀馬奇諾防線,還是去參觀諾曼底登陸場。粟裕不假思索地說,去參觀諾曼底登陸場。隨后,和粟裕同行的段蘇權補充道:“我們在北京集中時,粟部長就說,一定要利用路過巴黎的機會,實地考察使第二次世界大戰戰略態勢發生根本性變化的盟軍諾曼底登陸場?!秉S鎮大使說,既然你們在北京已經定了,那就聽粟裕部長的,并當場安排韓開合副武官全程陪同,主要原因是韓經常陪國內人員參觀諾曼底,對那里的情況比較熟悉。
第二天,在韓開合等使館工作人員的陪同下,粟裕一行人驅車4個小時,趕赴位于阿羅芒什鎮的諾曼底登陸遺址。一路上,粟?;緵]怎么欣賞沿途的異國風光,而是不停地向韓開合等人詢問關于諾曼底的一些情況。韓副武官等人介紹了相關情況,如諾曼底位于法國西北部,1944年6月,盟軍正是在這里投入了4個集團軍共280萬人,調動了上萬架飛機,9000多艘艦船,坦克運輸車17萬余輛,前后歷時49天,最終完成了二戰史上、也是人類歷史上最大規模的一次兩棲登陸作戰。
抵達目的地后,粟裕一行發現此處地勢平坦,氣候宜人,向東看去,是一望無際的海灘,向南50公里為登陸場縱深。在溫和的陽光下遠望碧綠的草原和那些吃草的牛羊,不禁令人心曠神怡。粟裕高興地站在諾曼底登陸紀念館前,雙手插在腰間舉目遠眺,或許是戰場舊址引發了將軍的談興,他興致很高地告訴同行人員:美英軍隊在諾曼底登陸,奪取并擴大登陸場,標志著歐洲第二戰場的開辟,具有重大軍事、政治意義,值得認真加以研究。
接下來,粟裕更是詳細地介紹道,美英統帥部之所以選擇諾曼底塞納灣作為登陸地域,是因為有種種跡象表明,德軍以為盟軍最有可能在加來海峽沿岸登陸,故而將之列為重點防御,放松了對塞納灣地域的防御,以至于在盟軍發起登陸進攻之后,德軍指揮部依然遲遲不對塞納灣增援,這就是避實就虛。而塞納灣登陸地段處在英國南部各類飛機的作戰半徑以內,海軍也能從東西兩面對之進行可靠防御,也就是說,選塞納灣登陸雖然存在無供應港口、海面不平靜等不利因素,但卻能夠依托海、空軍的支援,相比之下,有利因素還是大于不利因素。
后來,粟裕還專門談到諾曼底登陸時間選擇問題,他認為盟軍之所以選在1944年6月6日清晨,乃是經過各種因素測定后認為這是登陸的最佳時間。一是這時能見度最好,二是潮水最大,便于登陸艦船靠岸和清除障礙物。但實戰時刻,由于各地段漲潮時間不一,登陸時間也因而有異,即從西側的6時30分到東側的7時45分,相差1小時15分鐘,這也是作戰計劃與實戰情況很可能會有出入的正?,F象,更需要指揮員隨機應變。從粟裕對于這場戰役的透徹分析和論述之中,足可見他不僅是一位軍事指揮家,而且還是一位富有實踐經驗的評論家,也說明他一直在研究和思考登陸作戰問題。粟裕的精彩分析,讓在場的使館工作人員都聽得津津有味,以致他們反倒像來訪者。
在分析那場戰役的同時,粟裕還非常注重考察研究諾曼底登陸過程中的一些細節問題,如盟軍登陸時使用的登陸工具和運輸工具,以及盟軍在塞納灣構筑人工港的情況等。他知道當年美英軍隊除了配備大量用以搭載步兵和坦克的登陸駁船、自動駁船外,還有可供坦克、汽車自行上岸的平底和活動舷板運輸船。而且為了戰時登陸部隊各種作戰物資保障及時不斷續,在戰役的最初幾天,盟軍還在塞納灣構筑了兩個人工港,并在英吉利海峽鋪設了海底油管。粟裕尤其對人工港抱有極大的興趣,刨根問底地向當地紀念館的人員提出了各種問題:人工港為什么能夠浮動?水泥墩的體積多大?大小是否都一樣?是怎樣浮動的?又是如何固定的?等等。這樣的問題連法國講解員也無法給出令其滿意的答案。于是,粟裕干脆下到海邊,帶著大家在灘頭深處一步一個泥水腳印地走了二三里路,終于找到當年人工港的一些水泥墩殘骸,一一丈量,仔細計算,徹底找到了那些問題的答案。
粟裕等人足足在諾曼底登陸場參觀了一整天,他十分滿意,在離開時興奮地說:“真是不虛此行,不虛此行?!敝钡匠酝盹垥r,粟裕仍舊余興不減,在餐桌上對黃鎮大使說,諾曼底登陸場太震撼了,看著諾曼底登陸場為數不多但似乎還散發著硝煙的實物和諾曼底登紀念館里一幅幅動靜不一的畫面,讓人仿佛身臨其境,親身經歷了那場血腥的廝殺。直到這時,段蘇權才揭示了粟裕如此重視諾曼底登陸場的原因:將軍一直在思考將來我們怎樣解放臺灣,其中登陸作戰是必不可少的戰役行動,他是想從諾曼底登陸戰役中得到啟示。眾人此時方才醒悟,都不禁暗暗敬佩粟裕將軍不愧為杰出的軍事家、戰略家,時刻想著國家的安危和祖國的統一。
的確,粟裕確實一直在思考怎樣解放臺灣問題,而且持續考慮了幾十年。在粟裕心中,解放臺灣始終是毛澤東主席交給他的任務,是他和三野乃至解放軍全軍仍然沒有完成的最后任務。據其子粟戎生將軍回憶,在粟裕的書房中一直都掛著一幅臺灣地圖,他經常盯著臺灣地圖長思。
1961年9月,粟裕到東北療養和休息,其間他視察了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在和學員們的座談交流時,粟裕突然提出一個問題:“誰能告訴我,為什么我們的軍隊叫解放軍,而不是國防軍?”臺下的學員們頓時議論紛紛,有的說是保留革命傳統,也有的說是習慣稱呼,但粟裕聽后都只是笑笑,不置可否。后來一個學員回答:“因為臺灣還沒有解放!”粟裕面露驚喜,當即問:“你叫什么名字?”那名學員回答:“報告首長,我叫劉勝利!”粟裕顯然很高興,當時說了一句話:“你已經可以提前畢業了!”粟裕和劉勝利等哈軍工學員們的交流,據說是目前能看到的僅有的一次公開討論。暫且不論解放軍的稱謂問題,由此事足見粟裕心中始終沒有放下臺灣問題。
雖然被粟裕視為“國內戰爭中最重要和最后的一次戰役”的解放臺灣戰役最終未能在他有生之年實現,但實際上自從粟裕1949年被任命為“解放臺灣工作委員會”主任、擔負總兵力近65萬人的攻臺戰役總指揮之后,盡管世事如云,形勢變幻,在此后數十年間,毛澤東始終將他看成解放臺灣最合適的將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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