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直
2020年11月,很多電子競技賽事的從業者集體“上了一次高地”。《王者榮耀》全國大賽的西藏自治區選拔賽在拉薩舉行。
對所有人而言,這都是一次全新的體會。在媒體的報道里,因為西藏本地電競產業的不發達,找不到本地的賽事執行團隊,選拔賽的落地執行最終由成都的執行團隊完成。
賽事的執行人員、解說登上高海拔的西藏,頂著高原反應看著一群曾經被忽略,如今卻踴躍參賽的玩家在游戲里想盡辦法登上對手的高地。
這構成了大眾電競里相當有意味的一幕。
2016年,在一家小餐館后廚打工的彭云飛(ID:重慶QGhappy.Fly)正在發愁。餐廳后廚的忙碌以及對人際關系處理的不當,讓他拿著2300元的薪水卻承受著遠高于這份薪水的繁重。

另一邊,頂著質疑的同時,KPL已經開始誕生出一個又一個被長久討論的話題。比如反過來推動優化游戲機制的,AG超玩會和Sviper的經典對陣;明星選手一個接著一個的誕生,像是賽事本身旺盛生命力的具象化。
不過,這一切和彭云飛無關,當時他也不了解這些。只是為了能和同事們每天下班后玩在一起,他下載了《王者榮耀》。
今天,當再談起彭云飛時,我們會用天賦、勝負欲、大心臟……來形容這個KPL賽場上邊路的代表性選手。但在那時,所有人對這一切都是陌生的。像一塊海綿,移動電競在拼命吸收端游電競和傳統體育的經驗,并努力構建自己的技戰術和競技評價體系。
但有些特質是藏不住的。接觸《王者榮耀》的第一個月里,彭云飛沒有幾個英雄,也沒有完善的銘文,但還是在排位里取得了80%的勝率。至今,他手機里還保存著50場40勝的證據。之后在和朋友的一次開玩笑地賭氣里,他用了三周時間沖上王者。
他漸漸知道了有《王者榮耀》的比賽。看著屏幕里的對線,他感覺自己和他們差不多,又聽說選手的薪資待遇很好。于是,接觸《王者榮耀》一個月后,他辭去了飯店后廚的工作。又在租的房子里練習了三個月后,加入了久哲創建的上海MU俱樂部。
盡管彭云飛當時還是懵懵懂懂的,但MU俱樂部卻代表了一批勇敢的淘金者。他們關心KPL的每一步舉動,押注整個賽事體系迅速發展,像MU這樣的小俱樂部就是他們以小博大登上牌桌的籌碼。
彭云飛第一次參加比賽是王者榮耀城市賽的杭州站。
露天的場地嘈雜且炎熱,陽光照在手機屏上,讓人很難看清楚屏幕里的內容。但彭云飛無暇顧及這些。因為緊張,前一天晚上,本該好好休息的他徹夜未眠。
最終,MU輸給了一支名字叫“藍鯊TV·隨便搞搞”的民間隊伍。輸掉了比賽的幾個人跟在有說有笑的對手身后,一點聲音都不敢發出。這場失利也擊碎了彭云飛曾經的狂妄。使用輔助英雄卻帶了射手的銘文,以一己之力根本無法擊潰對方五人的合力……
這些事讓彭云飛漸漸意識到,所謂的比賽,所謂的電子競技和平時在手機屏幕里看到的不是一回事。
回去之后,彭云飛能想到的不再重蹈覆轍的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練,異常刻苦地訓練。那段時間,在未經裝修的基地里,彭云飛從早練到晚,困了就倒頭睡在地鋪上。有一次,彭云飛睡著后,隊友叫他起床去吃宵夜,結果怎么叫、怎么鬧都叫不醒。第二天隊友們提起這件事時,他完全沒有記憶。
他的進步被隊友看在眼里。當時,正在沖擊TGA秋季賽的總決賽MU二隊青青草原恰好缺人,于是萬瀟陽(前QGhappy.Yang)就喊來了三隊的彭云飛。

之后,幾個人又去沈陽、重慶等不同地方參加了城市賽、TGA等比賽。兜兜轉轉,在大眾賽事的賽場上幾經訓練后,Yang、刺痛、FLy等選手終于聚在了一起。
2017年是屬于QGhappy的一年,也是彭云飛完成躍遷的一年。7月3日,作為黑馬的QGhappy意外地擊敗了老牌強隊AG超玩會。作為MVP的彭云飛在接受采訪時不知道該舉起獎杯還是放下,略顯忐忑的他還帶著初登賽場的青澀。
從上海世博銀廳的1000余人到東方體育中心的13000人,像是突然釋放積蓄已久的能量,KPL和移動電競迅速躥紅。觀賽人數、賽事的贊助、線下比賽的上座率,在我們忙著捕捉這些顯性數據的時候,另一個變化正在悄然發生。
那一年,有一家寧波的地產商找到李辛,希望他能組建一支王者榮耀戰隊。起初,這支戰隊的待遇和彭云飛所在的MU幾乎沒有差別。潮濕的地下室、時好時壞的無線網絡、隊員們低到可以不計的底薪。剛組建時,因為拿不到小比賽的獎金,教練李辛每個月都要用自己的工資養活幾個隊員。
但QGhappy的崛起、暴漲的選手身價和另一件事讓他們決定再堅持看看。2017年被稱為中國電競聯盟化的元年,而這場大規模嘗試的開場則是在上海星球影棚舉行的那場KPL發布會。
席位,這個忽然闖入中國電競產業的新名詞忽然變成了人人都想爭搶的香餑餑。聯盟化在為職業電競注入大量資本和商業資源的同時,也激活了另一個戰場。
2018年3月,李辛和他的隊員們被另一支新成立的俱樂部打包買走,搬進了上海一個老舊別墅區的一幢新裝修好的別墅。像MU一樣,這支新成立的俱樂部也同時組建了兩支戰隊沖擊KPL,李辛是一隊的教練。
生活的節奏忽然被加速了。
王者榮耀城市賽(KOC)、QQ手游全民競技大賽(QGC)、微信游戲精英賽(WGC)以及騰訊電競運動會(TGA),李辛要時刻關注著四個大眾賽事的舉辦時間、舉辦地點;并且要盡可能多地收集對手的信息,選擇最利于他們的賽道。
當久哲靠著軍事化管理帶領Hero三連跳,登上KPL的舞臺,舉起銀龍杯后,這四條賽道便越發的擁擠。先進入四個賽道的決賽,然后拿到KPL預選賽的名額,再參加KPL升降級的比賽成了一個公開的秘密。所有人都秘而不宣地準備著一鳴驚人。這里面,不僅有李辛這樣的民間隊伍,還有前KPL職業選手退役后組建的次級職業戰隊。
和2016年相比,這些次級選手有著更好的訓練環境、更高的待遇。當然,也面臨著更殘酷的競爭。
KPL聯盟主席張易加先生曾經回憶道,在《王者榮耀》剛剛推出時,制作人李旻先生就明確了先大眾后職業電競的路徑。從大眾賽事TGA里獨立而出的職業聯賽KPL,像極了從普通人里脫穎而出的電競職業選手。在這個路徑上,KPL等職業賽事、大眾賽事、游戲內微賽事系統、王者人生APP都是極重要的路標。
伴隨著KPL自身快速地發展,這條路徑也越來越清晰。居于金字塔頂端的KPL是所有人追逐的目標,大眾賽事則是一條比直的道路。而微賽事系統、王者人生APP這些工具則讓參賽的便利性被推至極致。
那時,整個次級隊伍生態里討論得最多的便是哪支戰隊進入了預選賽,誰又功虧一簣。甚至自發的,次級生態里還誕生了粗糙卻生機盎然的轉會市場。
來到新隊伍沒多久,因為一次訓練賽的失利,教練李辛和隊伍的打野吵了起來。
2018年6月,在上海梅賽德斯奔馳中心舉行的第二屆騰訊電競年度峰會上,KPL聯盟主席張易加先生宣布將逐步關閉升降級機制。這讓之前整個次級生態對這方面的猜測成為現實。
因為次級俱樂部愿意投入更多來獲取一個聯賽的席位,李辛和隊員們才能享受更好的賽訓條件。不過,更好的硬件條件也更容易讓每個人的野心變得膨脹。當膨脹的野心撞上最后的機會,訓練賽里任何一點不順利都可能點燃情緒的炸彈。
但在大眾賽場上開始出現越來越多普通的玩家。安寧、王英等人分別就讀于石家莊幾所不同的高校。因為同樣喜歡觀看KPL的比賽,同樣是高分玩家,幾個人在王者人生上認識后,就成了城市賽石家莊站的常客。
盡管很多時候他們都能沖擊到省賽或是大區賽的階段,但成績上的起起伏伏讓幾個人意識到自己和職業之間巨大的鴻溝。而當放棄了職業夢想,抱著單純想參加的想法時,城市賽反而比以前“好玩了許多”。
在2019年的昆明,幾個將要畢業的大學生參加了人生里最后一次電競賽事。那是2019年王者榮耀城市賽全國總決賽線下的第一個賽程。他們沒能從27支戰隊里脫穎而出。和遺憾相比,每個人更在意的是去昆明周邊轉轉。
更為有趣的是,就像幾個人說的,因為城市賽,幾個原本不認識的人如今成了要好的朋友;又跟著城市賽去了許多不同的城市。他們幾個都不是石家莊本地人,但當了幾年“石家莊隊”的隊員后,他們想留在這個城市發展。
實際上,2019年,因為大眾賽事體系的調整,城市賽曾經短暫地切斷了與職業聯賽的聯系。那時的城市賽更像是一個專門為普通玩家準備的舞臺,和安寧等人類似的玩家不在少數,比如意外奪得亞軍的哈爾濱WA。
盡管如此,職業俱樂部們還是會關注整個城市賽,只不過,他們不再關心誰奪冠了,而是希望提前發現一些有天賦的選手。另一邊,在內蒙古、東莞等地,仍然有人在投入,默默發掘有潛力的高分玩家,等待著下一次沖擊KPL的機會。
2020年7月份,在青島的東方影都,武漢BFG的幾名隊員低著頭從側面走過舞臺。幾名隊員忍不住抬起頭看了眼站在舞臺中央接受加冕的斗魚祈戰隊,后者剛剛奪得了第一屆《王者榮耀》全國大賽的冠軍。
從王者榮耀城市賽改革而來的王者榮耀全國大賽代表著新的大眾賽事體系,取代了原有的四個獨立的賽事。而冠亞軍除了獎金和榮譽外,還能獲得申請KGL發展聯賽的審核機會。
這是令在場所有選手都羨慕的資格。當時,所有人都猜測,這支冠軍隊伍很可能成為下一支出征KGL王者榮耀甲級職業聯賽的隊伍,或者說,成為KPL的“預備隊伍”。
然而,一個月后,武漢BFG卻意外地得到了通過KGL審核的通知。
就像QGhappy、Hero曾經激活了次級生態一樣,登上KGL的BFG又讓大眾賽事變得熱鬧起來。下半年,張大仙創立的虎牙XYG成為第二屆《王者榮耀》全國大賽冠軍并且順利進入了KGL王者榮耀甲級職業聯賽,也和亞軍的隊伍一起獲得了參加冬冠的機會。



當以KPL職業聯賽為中心,國際冠軍杯、冬季冠軍杯等杯賽構筑起更豐滿的職業賽事體系時,重整后的大眾賽事也給到了普通玩家更多的機會。
于是,在兩屆全國大賽的舞臺上,出現了非常多像斗魚祈、武漢BFG、深圳Vstar、虎牙XYG這樣的隊伍。曾經,這些實力媲美KGL隊伍的戰隊在等著一聲號角,一聲由KPL吹響的號角。
這些注入到職業賽事體系里的新鮮血液固然讓人興奮,但在KPL主席張易加和《王者榮耀》制作人李旻先生眼中,同等重要的還有“貼吧之光”無錫YC這樣的隊伍。這意味著,不管是精心備戰的半職業俱樂部,還是幾個人一時興起聚在一起的草臺班子,只要水平足夠,他們都可以登上大眾賽事的舞臺。
毫無疑問的是,KPL是站在這個舞臺上的每位選手都想親手觸碰的夢想。
從最早的彭云飛、張宇辰、陳正正,到后來的久誠、貓九等選手;再到武漢BFG的七月、一笙,虎牙XYG的九月……甚至是那些被職業俱樂部簽下,目前正作為青訓隊員努力訓練的默默無名的選手們,這些人不僅僅是從普通玩家里走出的職業電競選手,不僅僅是職業賽場上始終需要的新鮮血液,更是和那些被玩家調侃為“散人隊”、“素人隊”、“草臺班子”的民間隊伍,一起構成了KPL和大眾賽事之間穩固的紐帶。
王者榮耀也離全民電競越來越近了。從位于金字塔頂端的KPL向下看去,除了居于塔頂的職業選手外,有以職業為目標、憑借著自身的努力攀登陡峭的樓梯半職業選手;有安于生活,卻偶爾想要當一回電競選手的普通玩家;有僅僅因為湊熱鬧,就拉了幾個同學報名的大學生;還有想要摒棄性別看法,證明自己的女性玩家……
KPL仍然是王冠上的明珠。只不過,曾經那個名為KPL的夢想,如今被拆分成了一個個小小的夢想。然后,變得可以被親手觸碰。
一切恰恰如同KPL聯盟主席張易加先生所期望的,他希望“每個玩家都能夠在KPL的生態里以自己的方式享受電競。”
白駒過隙般,當KPL“忽然”走到第十屆的時候,我們才發現大眾電競的體系已經如此龐大。如今,全國大賽每年有幾百萬身份各異的玩家報名,遍布全國、從哈爾濱橫跨到西藏的廣泛賽點。而這一切,只不過是我們迫使時間靜止時看到的一個切面。和KPL一起,和王者榮耀一起,大眾電競也在大跨步前行。
這一切,只是始于一個看似再平常不過的愿望了:讓夢想離每個人近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