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光芒（六）

水果店的瓶子，新晉言情寫手，筆鋒銳利，擅長熱血風格的故事。座右銘：飯碗是每個人的神明。

前情提要：白術在滑板MV拍攝過程中展現了自己的能力;當紅漫畫家簡以楠受邀參觀紀依凡的個人畫展，她與白術之間又有怎樣的故事……

正文：

寧川大學的美術樓是標志性大樓，環形建筑，六層，歐式風格。夜幕降臨，樓內亮起燈光，一盞一盞的，零星地在方格里閃爍。紀依凡的畫展在一樓舉行，進門就能見到主打的幾幅畫，環形長廊的墻面上也掛著畫，有的是系列作品，有的是單個作品。

一眼掃過，白術神情索然無味。將耳機掛在耳朵上，她踱步在走廊里，優哉游哉的，但明顯興致缺缺，走馬觀花。

“小朋友，在聽什么，叫你都聽不到。”

有只手伸過來，倏地鉤走一只耳機，熟悉懶散的男聲入耳，白術停步側首，見到顧野站在身側，唇畔噙著笑，正垂眸看她。他的手清瘦好看，手指細而長，骨骼清晰，骨節分明。

在白術的注視下，他捏著耳機，堂而皇之地塞到自己耳里。聽了兩秒，他微垂的眼簾抬起，眉梢朝她挑了下，有點意外：“德語朗誦？”

將聲音暫停，白術面無表情：“你的手不亂動的話會斷嗎？”

“不會。”顧野回答得還挺認真。

“……”

隨后，顧野將耳機塞回她的耳里，又說：“但動了后還挺舒坦的。”

白術決定忽略他的話，轉而問：“你在這里做什么？”

“路過，來看看。”

“哦。”白術對此嗤之以鼻，“浪費時間。”

喉嚨里溢出極輕的淺笑，顧野調侃出聲：“看來我們倆的品位都不怎么樣啊。”

白術閉嘴。這人擅長“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走吧，”顧野手不閑著，又將白術的棒球帽摘下，在手中轉了兩圈，拖著調子道，“哥哥陪你一起逛。”

“不需要。”嘴上冷淡地拒絕著，不過，顧野真跟在身后時，她并未說什么。

一輛轎車停在美術樓外，一男一女走下來。男人二十六七歲，模樣俊俏，穿著休閑西裝，氣度非凡，一身成功精英范兒，在滿是學生的校園里非常扎眼，就是神情有點冷。女的稍顯年輕，二十出頭，長得漂亮大氣，但眉目更冷，輕擰的眉心證明她現在很不爽。

“就當走個過場，”男人壓低嗓音，沉沉的，“算是給美術系一個面子。”

“知道。”簡以楠冷冷地回應一句，聲音卻裹挾著煩躁。略頓，她又道，“美術系越來越出息了，什么人都敢給她開畫展。”

這一次，男人沒吭聲。

……

門外，喬渡瞧見來人，面上一喜，趕緊進門找紀依凡：“依凡，他們來了。”

紀依凡正在跟學生聊天，聽到喬渡的話，跟學生們抱歉一笑，然后看向門口，見到走來的二人后，唇角止不住上揚。她問：“那男人是誰？”

“他叫顧影，是簡以楠的漫畫助理。”喬渡連忙回答，“聽說簡以楠在輕一杯出道后，就開了獨立工作室。顧影是她唯一的助理，據說也是行內的金牌助理。”

“哦。”區區一個助理而已，紀依凡沒有放在心上。

“那不是簡以楠嗎？顧影也在啊，本人真帥。”

“她也來看紀依凡的畫展？紀依凡不得了。”

“才女們惺惺相惜啊。唯二在美術樓舉辦個人畫展的在校生，那不得關注一下啊？不過，這也側面證明了‘紀依凡輕一杯作弊一事有假吧。”

有學生們竊竊私語，紀依凡笑容愈發燦爛。

這時，白術和顧野繞了一圈，又重新回到美術樓前門。

簡以楠進門后，在顧影的提醒下，本是直接朝紀依凡走去的，可走到一半，瞥見忽然從另一端走出來的白術，怔了怔。下一刻，簡以楠偏轉方向，徑直走向白術。

議論聲戛然而止，紀依凡臉上的笑容倏地僵住。至于跟在簡以楠身后的顧影，下意識地跟著簡以楠轉移方向，但，抬眼瞧見跟白術在一起的顧野后，微微一變。

本是沖著紀依凡和畫展來的簡以楠，就這樣臨陣倒戈，眾目睽睽之下拂了紀依凡的顏面，徑自來到白術面前。注意到這一幕的人，基本上石化了。

“簡以楠不是來看畫展的嗎？”

“怎么都到紀依凡跟前了，忽然朝其他人去了？”

“那個看起來很拽的女生是誰啊，值得簡以楠這么關注？”

……

零零碎碎的聲音落到耳里，刺痛了紀依凡的自尊，眼圈驀地一紅，她垂落的手微微攥緊，抬目看向簡以楠和白術時，眼神里裹著恨意。

喬渡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簡以楠冷冷地盯著白術，她一字一頓地開口：“你不是全都放棄了嗎，跑這里來做什么？”

手指鉤著耳機線，白術微微抬起眼，淡聲道：“玩兒。”

“呵。”簡以楠冷笑一聲，奚落道，“來看這種畫展，你的水平也就這樣了。”

簡以楠的聲音不輕不重，但這個點畫展里人少，安靜得很，好幾個人都聽到了。

全場陷入死寂。

當著畫展主人的面，說出這樣的話，實在太不給面子了。

然而，白術卻默認簡以楠的觀點，閑閑地問：“你不也一樣？”

“就你現在這樣，”簡以楠稍作停頓，眸色沉沉，輕蔑地打量了白術兩眼，語調張揚又傲慢，“還沒資格跟我比。”既在意，又輕視，像個矛盾集合體。

她放下話，轉身想走。

“喂，萬年老二。”下頜微揚，白術倏然出聲，跩跩地叫住她。

簡以楠步伐一頓。她回身時，眉目覆上一層薄薄的寒霜，怒氣在黑眸中翻涌，一時若風雨欲來。

“‘輕一杯，”白術聲音微微壓低，微頓，在簡以楠頗為訝然的注視下，不疾不徐道，“前七，怎么著也得拿下兩個名額吧。”

怒意退散幾許，簡以楠凝眉問：“你在關注‘輕一杯？”

“啊。”打量著她，簡以楠嗓音沉下來：“你想來畫漫畫嗎？”

白術沒有回答，反而隨意地鼓舞：“加油。”

輕描淡寫的口吻，像極了上位者對下位者的俯視，哪怕一個字音都能惹人不快。

她哪來的臉！簡以楠眸色陰沉沉的。白術卻沒再跟她多說，抬步從她身側走過。顧野在旁看了一場戲，看完一笑，而后跟上白術的步伐。

然而——

路過顧影時，顧影倏然垂下眼簾，低聲喊：“小少爺。”

顧野止步，微微瞇眼掃過，瞧見一張陌生的臉。這人一身傲骨，連頭都不肯低，淡漠的眉眼里盡是敷衍和應付。他哂笑：“你是誰啊？”

顧影頓了一秒，語調微冷：“顧家旁支，無名小輩。”

顧野輕輕蹙眉，沒搭理他，視線懶懶一收，跟著白術離開了。

望著顧野離開的背影，顧影眼神晦暗不明，一抹冷意從眸底深處擴散開來。

這時，簡以楠走到他身側，問：“熟人？”

微微低下頭，顧影如實回答：“本家的小少爺。”

嗤笑一聲，簡以楠問：“就是那個玩物喪志的紈绔？”

雖然簡以楠將話說得直接，但顧影并沒有反駁。簡以楠抬眼看著走出美術樓的兩道身影，男人戴著一頂白色棒球帽，那頂棒球帽明顯是白術的。他微微側首跟白術說話，帽檐遮掩著眉目，在臉上投下淺淺陰影，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登徒浪子。

除了“玩物喪志”和“廢物”，簡以楠又在顧野身上加了一個標簽。

“剛剛那個姑娘……”顧影的聲音拉回簡以楠的注意。

將視線收回，簡以楠冷淡道：“她就是白術。”

顧影恍然：“她就是你在少年班的那個同學，天天上課睡覺還處處壓你一籌的小天才？”

屈辱往事被顧影翻出來，簡以楠表情一僵，神情有點難看：“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現在的白術，一無是處，甚至不值得她關注。

顧影看她一秒，沒說話。這時手機震動了下，顧影拿出手機去接電話，沒一會兒，又走了回來。他語氣冰冷：“以楠，輕一杯那邊來了消息，說是SL剛剛跟輕一杯申請調換導師。他選擇了White。”

White在微博上嘩眾取寵，雖然熱度很大，但誰都沒把他當回事。他的種種行徑，就差沒把“想紅”兩個字寫在臉上了。

簡以楠一開始就沒想理他。

當然，有正常判斷力的新人，都不會冒險選擇White。

所有人都覺得，這事鬧騰幾天就平息了，而White只會是個笑話。沒想到White竟然真的私下收買了SL，讓SL頂著罵名投靠他。要是事情被公開，White和SL都會成為焦點人物。

“讓他去，”簡以楠無所謂道，“拿不到第一，我都看不起他。”

“可是你的學生投靠別的導師，勢必會對你的聲譽造成影響……”

簡以楠蹙眉打斷他：“在乎這個做什么。”

顧影嘆息。

頓了頓，簡以楠道：“還剩兩個，你聯系一下他們，晚上九點線上開會。”

“怎么？”

“教他們畫漫畫。”

顧影怔然：“你擔任評委，不是為了還人情嗎，只是應付了事。你說這批評委里有人和學生做交易，他們內定名額，你不想摻和。”

“我要占兩個出道名額，”簡以楠才不管那么多，“他們倆必須出道。”

“這恐怕……”顧影覺得這事有點困難。手下就兩個人，百分百出道。這是新一杯至今為止沒有的先例。不然White那條要前三的微博，怎么會被那么多人嘲？

“誰說好的導師不重要。”簡以楠一字一頓道，“所有把出道歸功于學生本身的評委，都是濫竽充數的無能之輩。”

顧影啞然。

簡以楠冷著眉眼，手指微微攥緊。既然白術關注“輕一杯”，她就讓白術好好看看，她現在之于對方，是多么可望不可即。

至于White——他算什么。

走出美術樓。顧野將棒球帽摘下來，反扣在白術腦袋上，笑問：“怎么感覺那女生對你恨鐵不成鋼啊？”

“可能我沒按照她的想法來活。”白術隨口回答，沒將簡以楠放心上，而是問，“你回家嗎？”

“想跟哥哥一起回去？”顧野眼里壓著笑。

默然一秒，白術徑自往臺階走。

這時，顧野的手機震動起來，他笑了笑，一手去掏手機，一手伸出去，手指鉤著白術的T恤后領，往后一扯，把人拉了回來。他嗓音干凈好聽：“等哥哥一下。”

白術頓住。她抬手，把勒到脖子的前領口往下扯了扯，眼角余光朝身側看去，見到顧野往旁走了兩步，將手機遞到耳邊，叫了聲“爸”。

她收回視線。

這邊，顧野電話里傳來顧爸的詢問：“兒子，去了紀依凡的畫展沒有，你見到人了嗎？”

顧野將一只手放到兜里，斜眼看向美術館里滿臉委屈、眼圈通紅的紀依凡，索然無味地收回目光，淡淡地“嗯”了一聲。

“感覺怎么樣？”顧爸熱切地問。

余光瞥見小姑娘抬起一只手臂，正在整理棒球帽，顧野側首看過去，瞧了幾秒后彎了彎唇角，回應卻很淡漠。

“不怎么樣。”

顧爸一噎，勸道：“眼光不要太高，畢竟是你白姨的女兒，肯定差不到哪兒去。”

“不見得。”

“口頭婚約而已，還沒定下來，你先不要抵觸。”

“很抵觸。”顧野很不給面兒，“掛了。”

“哎，好好照顧自己。”顧爸交代了一句，而后又道，“白陽過段時間會來一趟長寧市，你們倆湊一起別總玩游戲……”

顧野把電話掐了。

白術若有所感般回過頭。

美術樓里燈火通明，散發出來的光線罩在她臉上，拉下斜斜一道線條，分割出一半陰影一半柔光，眉眼影影綽綽。

但他能看清那一雙眼睛。

淺淺的琥珀色瞳仁，透著平靜、自信、張揚，如同一團火焰，孤傲地映在暗夜長河里，肆意燃燒。

看一眼，便灼得人心口發燙。

她問：“不走嗎？”

“走。”

從怔然中回神，顧野低眉輕笑，將手機一收，走向白術。

顧野和白術走了，隨后，簡以楠和顧影也走了，簡以楠甚至都沒跟紀依凡打聲招呼。

“簡以楠真的不是來看畫展，給紀依凡捧場的？”

“估計是來找人的吧。”

“那小姑娘好漂亮啊，是漫畫家嗎？還有，在她身邊戴帽子的那個帥哥，有點眼熟，像咱們學校的老師。”

“你們看看紀依凡的表情，她不會以為簡以楠是特地來看她的吧？”

……

閑言碎語，皆是尖刀利劍，字字入耳，刀刀戳心。

紀依凡抿唇，恨意在心中翻涌。

“依凡，你別放在心上。”喬渡見紀依凡雙眼通紅、忍著不哭，一顆心揉得稀碎，笨拙地安慰，“肯定是白術跟她商量好的，故意不給你面子的。簡以楠算什么，你別把她當回事。”

緩緩吐出口氣，紀依凡強顏歡笑：“沒事。”

她背過身，往長廊里走，避開人群。

喬渡一時不忍，伴隨左右，撓撓下巴，糾結半晌后說：“咱們想點開心的，蘇老師不是說要推薦你上《畫·妙手丹青》這個綜藝嗎？咱們好好上綜藝，不管他們。”

聽得喬渡的話，紀依凡緊鎖的眉頭微微一松。

《畫·妙手丹青》是一檔以“畫”為主題的綜藝節目，采用明星、素人、大師的組合方式，兩組明星和素人分別去大師那里學習，一周后交上作品，再在線上公開，由網友投票進行比賽。一期一個種類，如國畫、油畫、沙畫、素描等等，最新一期為漫畫。

節目組請蘇老師推薦兩個漫畫專業的學生，蘇老師前段時間布置的作業就是面向學生的考核。紀依凡來旁聽過課程，讓喬渡幫忙交了一份作業。

就在今天上午，蘇老師聯系到紀依凡，告知她這次作業完成得很優秀，問她愿不愿意參加《畫·妙手丹青》。

紀依凡本在發愁如何挽回公眾形象，現在這樣的機會白白送上門來，她哪有不接受的道理。心思一轉，她輕聲問：“蘇老師的作業成績什么時候出來？”

“下周吧。”喬渡估摸著回答，“怎么了？”

“我下周去上蘇老師的課。”

既然白術故意搞破壞，那她就要讓白術親眼看看她的優秀。哪怕她沒有在“輕一杯”出道，哪怕她到不了跟簡以楠比肩的地步，哪怕她只是隨便蹭課交個作業……

白術依舊只能仰視著她。

“行。”喬渡點點頭，歡喜起來。

第二天上午，SL轉發了White的微博，并以一個“好”字，在剛剛平息的討論里掀起了巨大波瀾，一時熱議無數。沒人想過，SL真的會跟White，網友都是對White單方面嘲弄，沒想SL卻啪啪打了他們的臉。

【是SL瘋了，還是這個世界瘋了？哦，不，是我瘋了。】

【SL清楚自己的實力，放棄出道了，想借著White蹭一波熱度吧。真會營銷。】

【討厭SL的做法，不說他蹭熱度，就說他換導師的行為，是不把簡以楠放在眼里嗎？分配給自己的學生被別的評委拐走，這讓簡以楠怎么做人？心疼簡妹妹。】

【放棄真正的天才導師簡以楠，投靠一個只說不做的噴子，SL也就這樣了。祝他一輩子都出不了道。】

……

一時間，全網心疼簡以楠，怒噴SL和White，當事人卻在網上一聲未吭。

兩日后。臨近中午。

“丁零零——”下課鈴聲準時響起。安靜的教室頓時騷動起來，蘇老師收拾著教案，倏地抬頭朝后排角落掃了一眼。他稍稍拔高聲音：“白術，你跟我來一趟辦公室。”

白術一怔，抬眼看去。

推了推眼鏡，蘇老師肯定道：“說的就是你。”

白術莫名其妙地起身，二人分別從前后門走了出去。

教室里響起稀稀拉拉的議論。

有人問：“老師叫她做什么？”

“應該是作業的事吧，聽學委說，她畫得很爛，像蘇老師那種吹毛求疵的人，肯定很生氣。”

又有人問：“有多爛啊？”

他們嘀咕了一陣，有點好奇，于是問到學委本人。學委沉默片刻，最后從嘴里蹦出三個字：“辣眼睛。”

“……”看來白術果然是個偽裝王者的青銅。

還以為她有多大本事呢。

窗外陽光燦爛，教學樓外的梧桐在日漸濃郁的秋味里染了金黃，清風中搖曳，一片驀地被卷到窗沿，在邊緣處停留一秒，輕悠悠地落在辦公桌上。一只手伸過去，不解風情地將梧桐葉拾起，扔出窗外。

蘇老師輕推眼鏡，在一摞漫畫稿里挑出一本，回身瞧見白術百無聊賴地站在門口，他卷著漫畫稿敲了敲桌面。他抬眼：“進來。”

“哦。”白術眼皮抬了抬，神情里還殘留著些微睡意。

辦公室挺整潔，靠窗一張辦公桌，另一側有茶幾和沙發。白術想坐沙發，但蘇老師一招手，讓她在辦公桌前坐下。于是，白術還真就坐下了，一點都不帶怵的。

將漫畫稿攤開，蘇老師把白術的作業推到她面前，手掌按在桌面，他微微弓著身，說：“這是你這次的作業。”

“是。”

“為什么只交草稿？”

“你的評分要求是故事、分鏡、畫面。我的故事和分鏡都是滿分，哪怕畫面為零分，都有66分。”條分縷析地說完，白術略微一頓，又說，“幫你扣掉5分卷面和1分心情，還剩60分。”

素來沉穩鎮定的蘇老師，此刻有點想暴走。

哪兒蹦出來的小炮仗？說話能噎死人。

蘇老師冷言冷語：“你倒是對自己的故事和分鏡很有信心。”

“嗯。”仿佛聽不出他的奚落，白術氣定神閑地應聲。

蘇老師感覺這個學生在一再挑戰他的底線。

若非……視線下移，蘇老師盯著攤開的漫畫稿，強行將暴躁情緒壓制下來。

確實如白術所說，分鏡和故事都無可挑剔，并且隱隱有White的風范。正因如此，他才容忍這一份慘不忍睹的草稿作業，將人叫過來。

拿起一個筆筒，往白術面前一放，蘇老師擰眉道：“把線稿畫出來。”

瞧著潦草的漫畫稿，白術皺起眉：“不畫。”

吸了口氣，蘇老師捏了捏眉心，跟她下最后通牒：“要么掛科，要么畫。”

“你……”

眼看白術欲要開口，蘇老師一身師德都不要了，咬著牙：“我就是公報私仇。”

兩秒后，白術跟他討價還價：“就兩頁。”

“……行。”蘇老師妥協了。

經過一番磨蹭，白術終于拿起畫筆。蘇老師氣得口干舌燥，去倒了杯水喝，回過頭就見白術抬起左手，不由得問了一句：“左撇子？”

“嗯。”低頭，白術落筆，眼皮都沒抬一下。

走過去看了片刻，蘇老師倏地將水杯放下，從一堆本子里翻出一本，找到白術另一份作業，說：“這是你的字。”

“嗯。”瞥了眼整潔漂亮、自成風范的字，白術懶懶抬眼，隨意道，“你不用單獨拎出來夸。”

“……”啞了一下，蘇老師問，“這是你用左手寫的？”

左手能寫出好字，但是漢字是從左到右來寫的，適于右撇子。左撇子想要練出一手好字，非常困難。然而，白術的字極其漂亮，像是練過書法的。

“不，是右手。右手寫字，左手畫畫，”白術慢吞吞地說著，旋即抬起眼，調子閑散又隨意，“第一次見啊？”

不知為何，蘇老師敏銳地感知到，這小姑娘一個“啊”字里，裹著點輕蔑的意思。

咝，這么跩。難怪在班里格格不入。

不再計較，蘇老師站在一側旁觀，見著白術落筆的手法，有點違和感，偏偏又說不上來……就像草稿和線稿不是出自一人之手似的。

原本那種謎之熟悉的White風范的感覺，也隨之淡去了。

蘇老師尚且年輕，經驗不算豐富，看不出什么端倪來。

“餓了。”畫了一會兒，白術忽然停筆，抬頭看著蘇老師，明示。

雖然是很討人厭的小孩，但自己畢竟是長輩，不能餓著她，所以蘇老師掏出手機問道：“要吃什么？”

“壽司。”白術獅子大開口，又說，“我想喝茶。”而后補充道，“烏龍茶。”

“……”我懷疑你在故意宰我，并且有證據。

最終，蘇老師還是點了壽司外賣套餐，包括一杯烏龍茶——小小地肉疼了一下。

……

白術畫完一頁，吃了壽司，喝了烏龍茶，又坐回去完成了第二頁。她的速度很快，午休時間尚未結束，她就畫完了。

“不錯。”蘇老師拿起她的成果，仔細端詳片刻，末了評價道，“你為什么會選漫畫專業？”

白術：“閑的。”

微微一噎，蘇老師問：“有考慮當漫畫家嗎？”說著他中肯地給她鼓舞，“你很有靈氣，也有天賦。”

白術不太想回答這種問題。

蘇老師見她不說，就當她默認了，于是又說：“我要推薦兩個學生參加一檔叫《畫·妙手丹青》的綜藝，最新一期的主題是漫畫。如果表現得好的話，對你們將來出道大有幫助。”

猜到他的意思，白術想拒絕。但下一刻，蘇老師卻自顧自道：“其中一名學生已經定下了，是紀依凡。你想不想參加？”

“想。”白術瞬間改了答案。

“行。”蘇老師點點頭，卻忍不住批評她，“下次作業不準再交草稿，偷這個懶怎么當漫畫家！”

“哦。”站起身，白術將鴨舌帽戴上，心不在焉地敷衍他。

蘇老師還想說兩句：“你——”

“老師再見。”打斷他的話，白術悠悠然地走向門口。

定在原地，蘇老師收回目光，重新去看她的漫畫稿，若有所思。

怎么White的感覺就沒了呢？

下午沒課，白術回家跟白猊玩了一陣，收到即墨詔發來的漫畫草稿，白術瀏覽了一遍。

【White】：畫工太爛。

【White】：草稿先放一邊，接下來三周專心練畫工。

彼時的即墨詔正在學校上課，熬夜趕稿后困得不行，一交稿就趴在桌上睡覺，聽到桌洞里響起手機震動聲，他掙扎了兩秒，將手機掏出來，掃了一眼，立即清醒。

【SL】：你莫不是在做夢？

【White】：不是。

即墨詔咝了一聲，手指飛快地點擊屏幕，回復。

【SL】：我不練。

【SL】：時間來不及。

那邊靜默片刻。然后，跳出新的消息。

【White】：[地址]

【SL】：？

【White】：明天來我家。

即墨詔：“……”他懷疑這人想整他。

午后的小區有些安靜，顧野午睡醒來，聽到“汪汪”的狗叫聲忽遠忽近，翻身坐起，手掌搭在后頸，無意識地摩挲了下，片刻后清醒了些。

聲音似乎是在門外響起的。

“汪汪——”

他踩著拖鞋來到玄關，又聽到兩聲犬吠，確認就是在門口，他微微耷拉著眼皮，伸手握住門把手。門鎖“咔嗒”一聲打開。門剛被推開，顧野就見到一個龐然大物迎面撲來，他伸手去接，被撞得往后退了半步。白猊熱情地蹭來蹭去。

穩住白猊，顧野抬眼朝向門外。白術靜靜地站著，難得沒戴鴨舌帽，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小表情明顯頗為不爽。

“你這是什么眼神。”顧野倏然低笑，往門框上一靠，懶散地瞧她。

跟看情敵似的。

白術擰著眉：“白猊為什么會纏著你不放？”原本是想帶白猊散步的，結果剛一出門，白猊就直接往隔壁奔，拉都拉不住，白術懷疑顧野偷偷給白猊喂了迷魂藥。

“我該知道？”顧野訝然，旋即調侃，“還以為是你教的呢。”

白術被他的厚顏無恥噎了一下。

“別生氣了，我又不搶你的狗。”伸手在她柔軟蓬松的頭發上揉了一把，顧野無視她警告的眼神，隨意地問，“下午沒課？”

“嗯。”

“吃飯了嗎？”

“嗯。”

“還挺乖。”顧野笑笑。

沉默兩秒，白術吹了聲口哨，轉身就走。

白猊戀戀不舍地圍著顧野轉了兩圈，隨后跟上白術，一步三回頭。

停在門口，顧野看著白術和白猊的背影，悶聲輕笑，頓了頓，他手一抬，抓著門想關上。但是，余光瞥見走來的一抹身影后，他的視線微微一頓，停下了。

……

白術沒走幾步，就見到從電梯里走出來的即墨詔。

即墨詔穿著件白色短袖，衣服前面印著一個骷髏頭，手指鉤著校服衣領，將校服搭在肩上，另一只手放在褲兜里。兩條大長腿閑散地走著，沒兩步就來到白術跟前。他比白術高半個頭，閑閑地立著，居高臨下地打量白術，像是來找事的。

白術冷漠地轉身回到家門口，用鑰匙開了門，同時回頭瞟向即墨詔：“進來。”

輕嘖一聲，即墨詔跟上。

他先進門，白術想讓白猊進來，結果一回身，發現顧野不知何時出了門，在走廊里跟白猊玩了起來。白猊瞧見顧野就跟瞧見親爹似的，一點都沒有平時高冷孤傲的樣子。

“白猊。”白術叫了一聲。

白猊聽到了，又跑過來。但是，顧野也緊跟在白猊身后，停在門前，懶懶開口：“我下午有時間，可以陪白猊玩兒。”

他的余光往屋內一掃，瞧見少年的背影，眉梢微微一動。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算怎么回事。

“哦。”思忖須臾，白術沒有拒絕。

客廳里，顧野坐在沙發上，支著腿，坐姿閑散，一只手搭著沙發扶手，他間或將白猊叼過來的玩具飛盤扔出去，等著白猊接過后又叼回來。他的視線偶爾透過書房敞開的門，看一看里面的動靜。

書房里。

“你坐那兒。”白術指了指飄窗。

“哦。”即墨詔淡淡應聲，走過去。

他是做了心理準備才來的。

不管White怎么批評他的漫畫稿，哪怕是搬來世上最惡毒的語言，他都不會向White妥協。

往飄窗邊緣一坐，即墨詔抬起一條腿踩在上面，然后，他看著白術從書桌柜子里找出一個——嗯？

一個折疊棋盤，以及兩盒圍棋棋子。

即墨詔：“……”

他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白術拿著棋盤和棋子走過來，將其放到飄窗上。

“你想干嗎？”即墨詔緊緊皺眉，嗓音冷了幾分。

他簡直懷疑White有可能是他媽派來的臥底。

“下圍棋，”又拿了兩瓶汽水過來，白術扔給他一瓶，在他對面坐下，慢條斯理道，“你要是輸了，漫畫的事，全聽我的。”

即墨詔懷疑白術在做夢：“我不可能輸。”

“哦，”白術擰開汽水瓶蓋，捧著喝了一口，無所謂地叮囑，“那你就好好下。”

“……”這種游刃有余的口吻實在太討嫌了。

抬手揉了揉腮幫子，即墨詔強忍著離開的沖動，張口：“你——”

“等一下。”似乎忽然想到什么，白術打斷他，走下飄窗。

正當即墨詔以為她有要緊事時，卻發現她去客廳里轉了一圈，再次現身時手里拿了一把折扇。怔然了下，即墨詔嘴角微抽：“你拿折扇做什么？”

“你們棋手不都拿嗎？”白術反問，將折扇‘啪地一下打開，露出用毛筆寫的‘NO.1，很有自信地說，“標配，挺酷。”

即墨詔一時不知該從哪里開始吐槽。

要標配你倒是先買個正經棋盤！折疊的玩具棋盤算怎么回事！而且你竟然在折扇上寫什么破NO.1！能不能有點內涵？！還不如他的“戰無不勝”呢！

拿了標配折扇，白術又在即墨詔對面坐下，問：“你職業幾段？”

“五段。”

“讓我五子。”

懶懶地抬起眼皮，即墨詔已經沒有跟她交流的欲望了：“十五子都行。”

“那倒不必。”白術的自信仿佛是銅墻鐵壁，從來不會動搖。哪怕坐在她對面的，是一個自成為職業棋手以來，從未有過敗績的天才棋手。

因為被讓子，白術也是執黑棋先行。

即墨詔心情煩躁，拿了白棋棋盒，打開，聞到一股廉價的塑料味兒，他吸了口氣，問：“你下過圍棋嗎？”

“這是第一次。”

“……”這人怕是活在夢里。

三秒后。即墨詔看著白術以門外漢的姿勢拿棋子的動作，忍了忍，結果沒忍住：“你能不能好好拿棋子？”

白術抬眸，改變大拇指、食指、中指拿棋子的動作，換成中指食指夾棋子的姿勢：“這樣？”

即墨詔要暴走了。

見他氣得不想說話，白術便默認了這個姿勢，只是因為執子姿勢不算標準，落子時有些不穩……她每落一子，即墨詔臉色都要黑一分，恨不得將她的手剁了。

輪到即墨詔時，他提了口氣，煩躁地在棋盒里抓了一顆白子，以標準的姿勢落下，落子時中指輕推，很穩。

白術吹了聲口哨：“很帥。”

即墨詔眼皮往上抬，瞧見白術眼里的肯定和笑意，微微一怔，心中情緒散了大半，隨后他道：“我贏了，一切以我意愿為主。”

“可以。”

話音落下的那一刻，白術以標準姿勢執子。

“啪！”黑子穩穩落到棋盤上，發出清脆聲響。

有那么一瞬，即墨詔仿佛回到棋院，而他面對的，是一個真正的棋手。

（連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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