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散落晝夜

荼小白

【一】

江棉棉沒有想到，自己也會有上熱搜的一天。

與那些靠美貌和才華走紅的女生不一樣，江棉棉的視頻是歸在搞笑區里的。

“棉棉，你看看這熱度，你這會兒要是開個賬號，估計一天就能漲粉好幾萬。”舍友月亮把手機推到江棉棉面前，笑得前仰后合。

秉承著“逃避可恥但有用”的原則，江棉棉一把推開手機，上床把頭埋在被子里，像極了一只鴕鳥。

“饒了我吧，我現在只想穿越回去，老老實實交出零食！”

即便江棉棉已經把自己給捂得嚴嚴實實，但視頻的聲音還是傳到了她耳邊。

減重訓練營里的陳教官說起話來中氣十足：“江棉棉，你可以啊，零食藏在空調里，要不是在你們廁所找到這把螺絲刀，我還想不到呢。”

然后，就是她自己鬼哭狼嚎著求陳教官留下她的芝士棒。

江棉棉其實對自己的身材要求并不高，但她發現自己一旦發胖就會整個人都變得喪氣十足——不想出門，不想畫稿，自控力變得超差，?還總是失眠。為了自己的健康，她每次發胖都會來這家管理嚴格的軍訓式減重營集訓，一來二去就成了常客。

以前被搜到零食，江棉棉也就老老實實上交了，可這次不知道為什么，她總覺得在教官身上聞到了自己某任前男友的味道。

一眼看過去，她又覺得教官拿著零食往外走的背影像極了她某個沒心肝的前男友，失戀和失去零食的情緒一下子就一起上來了。

一百三十斤的江棉棉抱住陳教官的腿，眼淚嘩啦啦地流下來。而后，就有了如今爆紅的那個視頻。

被窩里實在太熱，打斷了江棉棉的回憶。身上開始出汗，她掀開被子呼吸新鮮空氣時，才發現月亮已經走了。

猶豫了一會兒，江棉棉還是掏出手機點開了視頻評論。

“求求教官了，給她吃吧。”

“雖然知道收零食是為她好，可看她那么傷心，還是好想幫她把零食搶回來。”

“胖沒什么的，健康比較重要，這些零食還是少吃為好。小姐姐加油呀。”

還好，評論里的人都很友善，而視頻也沒有拍到她的臉。

在眾多評論中，江棉棉注意到了一個派大星頭像的人，他說：“看來海綿球姐姐又失戀了。”

心空了一拍，叫她“海綿球姐姐”的，怕是只有桑遠那個小孩了吧。

遲疑了一會兒，江棉棉還是點進了那個微博，果然是桑遠。他的微博里空空的，最近點贊的一條微博是一個女生發出的兩人合照，配文：“感謝有你。”

一年多沒有見，那個曾經整天圍著她轉的桑遠，在大雨里說要她等他長大的桑遠，最終還是去了別的女孩子身邊。

果然，就跟她預料的一樣，這些小屁孩的話都是不能信的。不過拒絕桑遠的是她，說兩個人不合適的也是她，她又憑什么要求他鍥而不舍。

她正準備放下手機去洗澡時，一條消息彈了過來。

【隔壁小蘇】：棉棉，還要貨不？

【江棉棉】：要的！沒有芝士棒、肉松餅和巧克力還能活？

【隔壁小蘇】：行，最近新來了個賣貨的，價格很公道，我這就把他的聯系方式推給你。

每次和小蘇商量買零食的時候，江棉棉都覺得自己像在走私。

訓練營地處偏僻，周圍三公里內連個小賣部都沒有。教官們每天除了查寢之外，還會繞著操場圍墻走幾圈，時不時就能抓到幾個偷偷從外邊搞零食進來的人。

但外面的零食販子依然很多，價格自然也會翻好幾倍。他們不會蹲守在墻邊，而是通過微信聯系，直接約好時間送吃的過來。

很快，小蘇就推送了那個人的微信過來，他人的昵稱叫Y。

【二】

與零食販子Y的交易定在第三天的凌晨四點，這是江棉棉發現的教官們防守最松懈的時間。

她彎著身子從宿管房間的窗口下溜過去，像極了一只圓滾滾的熊貓。

到了西邊的圍墻腳，江棉棉輕輕咳嗽了兩聲。很快，墻的那邊就有了回應，她聽見搖動彩虹糖瓶子的聲音。

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江棉棉開始說暗號：“天若有情天亦老。”

“炸雞可樂配燒烤。”一個清朗而又溫柔的男聲從墻的那邊傳來。

不知道是不是幻覺，江棉棉總覺得這聲音有些熟悉。

她拿出錢，跟那邊說：“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我數一二三，你把吃的丟過來，我把錢丟過去。

“砰——”一袋零食直接丟了進來。

還沒等江棉棉反應過來，她舉過頭頂準備往外扔的錢就被人抽走了。

一抬眼，那個少年模樣的人已經坐在了墻頭，他的聲音里帶著笑意：“怎么是你呀，棉棉姐。”

江棉棉整個人愣住，這一聲“棉棉姐”，不管是從聲音還是從語氣來說，都和記憶里桑遠叫她時一樣。

凌晨四點是夜里最黑的時候，她借著月光也不清桑遠的臉。

驚詫之后，江棉棉回過神來：“小破孩，你不好好上學，來這里倒賣零食？”

“你呢？在訓練營不好好減肥，在這里偷吃？”

啞口無言，江棉棉撿起地上的零食袋子，干咳了兩聲：“查得緊，我得趕緊溜回去，不跟你廢話了。”

說完，她連忙轉身離開了。

身后的桑遠似乎在笑：“棉棉姐，我給你打折，你可別因為我是你前男友就不找我了。”

這話讓江棉棉險些被臺階絆了一下，她沒有回頭，加快腳步跑路了。

她和桑遠這個小屁孩之間的淵源可以追溯到高中的時候。

江棉棉和桑遠的姐姐桑靜都是學生會的成員。一次學生會組織戶外燒烤活動，大家就在桑靜的相機里看到了桑遠的照片。

照片里的桑遠皮膚白嫩，長睫微翹，雖然還未褪去稚氣，但已經是個活脫脫的帥哥了。

學生會的女生們看著照片，開始感嘆其驚為天人的顏值。

“靜靜姐，你弟這顏值也太絕了吧，都可以直接出道了！”

江棉棉搖頭感嘆：“以后也不知道會迷倒多少小姑娘。”

桑靜拿回相機：“你放心，我弟早就被我揍得對女生有陰影了。”

那時的江棉棉哪里會想到，桑遠這小子長大以后，倒成了她的小跟班。

【三】

江棉棉半夜出去“買貨”的后果就是，她第二天睡過了頭。

睜眼的時候，操場里已經響起了集結晨跑的哨聲。她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匆匆洗漱完趕到操場的時候，所有學員都已經站得整整齊齊了。

她本想趁陳教官不注意溜到隊伍里，卻還是被抓了個正著。

“江棉棉！”陳教官大吼一聲。

“到！”她也大聲回應。

“出列，上前來。”

硬著頭皮，江棉棉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站到了最前面。陳教官瞪了她一眼，暫時把她晾在一邊，繼續交代自己的事情。

“今天，給大家介紹一個新來的實習教官。”

話音剛落，一個穿著教官服的瘦高男生開始從隊伍末尾往前走。他所經過的地方，女生們都發出了驚嘆聲。

“哇，好帥啊。”

“天哪，長這樣能出道了吧。”

看大家的反應這么熱烈，還在罰站的江棉棉也好奇地伸頭去看。實習教官穿過隊伍，來到了最前面，在他的目光與江棉棉交匯的那一瞬間，江棉棉瞳孔地震。

“大家好，我叫桑遠，是C大警官學院的大三生。”

說完，桑遠有意無意地往江棉棉這邊看了一眼。江棉棉慌亂了一瞬，又怕被人發現自己的異常，于是轉過頭來直視前方，整個人站得筆直。

還沒等江棉棉消化完當下的情況，陳教官就開始交代今天的訓練計劃了：“除了江棉棉以外，所有人繞操場跑八圈。”

“教官，那我呢？”

“你跑十圈。”

雖然操場不大，但八圈就已經夠她受的，十圈豈不是要了她的老命。

“陳教官，今天新教官剛來，多喜慶的日子啊，不加罰了吧。”

陳教官雙手背在身后，板著臉：“要不先免了罰，一會兒咱再辦兩桌酒席慶祝一下唄？想都別想，給我跑！”

另一邊，桑遠小聲笑了出來。

一聲哨響，江棉棉不情不愿地邁著步子跟上隊伍往前跑。

第三圈的時候，江棉棉疲了。第五圈的時候，江棉棉邁不動步子了。第八圈跑完，其他學員都去喝水休息時，江棉棉感覺鞋底都要磨穿了，可她還有兩圈。

拖著沉重的步子，江棉棉一邊喘粗氣一邊繞著內圈跑。不知怎么，很多學員都向她看過來。她有些奇怪，就往后看了一眼。

桑遠跟她保持著一米左右的距離，就這么陪著她跑。

這小孩……

江棉棉的第一反應是這小孩是不是還對她有意思，后來又想到在他微博曾經點贊過的那個女生。她搖搖頭，打消了這個自戀的念頭。

她想，桑遠可真是個小暖男啊。可惜，這個想法并沒有維持很久。

跑完步回宿舍以后，陳教官正組織著查寢。減重訓練營為了防止學員私藏零食，在查寢上格外嚴格，一般會提前通知，然后由教官和宿管一同檢查。宿管阿姨檢查浴室、陽臺和衣柜之類的地方，教官根據經驗查漏補缺。

江棉棉心間一顫——她的零食不會被發現吧。

“月亮，這次不會抽到咱們宿舍了吧。”江棉棉抱著最后一絲期望。

月亮搖搖頭：“換以前可能抽不到，但自從你上次拆開空調主機往里面藏零食被發現以后，咱們宿舍就成了重點搜查對象。”

她拿出手機點開某個視頻軟件，皺著眉把屏幕伸向江棉棉：“哦嚯，宿管阿姨還開了直播。”

江棉棉看到彈幕上瘋狂在刷：“上次那個小姐姐的宿舍再去搜一次吧！”

嘴角一個抽搐，江棉棉欲哭無淚。都說“人怕出名豬怕壯”，好巧不巧，她兩樣都占了。

走廊里亂哄哄的，搜到她們宿舍的時候，就連別的學員都過來圍觀了。

“阿姨，我這次真沒零食了。”她說得真誠極了。

“你哪次不這么說？”

說完，宿管阿姨就無情地進門了，她完全沒有放水的意思，認真地搜尋著每一處可以藏零食的地方。

“唷，小江這次好像還真沒藏。”宿管阿姨從陽臺檢查完回來時臉上帶著笑，似乎頗為滿意。

緊攥著衣角的江棉棉稍稍放松了些。

這時，桑遠走了進來。宿管阿姨的直播間瞬間熱鬧起來。

“這個小教官長得好好看啊！下次選秀沒他的話，我不看了！”

“現在吃胖去這個訓練營還來得及嗎？”

江棉棉心道不妙，這次輔助宿管阿姨檢查的教官怎么會是桑遠，昨晚自己不就是在他那里買的零食嗎！

“我們宿舍查完了！”她做賊心虛。

桑遠臉上帶著意味不明的笑，他低聲說：“我就看看。”

說著，桑遠就在屋子里認真轉了一圈，然后抬頭看了看天花板。他緩緩走到門邊，把手放在燈的開關上。

“桑遠！”

【四】

“啪”的一聲，桑遠打開了燈。

眾人仰頭看去，宿舍的燈外面罩著一個印著花紋的罩子，燈亮以后，罩子里那團陰影尤為明顯。

宿管阿姨沉下臉來：“來人啊，上螺絲刀。”

直播間里，彈幕都笑瘋了。

“我的天，不是吧，燈罩子里也能藏。”

“一涉及吃，人類的智慧就是無限的，對嗎？”

江棉棉一臉怨氣地盯著桑遠，而對方絲毫沒有什么愧疚之心，甚至還在笑。

等宿管走遠以后，江棉棉一把拎住桑遠的后衣領：“小子，你的良心不會痛嗎？自己把零食賣給我，又自己收走。你信不信我跟教官舉報你。”

桑遠長得很高，為了遷就江棉棉，他現在是輕微后仰的動作，不過他并沒有掙脫。

“棉棉姐，你要是真的想舉報我，恐怕早就說了吧。”

這小子就是篤定她不會告發他了。

長嘆一口氣，江棉棉松開了他：“看在你姐的分上，饒你一命。”

正在江棉棉感嘆，兩年不見，桑遠從小奶狗變成了真的狗時，桑遠突然抓住了她的一只手，把什么東西放在了她的手心里。

“一會兒退錢給你啦。”

他走后，江棉棉攤開了手。

是一顆糖。

江棉棉趕緊合上手，像藏寶一樣攥著糖回了房間。不知道為什么，她嘴角的笑就是抑制不住。

“棉棉，你跟那個實習教官認識嗎？你加罰那會兒，我回來，正好遇見他過去陪跑，嘴上還說著什么海綿球，他為什么叫你海綿球啊。”月亮一臉八卦地看著江棉棉。

“大概是因為我的體質吧。”

江棉棉這個人，每次失戀都會暴漲三十斤。一旦失戀就像吸了水的海綿一樣變重，走出來以后又會像水被擠干的海綿一樣變輕。所以桑遠一開始總是會叫她“海綿球姐姐”。

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三年前桑靜的婚禮前夕，那天江棉棉的初戀向她提了分手。

江棉棉作為伴娘，是提前一天去的桑家。她一進門，正遇見桑遠起床洗漱。

照片上稚嫩的小孩已經長成一米八的大高個，眉眼依舊俊朗。他的頭發有些凌亂，慵懶地半抬著眼皮，從洗手間里探出半個身子：“姐姐好。”

桑遠還沒太睡醒，招呼打得敷衍。

那一整天，江棉棉都在控制著自己不去想男友的事情。晚上放松下來，她才忍不住給對方發去了消息。

那邊遲遲沒有回復，江棉棉就一邊卸妝，一邊注意著手機。

打了一天游戲的桑遠優哉游哉地從房間出來覓食，啃著蘋果看她卸妝。他突然開口：“女生卸妝真可怕，顏值下降得跟蹦極一樣。”

他嘆了口氣，還很欠揍地搖了搖頭。

“小破孩，說我丑啊。”江棉棉白了他一眼。

輕咳一聲，桑遠默認，快速吃完蘋果溜走。

江棉棉在洗完澡之后等來男友的回信。

“你非要我說，我不喜歡你了嗎？”

然后，她就被拉黑了。

擦頭發的毛巾掉到地上，江棉棉蹲下身去撿，眼淚卻再也止不住地往下掉。

忍了一整天，她的淚腺在看到紅色感嘆號的時候開閘了。她用手擦了擦臉上的淚，跑到陽臺關上門，小聲啜泣起來。

客廳里傳來響動，她把臉埋進雙膝。

桑遠聽到她在陽臺哭，還以為是因為他剛剛說她卸了妝丑才哭的，瞬間慌亂起來：“我開玩笑的，你別哭啊。”

急急地從客廳拿來抽紙，桑遠走到陽臺上，戳了戳江棉棉的肩，小聲嘟囔著：“我沒有惡意的，姐姐對不起，我以為你跟我姐一樣臉皮厚呢。”

江棉棉本來想抬頭說兩句，卻發現鼻涕粘在褲子上了，為了保住自己最后的形象，她選擇了埋著頭繼續哭。

“你可千萬別說是我把你弄哭的，求你了，棉棉姐，我姐會打死我的。”

• 桑遠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江棉棉頂著哭紅的眼睛吃早飯，桑遠：“棉棉姐，你真好看。”

她換上伴娘服，桑遠：“姐姐，你真漂亮。”

她化好妝，桑遠：“棉棉姐，你比我親姐還好——”

沒等這小子說完，江棉棉沖上去捂住了他的嘴：“夠了，夠了，閉嘴吧，孩子。”

雖然她極力掩飾，但桑靜還是發現了兩人的異常，問她：“我弟怎么老黏著你。”

江棉棉嘆了口氣：“昨天他說我卸了妝丑，我正好和男朋友分手就哭了，他以為我是被他說哭的，怕我跟你告狀。”

聽完以后，桑靜沒忍住笑了出來：“棉棉，我弟以前從來不主動跟我朋友說話的。”

【五】

幾天之后，陳教官把從各個宿舍搜出來的零食清點了一番，發現比上周還多以后，直接就發了脾氣。

“同學們，你們能不能搞搞清楚，我們的軍訓式集訓就是讓你們恢復健康的身體狀態，養成良好的作息和飲食習慣。偷吃騙不了我，更騙不了你們自己！”

懲罰是全員站軍姿一小時。

今天正好是這個月最熱的一天，學員們的體型都比較胖，站在操場里沒過幾分鐘就打了蔫。

江棉棉的重心一會兒放在左腳，一會兒放在右腳，盡力為自己節省體力。太陽實在是太大了，她趁陳教官沒注意，伸手把帽子往下壓了壓，試圖多擋住一點臉。

站著無聊的時候，江棉棉不自覺地去找桑遠的身影。她看見桑遠在隊伍四周轉了幾圈，一個轉身，正好和她對上了眼。

然后，桑遠就徑直朝她走過來了。

他一路走到江棉棉身邊，在她右前方停下，就這樣背著手站在那里一動不動。感受到側臉的陽光被擋住時，江棉棉意識到，桑遠在給她擋太陽。

操場上的溫度越來越高，太陽不斷向他們正上方移動，桑遠慢慢擋不住了。

江棉棉看著桑遠的側臉，發現他比兩年前成熟了許多。他臉上的稚氣已經悉數褪去，顯得愈發棱角分明，是很吸引少女的模樣。

雖然桑遠在努力地幫江棉棉擋太陽，但她還是不爭氣地中暑了。陳教官發出解散口令時，她往前輕輕邁了一步，瞬間倒了下去。

再睜眼，她是在醫務室。

“江棉棉，不舒服不知道打報告嗎？”桑遠坐在床邊，緊皺著眉頭質問她。

用手撐著坐起來以后，江棉棉撓了撓頭：“之前沒感覺不舒服來著，真的，就一瞬間的事兒。”

“這次又是怎么失戀的。”

江棉棉低下頭，兩根手指轉著圈玩，她才不想跟桑遠說這個。

“你跟我分手的時候為什么不長胖啊，是因為不傷心嗎？”

“我們倆那不叫分手！”她堅持。

他們倆自第一次在婚禮見面以后，就有大半年時間沒有見過。桑遠從桑靜那里找了她的電話，時不時就要打電話問問她的情況。

一開始江棉棉把這份殷勤歸結為這小子怕她告狀。后來日子久了，他也絲毫沒有停歇——過節日給她寄禮物，每天早安晚安，還發僅她可見的動態，這一切都像極了追女孩兒。

江棉棉慌了，在桑遠圣誕請她吃飯時，她果斷拒絕了。

她故意對他們的年齡差距敲重點，還解釋了那天哭是因為失戀，與他無關。

從那以后，她就再也不敢隨意回桑遠的消息了，多半都是直接忽視。

直到桑遠高考結束，他們才又見了面。

“棉棉姐，我考上C大的警官學院了，你能來我家參加我的升學宴嗎？”

桑遠上學早，這時還沒滿十八歲。

剛剛割了闌尾的江棉棉發了自己在醫院躺著打點滴的照片，回道：“這次是情況不允許哦。”

當天晚上，桑遠就轉了四個小時的車來到她面前。

這時的江棉棉因為在失戀期狂吃而長胖，已經有一百三十斤了。

他的突然到來讓江棉棉慌了神，但一想到自己跟桑遠的年齡差距，她就冷靜下來。少年大都喜歡漂亮女生，如今面貌不佳的江棉棉沒有刻意去遮擋自己身上的肉肉。

“桑遠，你現在說我丑我也不介意了，這次是真的丑。”她以開玩笑的語氣說出來。

原本因為見到她而開心的桑遠似乎低沉了一下，這讓江棉棉以為自己這一招“體型勸退起效”了。

“我那時候就是想跟你說話，但是不知道說什么，才那樣瞎說的，我第一眼見到你就覺得你很漂亮，素顏也漂亮，現在也漂亮。”

桑遠一副不到黃河心不死的樣子，江棉棉反倒不知道怎么辦了。

上大學以后，桑遠的學校正好離江綿綿住的地方很近。一到周末，他就喜歡以學校的伙食不好為借口去江棉棉家蹭飯，但事實上他每次來都會幫她做一些家務，替因畫稿而晝夜顛倒的她存好下周的口糧。

在江棉棉的漫畫完結的那天，她和編輯們聚餐玩得太晚，回家卸妝卸了一半就趴在茶幾上睡著了。

第二天是周六，桑遠按慣例會來的日子。江棉棉在沙發上醒來，頭疼欲裂，大概是昨晚睡覺沒蓋被子著涼了的緣故。緊接著她就發現了自己身上的被子和廚房里安安靜靜洗碗的桑遠。

見她醒了，桑遠盛了粥過來。

就是這一天，桑遠正式跟她表了白，他看著她的臉，無比認真地說：“江棉棉，我是真的喜歡你，照顧了你這么久，你給我個名分唄。”

或許是因為長大后的桑遠顏值太高，殺傷力太大，或許是因為桑遠的語氣太過于認真。腦子還有點蒙的江棉棉竟然說：“好。”

桑遠先是愣了一瞬，隨后欣喜地抱住了她。

被這一個擁抱刺激得瞬間清醒的江棉棉推開了桑遠，心中升起強烈的罪惡感：“不行，我剛剛說錯了，我收回那句話！”

就這一分鐘，一個擁抱，成了桑遠口中的“在一起過”。他之后就一直以江棉棉的前男友自居。

【六】

那天，江棉棉把桑遠推出了自己家，就在她“砰”的一聲關上大門的時候，外面下起了大雨。

因為桑遠的那個擁抱，江棉棉的心中激起驚濤駭浪，在慌亂中甚至忘記給他一把傘。

半個小時以后，她聽到桑遠在樓下喊了一聲：“江棉棉，你不就是嫌我小嗎，你等著我，我馬上就長大了。”

后來，桑遠發了一場高燒，江棉棉想去看看他，又覺得自己沒有立場。

再見面就是這次在減重訓練營了，江棉棉又胖成了球，桑遠也有了女友。

“什么，你跟我弟又遇見了？”電話里，桑靜忍不住笑出聲來，“我說你倆還真是緣分不淺。”

“對啊，你家小破孩還收走了我的零食。”

”那小子，等他回來我教訓他。不過棉棉，你這次是怎么長胖的啊，你這兩年不是沒談戀愛嗎？”桑靜問道。

江棉棉有些心虛，她在三個月前無意間聽到桑靜說桑遠好像有了女朋友。從那天以后，她的心情就像極了之前失戀時那樣，一個恍惚間，心就會像被熱油煎熬那樣疼。就這樣，她又開始狂吃。

“話說你當時為什么不答應他啊，高中那會兒還說要等我弟長大。怎么我弟后來看上你了，你還不認賬了。”

一說到這個，江棉棉莫名地有些激動：“我那是開玩笑，他比我小六歲！跟我告白的時候才滿十八，我還能真的不當人是怎么的。”

“那現在呢？他真的完全不像小孩了，在警官學院這兩年整個人沉穩了好多。過年回家幫我爸媽做事又很周到。”

“我不知道。不過他都有女朋友了，說這些也不好。”江棉棉小聲嘟囔了一句，想到桑遠微博里點贊的那個女生，她的心又緊了一下，連忙說道，“我要去訓練了，先不說了。”

沒等桑靜回答，她就匆匆掛了電話。

掛完電話以后江棉棉想了很多，每次桑遠站在她面前，她總會忘記他是有女朋友的人。不能再這樣了。

當天中午，江棉棉就見到了桑遠。當時她正把一塊雞胸肉塞進嘴里，桑遠端著餐盤過來，坐到她身邊。

把自己的餐盤往旁邊挪了挪之后，江棉棉瞪了桑遠一眼。她決定教育一下這個小孩。

“桑遠，你知不知道男女之間的敏感關系有哪些？”

桑遠搖搖頭。

“你跟我就是，你喜歡過我，所以我們兩個關系是比較敏感的。你有了女朋友之后，就要第一時間遠離我。不能給我糖，不能給我擋太陽，我生病的時候你也不能來照顧，因為這些都是應該給女朋友做的事情。”

“噢。”桑遠點點頭，然后把凳子往她身邊挪近了一些。

江棉棉滿臉問號，敢情這孩子壓根就沒聽進去。思索一番后，她決定跟桑遠做最后的告別。

“桑遠，對不起。”

“什么對不起？”

“兩年前，我不知道你在樓下淋雨，等我拿著傘下去的時候，你已經不見了。讓你淋雨發燒是我不對，給你希望又立馬反悔也是我不對。”她長舒一口氣，“心只有這么大點兒，誰在身邊就對誰好點。祝你和你女朋友幸福。”

說完，她端著餐盤一溜煙地跑了。

【七】

江棉棉從食堂回宿舍的時候，正看見月亮在開直播。

自從兩次查寢上熱門以后，月亮就時不時地在訓練營里開直播，拍不露臉的江棉棉，拍訓練營的門面擔當桑遠，就連跟教官們聊聊天也會有很高的熱度。

“跟你們說個八卦，桑教官以前追過我舍友。”

“這還能有假？我舍友跟桑教官的姐姐打電話的時候我親耳聽到的。”

這些話落在江棉棉耳朵里，她的腦子里空了一瞬，進房間的時候正好對上月亮的直播攝像頭。

“月亮你干什么！”她沖上前去，搶過手機關閉了直播。

手機在爭搶中掉到地上，月亮撿起來以后反倒吼起來：“不都是以前的事兒嗎？開玩笑說說怎么了。”

直播雖然關閉了，但評論區卻依舊火熱。

“我去，追過？離譜。”

“你們看到那個女生的臉了沒？桑遠要是真追過，那應該是女方挺有錢。”

“沒有歧視的意思，但如果這種胖子都可以，那我也可以。”

大量懷揣惡意的人開始跑到江棉棉的微博底下冷嘲熱諷，就連桑遠的微博也被挖了出來。

就在江棉棉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時候，桑遠發了條微博。

他說：“有些女生就算是胖乎乎的，也比大多數人好看。”

真是個孩子氣的回答，江棉棉想。

當天下午，江棉棉就收拾了行李去辦理退出訓練營的手續。桑遠不懂事，她不能也不懂事，不管她現在對桑遠的心思是怎樣的，但既然他有了女朋友，她就該主動遠離。

拖著行李箱走出訓練營，江棉棉在蹲著等車時，被人扯著衛衣帽子拎了起來。

桑遠臉上留著奔跑過后的潮紅，神情嚴肅。

“你要去哪里？”

江棉棉把他的手從自己帽子上扯開：“桑遠，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特別像個渣男。”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他在有意地控制住自己的喘息，向她解釋，“兩年前我看到你下樓了，故意躲起來就是想讓你愧疚，想激你承認你喜歡我。后來我讓我姐騙你說我發燒了，是想讓你關心我，想讓你來找我。

“我千辛萬苦來這里當免費實習教練，是因為我今年二十歲了。我到了你初次戀愛的年齡，也喜歡了你這么多年，你還覺得我是個小孩，不能談戀愛嗎？

“兩年前你動心了，卻不敢承認，現在還是要用逃避來解決問題嗎？”

桑遠逼近江棉棉，誓要在此刻向她要一個交代。

不過兩年而已，江棉棉怎么就覺得桑遠身上的氣焰已經有壓過她的跡象了。兩年前他對她的喜歡是被動的、溫和的，如今卻是主動的、熱烈的。此刻，她竟因為這個小孩的靠近而緊張不已。

“你……你不是有女朋友嗎？”

桑遠皺了皺眉：“沒有的事兒，別造謠。”

“她微博官宣你，你還點贊了。”

“你說的是趙佳？那是我幫她頂了個主持人的活兒。”他有些疑心地看著江棉棉，“你不會是想在這個時候轉移話題吧？”

“江棉棉，說一次吧，說你喜歡我。”

少年曾經的模樣不斷從江棉棉的腦海里閃過，初次見面時稍顯稚嫩的他，因為年齡差而只敢找各種理由小心翼翼地接近她的他，站在雨中倔強地要她等著的他。記憶深處的桑遠，最終和眼前這個看起來霸道，實則緊張得手都在輕顫的桑遠重合在一起。

江棉棉想起從前在流星下許過的愿望：愿有一個人，堅定且熱烈地愛我。

應該是流星，把他送到了她面前。

“是的，我喜歡你。”

編輯/叉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