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吃藥

李軍進

劉秀蘭穿著新買的衣服正在路上往家里走，這件翠綠色衣服要是別人買的也就算了，偏偏是她兒媳婦給她買的，誰都知道她跟她兒媳婦關系一直都不是很好。因此顯得特別不一樣。她的目的就是要向別人炫耀：看，我兒媳婦對我多好。在她旁邊有說有笑和她并排走的老女人是她在超市碰到的朋友，兩人在超市碰到后就黏在了一起。

劉秀蘭右腿曾經受過傷，走路有點兒跛，她個子很高，肩膀也很寬，走起路來像個木偶人。和她朋友飄逸流暢的步伐相比，這個缺點顯得更加明顯。

為這她也沒少被別人嘲笑過。

劉秀蘭手里拎著一提衛生紙。她朋友手里拎著一箱牛奶，是剛才在超市買的。她朋友每次去她家都會帶些牛奶、面包，這些東西既時尚，味道又好，又有營養。

她朋友走完親戚回家在這里轉車，本來打算買點兒蘋果回家。沒想到在超市買蘋果時遇到了這位多年沒見的老朋友，劉秀蘭的熱情使得朋友無法推辭，只得到她家去坐會兒。

火紅的太陽散發出炙熱的光芒，正是六月的夏天，知了在樹上不停地叫著。

遇到朋友后劉秀蘭心情很好。

兩人一路走來，一排排房子都關著門，像是沒住人一樣，其實是為了避免灰塵跑到屋里去。畢竟在路邊上，來來往往的車輛很多。令劉秀蘭沒有想到的是，這一排緊閉的房子只有她家大門敞開著，顯得與眾不同，這敞開的大門像餓肚子的人張著一張大嘴一樣。門完全大開著。她有一種不好的直覺，家里是不是出事了？

“我剛剛喂他吃時還有六粒，現在怎么只剩下四粒，你又給他吃藥了？”

“沒有，你給他吃藥時我知道，怎么還會再給他吃？”

“那是誰給的？”她兒媳婦無意間發現給兒子吃的藥少了，中午給兒子吃藥時她記得頭孢這一板還有六粒，現在怎么只剩四粒……她緩緩說出心里的想法，“我估計是他奶奶弄的。”

“你是不是記錯了？”她老公懷疑她記錯了。

“怎么可能？絕對沒記錯。”她肯定地告訴她老公，她沒記錯。

要是她沒有記錯，那就是他兒子今天藥吃多了。“等會兒我問問媽，下午她是不是又給兒子吃藥啦？”

“除了她會弄錯，誰還會弄錯？”她兒媳婦和她關系一直不好。這次更是得理不饒人。

“行了，你少說兩句。”

劉秀蘭走到半路時聽到了家里傳來了激烈的爭吵聲，雖然聲音聽得很模糊，但可以肯定是從她家里傳出來的。吵架的兩個人正是她兒子和她兒媳婦。劉秀蘭走進屋里后，她兒子和兒媳婦正站在家里那張大桌子旁邊，兒媳婦手上拿著治孫子病的藥，怒睜著眼，整張臉憋得通紅，額角的青筋清晰可見，整張臉看起來像是要吃人一樣。孫子在搖籃里睡覺，已經睡著了。

兒媳婦雖然和她處得不好，但平時都是文靜賢淑的模樣，很少像今天這樣，這模樣表明是出事了。兒媳婦見她回來后，直愣愣地盯著她看了五秒。從這短短的五秒鐘里面，劉秀蘭猜測到家里出的事跟她有關。

整個屋子里彌漫著緊張的氣氛，劉秀蘭在屋子外面春風滿面的笑容此刻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眉頭緊鎖，臉色發黑地看著兒媳婦。兩人有點兒像兩軍交戰前的樣子。

外面樹上，知了剛才還熱鬧的叫聲一瞬間退得很遠。一輛小轎車從她家門前那條路上呼嘯而過。屋子里很靜，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得見。

打破這寧靜的是劉秀蘭朋友﹕ “周，你在家。”這位干媽沒想到干兒子還在家，既意外又驚喜，在她的印象里孩子應該在外面工作。即使回家，也只有過年才回家。干媽畢竟是外來人，對她家里的事沒有她朋友上心。她還并沒有意識到出事了，她的這一問，反而打破了這緊張的氣氛。

“是的，艷干，放假了，回來玩會兒，你坐會兒，我給你倒茶。”對于她兒子小周來說艷干并不是什么生人，來他家好多次了，是他媽媽唯一的朋友。小周小時候也去過艷干家，他記得艷干家豌豆很好吃，離開艷干家后再也沒吃過那么好吃的豌豆。

面對家里來了客人，劉秀蘭她兒媳婦雖然心里對自己婆婆有火，礙著客人的面也不好意思現場發作。

劉秀蘭把她朋友帶到二樓，給朋友打開電視，讓朋友先看電視。安排好朋友后，她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來到樓下桌子旁，小心翼翼問兒媳婦出什么事了。

“你又給他吃藥了？”她問婆婆。如果怒火是一把鋒利的刀，兒媳婦此刻真想殺人。看到婆婆后，她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怒火。

她兒子正在給她朋友倒茶，家里好久沒有喝茶了，茶不知道放哪里去了。正在這時，他扯著嗓子問他媽：“媽，茶葉放哪里了？”

這一嗓子也正好把他媽從窘境中救了出來。他媽告訴他在二樓茶幾里。兒子聽見后轉身向二樓跑去。屋子里隨即傳出咚咚的腳步聲。

劉秀蘭的孫子有肺病，每天要吃藥。吃的藥有地黃、頭孢等，雖然劉秀蘭小學沒有畢業，有些藥叫什么名字都不認識，憑著對孫子的疼愛，她硬生生記住了這些繁雜的藥名，堪稱奇跡，竟然連哪種藥每次要吃多少粒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她孫子得了肺病正在接受治療，出院的時候，醫生也再三囑咐要按劑量吃，一天只能吃兩次。

“給了。”劉秀蘭并沒感覺哪里有錯，她又不是第一次喂藥給孫子吃。她也希望她寶貝孫子早日康復。

“什么時候給的？”她兒媳如同機關槍一樣，咄咄逼人地問她。

“剛剛你們在樓上玩電腦的時候。怎么啦？”見她兒媳婦這個態度，她也不甘示弱，語氣強硬地問兒媳婦。她跟她兒媳婦關系并不好，兒媳婦經常拿一些莫須有的罪名扣在她的頭上。。此時，她認為是兒媳婦故意找她的碴兒，也并沒有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什么。

“你中午到菜園子里摘菜時，我已經給他喂過了，早上他爸又給他吃了一次。結果呢，你又給他喂一遍。這倒好，一天吃了三次藥，醫生說的時候你不也在旁邊聽著，你沒有聽醫生講嗎？這藥一天只準吃兩次。”屋子里很靜，靜得連樓上電視里面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兒媳婦停了一會兒又責怪她﹕“你給他吃藥時也不問一下我們。”

劉秀蘭呆呆地立在原地。她們家三代單傳，就這一個孫子，寶貴得不得了，正應了那句話：“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抱在懷里怕碰了”。她意識到這次她可能犯大錯了。她對孫子那份愛得過分的感情使她既難堪又難過。她哪里知道兒子和兒媳婦已經給她孫子吃過兩次藥了。此時如果地上有條縫，她真想鉆進去。她覺得自己可真糊涂。

兒子已經聽見老婆和他媽的對話，從樓上下來走到他媳婦旁邊，用眼神告訴她，讓她對媽的態度好點。兒子招呼好他媳婦后，讓他媽不要往心里去，安慰他媽說：“媽，沒事，藥吃多了好得快。媽，以后這藥你別管了，又換藥了。”

“又換藥了？”她問她兒子。

她并不知道這是她兒子在哄她，目的就是讓她不要再碰藥，免得以后又犯錯了。

“是的。”

“換什么藥了？”

“以后你別管了。你到樓上去看電視。”

劉秀蘭聽完兒子的話后，這才減輕了心里的愧疚與自責。她抬起腳，慢慢往樓上走。

劉秀蘭上樓后，她兒媳婦又發牢騷：“小孩這么小點，藥吃多了，他能受得了嗎？”兒媳婦走到搖籃旁看著熟睡的兒子，雖然沒看出什么異常，但她心里還是放心不下。她問她老公怎么辦。

她兒子讓她兒媳婦把兒子衣服穿上，到醫院問下醫生怎么弄。

樓上，劉秀蘭朋友從窗戶里看見她朋友的兒子和兒媳婦開車走了，問她： “你兒子干嗎去啦？”

由于和朋友聊天，劉秀蘭上樓后，并沒有聽清她兒子和她兒媳婦對話，并不知道他們要去醫院。她兒子安慰她沒事后，她一直很信服她兒子，以為真沒事。她根據自己的推測，回答她朋友：“還能干嗎？肯定玩去啦”。

劉秀蘭也沒想到兒子和兒媳婦出去是和她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