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幸幸
文學的發展與繁榮,離不開文學批評的助力。文學批評能折射出方方面面的信息,是幫助讀者進入深層精神空間的重要一環,也是作家把握其文字是否抵達預設場域的參照。文學批評的理念眾說紛紜,有共通的質素,也總有不盡之言。文學批評需要溫度、沉潛與思辨,有效推動文學創作質的提升和文學的社會影響力。
一、文學批評與“溫度”
什么是文學批評?韋勒克認為“狹義的文學批評是指對具體文學作品的研究,重點是對它們的評價上”。文學批評是在對具體作家的作品閱讀感知基礎上,依據文學理論對作品所拓展的精神空間的論斷與界說。評價的有效、準確、客觀,需要批評者具有理論的穿透力以及歷時和共時性的觀照視野。文學批評作為文學研究的樣態之一,是一門要潛心研究的學問,“‘神以知來,學者之才識是也;‘知以藏往,學者之記誦是也。”通過記憶與背誦獲得“知”之原始積累從而得“神”之助。學養既成,人格之立,文學批評才會呈現“神”采。這就需要批評者積累豐厚的理論,厚積薄發,并不斷自我穎悟,非一朝一夕之功。只有文學批評者將生命體驗與研究對象結合,才有助于進行個性化的理論闡釋。在個體生命與作品激蕩的對話中,呈現其思想內涵和美學意蘊,并經歷一段閱讀、思考和沉淀的過程,方呈現為批評文字里的斑駁溫度。
文學批評的成熟需要一個過程,文學批評者要做一個自我實現者,何為自我實現者?他們“通常有一些人生的使命,一些有待完成的任務,一些需要付出大量精力的他們身外的問題”。自我實現者摒棄享樂和安逸,以追求精神創造和意義生發的永恒快樂為指歸。精神層面的追求得到的是探索的愉悅,是高級趣味的滿足,而沒有一種自我實現的使命感推動,就容易落入平庸的無聊中,無法獲得真正的持久的動力,無法真正有創獲。文學批評也是需要一種使命感的,在批評前,要了解批評的理念及要到達之地,批評者有心靈富足的溫度,方呈現有個性魅力的文章。
文學批評呈現的溫度彰顯著文學批評者的個性與學識。文字是思想的外形,批評者在進入文學欣賞時是帶著人性體溫的,摒棄刻意,尊重自我真實的閱讀體驗。文學批評文字的背后應立著一個鮮活的人,他秉持正直修養的溫度,具有開闊的胸懷與平和的心態。心態可以托舉個性化的閱讀之旅。“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自然而然發乎于內、出乎于外的文學批評才最有貼近文學本真的說服力。當然好的文學批評還應基于豐富的學養之上,不流于俗,彰顯個性的溫度。文學批評需要人性之溫度,這種溫度也表現在有一顆惻隱之心。推己及人,才能更貼切地理解作品,理解作家的核心表達。文學批評是批評者在作品中鉆探人性,既理解別人,又找到自己,擁有惻隱之心,會有利于換位思考與體驗,貼近語言,增強對作品的感受力。文學批評者就是那個用自己真實眼光探察的人,他(她)遵循自然之道在文字里撥動思維之弦。
二、沉潛中的問題引領
沉潛是一種“入思”的能力,“入思”的前提要有所觀察、感受和體驗。有效的文學批評需要批評者深入沉潛,不斷思悟,并領會闡發,理性升華。沉潛是一個孤獨的心路歷程,需要批評者基于生活閱歷、理論積淀,進而敏銳、縝密思考。批評者在沉潛的過程中,往往縈繞著一個問題,這個問題會導向作家創作之初的靈感觸發。這個過程會幫助文學批評者與作者站在同一個起點上,但他又能作為旁觀者,跳脫出來清醒地思索、回望,使得闡釋更接近真實準確,評論更具有創造性和深刻性。林東涵認為“理想的文學批評家,更應該是一位優秀的文學創作者,具備獨有的創造性”,他強調了文學批評的創造屬性,批評家應有對自身批評語言表達闡釋的新穎性的追求,具有可以辨認的批評格調。南帆的文學批評即是如此,他形成了一套個性化的評論話語,集感性與理性于一體。
沉潛需要問題意識的引領。文學創作本身也在追尋著問題,文學批評者循著問題,更有助于貼近文本。沉潛應有強烈的當下意識。當下時代的問題是入思的重要切入口。因為文學創作基于所處的時代,作家的語言思維都打上了時代的烙印。文學批評是立足當下,與過去對話,是作品外的生命與作品內的生命的思想互生,是一顆心激蕩另一顆心。在文學批評的實踐中,批評者不僅要關注作品本身的文學性質,還要借助社會、哲學、經濟、宗教、民俗、美學等多學科的把握,發覺當下時代人們的精神走向,進行跨學科的理論性生發闡釋。批評視域的選擇需要敏銳的眼光,所以文學批評者需要眼光,貼近作家的內心,抵達文學現場。
形象是作家眼光的聚焦點,也是文學作品凝結了審美生命力的所在。對于文學作品,形象的創造是衡量其藝術成就的重要標準。“今天無論是古典文學的研究或現代作品的評論,都常常不是從作品的形象出發,而是從某個先定的教條、邏輯思維出發,他們完全違反了藝術批評的這個基本原則,而弄得一無是處。”文學批評要著眼于塑造的形象,揣摩其內涵,才能捕捉到言外之言。文學批評不應是理論的空中樓閣,也不應成為作品出版商業化運營之噱頭。文學批評應呈現為一種沉潛后闡發的創造性,形成語言的論說質感。古典文論具有穿越時空的經典性魅力,與文學批評者的個性學養和文學性言路也密切相關。劉勰《文心雕龍》天地物象,皆納于胸;鐘嶸《詩品》列比眾多,高下自現,無不氣韻浩然。當下的文學批評要借鑒傳統的精華,注重沉潛潤澤,這是優秀的文學批評者“質”之所在,借此方可呈現為“文”的人格肌理。
三、思辨性的理論建構
思辨更多指向文學批評的語言特質。文學欣賞伴隨著感性,而升華所思必然要通過理性,思辨彌合了感性與理性的言說交接。批評者個性不同,語言的理路也有差異。王先霈基于歷史的和現實的考察,他倡導的圓形批評是“感性與理性融合的、適合文學的審美特性的文學批評”。他從古典文化、宗教禪意里發掘靈感,新穎獨到,兼顧理性和感性,凸顯文學批評的文學性,是非常具有理論建設性的。“圓形批評”看似形成一個閉環,實則是容納了感性與理性的兩方面。我認為其中感性和理性的占比不是均衡的,應更側重于理性。理性表現為一種思辨,這樣的語言呈現理性、抽象的概括性。
文學批評呈現思辨性,需要批評者邏輯清晰,闡述明確,使用專業性的術語,雅正語言。“辨物正言,斷辭則備”,中國古典文學批評本身也是一種創作,是理性升華和感性體悟的共舞。當代文學批評家王鴻生在批評相關作品與問題時有著清醒的理論自覺,“在涉及史鐵生、韓東、遲子建、虹影等一批作家的文本時,他通過細讀式的敘事分析,提煉出諸如祈禱、觀察、反諷、默想等語態范疇,在當代文學批評中或許是第一次明確將‘敘事語態與存在姿態關聯起來研究” 。
對于文學批評,有的質疑者將矛頭指向了“表揚化”。傅謹認為:“毋庸諱言,無論從戲劇界的角度還是從其他文學藝術門類的角度看,文藝評論似乎都被捆住了手腳,諸多評論家從‘批評家異化成了‘表揚家。”他抨擊了批評的表揚性泛濫。謝有順認為“維護批評尊嚴,不該以貶低寫作者的地位為代價,批評者與寫作者之間應該是平等的,而批評者更應是謙遜的,要與寫作者取對話的態度”,他強調了文學批評者的態度的平等對話性。文學批評應根據具體情況,不能一概而論。文學批評要考慮魯迅說的“剜爛蘋果”的目的,也要保持一份對話的平等與真誠性。李敬澤認為“文學批評家理應是一個更專業、更有經驗、更有發言能力的讀者,他看出我們這個時代想象和寫作中的才華和創造,闡揚和澄清那些擴展了我們的精神空間和表達空間的珍貴因素,簡單地說,就是幫助那些探索和發現被充分地意識到,幫助它們留存下去”。文學批評者要著力提升專業性,成為更有經驗、更有發言能力的讀者,同時也要去發現那些關乎時代想象和寫作創造的珍貴因素。當下,文學批評更多停留在用已有的理論對作品進行分析,對作品中創造性的寫作的領會闡釋停滯不前,缺乏理論性創新。
文學批評的主體應具有創造性的理論采擷的能力,通過批評實踐充實當代文學的理論。當然,文學批評不是一味枯燥的理論堆砌,是帶著人性之體溫的,內于沉潛,外乎思辨,進行理論的升華。好的文學批評,應該呈現出文學批評者個性之體溫,在文字的質感上盡力將古典文論的節奏感和內蘊美與現代白話的暢達相交融,并形成具有思辨性的文風,批評的整個過程應注意理論空間的延展、具體概念的提煉和理論性升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