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水里的人隨水流游走,任憑東西,無所拘束。活在時間里的人隨時間不停地前走,走過的時間又不能倒轉,于是只能背負著責任繼續埋頭走下去。時間在水之下,我活在水里,父親活在時間里。
父親常常說,年近半百的人了,還圖什么呢?你和你弟弟好,我也就好了。每次說起時眼角的皺紋都會蕩漾起情感的靈動。
父親偶爾談起,你快上崗時縣里組織大巴車去體檢,我開車一路跟到快出汶上界。聽完后我覺得莫名其妙,追問他為什么要跟著。父親輕描淡寫,工作是大事,我擔心。我有點惱,說,我從小身體又沒有得過大病,你跟不跟著一點意義沒有。父親慌了,說道,跟著心里踏實些。猛地想起同樣的情緒在小學也有過。小學三年級時買了輛當時時興的折疊自行車,神氣的很。我拒絕坐父親的自行車,要自己騎車上學,一路上風光無限。要轉彎過橋頭時掃了一眼后方車輛,卻看到父親在離得較遠的地方偷偷騎車跟著,生怕我看到他。那時也覺得莫名其妙而且略帶惱怒,放學回家還鬧了一陣子。
母親說,只要是涉及你,你爸就緊繃神經。你剛讀大學的時候,哭著給家里打電話說不讀了,要回家。你爸當時焦慮得整晚上睡不著覺,怕你受委屈。第二天就要跟單位請假去東北看你,說少吃兩口也得買機票,火車太慢,這一慢你又得多受多少委屈……我跟你爸說,剛去不適應很正常,過兩天就好了。要不是我攔著,你爸真就去了。后來尋朋友找親戚的,看你適應了,睡覺才慢慢安穩了。
此時此刻我坐在辦公室備課朱自清的《背影》,我將課文讀了一遍又一遍,“他少年出外謀生,獨立……他終于忘卻我的不好,只是惦記著我,惦記著我的兒子。”
我的確沒讓父親省心過。初中的時候吵著不上學了去打工,父親聽完愣了愣,隨即舉起了手。我想如果打兩巴掌能讓父親心里痛快點,那就打好了,所以并未躲閃。伴隨著呼嘯而過的風,那一巴掌響亮地打在了他自己臉上,隨即臉上出現了顯眼的紅手印。他紅了眼圈,用手捂住眼睛,眼淚卻順著指縫流了下來。“你不懂沒關系,走錯了路也沒關系。但我不能走錯,我這一錯,你這輩子就耽誤了。既然給了你命,你得過得好我這心里才踏實啊……”
許多年后的此刻,備課《背影》,我終于讀懂了父親的那一巴掌。作為父親,即使孩子犯了再大的錯,他情愿自己承受這一巴掌千萬的疼,也不愿女兒承受一絲一毫;他愿意記住女兒所有的好,卻轉身埋怨自己沒教育好女兒。
從幼兒園一路到工作,我在人生路上或快或慢,磕磕碰碰地走。父親像《追光者》里唱的那樣倔強而卑微的不緊不慢的跟隨:
我可以跟在你身后
像影子追著光夢游
我可以等在這路口
不管你會不會經過
多想告訴父親:其實你一直都是我的驕傲和榜樣,做你閨女我從來沒有后悔過。感恩你的教育,謝謝你做的一切。你會隨時間老去,那就換我來守護你。
作者簡介:張學慧,生于1994年,山東人。2017年畢業于長春光華學院漢語言文學專業,現就職于山東省濟寧市汶上縣南旺鎮第一中學。作品散見于《時代文學》《青年文星》等期刊。
(責任編輯 劉月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