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蓓
近年來,英國、法國、德國組成的“E3”(Europe 3)在國際外交舞臺上“能見度”明顯提升。在地區安全與國際熱點問題上,常能看到以E3或E3+形式發表的共同聲明。拜登就任美國總統以來,國務卿布林肯已經兩次與英法德三國外長會面,討論從伊核、中東局勢到大國競爭的一系列問題。E3的影響力與后續發展趨勢受到日益廣泛的關注。
E3模式出現于2003年,法國、德國和英國聯合發出倡議,尋求就伊朗核問題進行集體談判。2004年底,歐盟加入后形成了E3+歐盟模式,這樣E3便與歐盟外交和安全政策機制建立了聯系。2006年1月,中國、俄羅斯和美國加入了與伊朗的談判。2015年伊朗核問題全面協議終于達成,E3在協議達成過程中發揮了先導和協調作用。
近年來,雖然E3的性質并未改變,仍是針對國際安全形勢的反應性合作,屬于一種機制化較弱、帶有臨時性質的政府間外交協作模式,但也實現了一定的發展。首先,E3在關注議題領域上從伊核問題拓展至更廣泛的國際問題,已經囊括了敘利亞問題、沙特籍記者卡舒吉遇害案、俄羅斯前特工中毒事件等。第二,活動頻率明顯提升。2016年以來,E3每年各類會議和聲明的次數超過以往數年總和。E3外交部長也開始進行定期會晤,包括在聯合國大會等國際會議間隙舉行會議。2020年8月還舉辦了首次E3國防部長會議。第三,組織形式也更為靈活,在不同的議題上尋求不同伙伴。例如就中東問題,E3積極尋求與美國、南歐國家和土耳其等協調立場。
E3在國際舞臺上活躍度的提高,既基于三國共同利益,也受到了英國脫歐大背景的影響。一方面,英法德均為歐洲大國,在諸多地區與國際問題上利益與訴求的交集較大,近年來隨著國際格局加速演變,歐洲三大國在變局中協調彼此外交政策的需求攀升。另一方面,英國脫歐大大提高了E3的地位。脫歐后,盡可能與歐盟機制脫鉤成為英國的“政治正確”,例如英國雖然與歐盟就脫歐后貿易安排達成協議,卻刻意避免在安全和外交合作方面與歐有任何制度性安排。這就使E3成為了當下歐洲三大國間、英國與歐洲一體化機制間僅存的外交安全協調紐帶。英國與法國、德國、歐盟在戰略與安全方面廣泛存在的共同利益,使其更加注重發揮E3的協調作用。
英國脫歐后歐洲的現實是既存在歐洲一體化框架下的共同外交與安全政策協調機制,又存在一個游離于歐盟之外的外交安全大國英國。2016年英國脫歐公投之后,英國與法國、德國分道揚鑣:德法繼續致力于打造更加強大的歐洲一體化機制,使歐盟在世界舞臺上發揮更大作用;英國則選擇與歐洲一體化機制切割,開拓“全球英國”前景。這種根本性“路線分歧”使得英國與法、德既利用E3機制彼此糾纏,又主動限制E3發揮作用的限度和涉及議題的領域。
對英法德來說,E3是“趁手工具”。法國與德國均視英國為歐洲外交安全事務方面不可或缺的合作伙伴,希望能用E3將英國捆綁在歐洲共同外交與安全政策軌道上。此外,由于歐盟決策機制復雜,歐盟常常難以就共同外交與安全政策達成一致,E3也成為了法德兩大國具體問題上的靈活政策工具。英國則看中E3不處于歐洲一體化框架內的一面,希望在不受歐盟約束和管轄的情況下與法德實現協調,甚至通過E3機制引領歐洲共同外交與安全政策。

2020年12月9日,英國首相約翰遜與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舉行會晤,推進解決英歐未來關系談判僵局。
E3是英國與法德“彼此糾纏”的重要紐帶。法國與德國希望利用E3機制發揮約束英國的作用,使其不過于偏離歐盟的利益。英國則力圖通過E3機制維系其在歐洲外交上的正統形象,維持英在歐洲外交上的影響力。特朗普任美國總統時期奉行打壓歐洲一體化的政策,鼓勵英國進一步與歐盟切割、力圖分化英歐。而英國在一系列議題上選擇倒向美國的同時,也選擇通過E3就伊核協議等議題加大與法國和德國協調力度。例如針對特朗普退出伊核協議等,E3推出了“貿易互換支持工具”(INSTEX)供有關方繞過美國對伊制裁,維護伊核協議成果。
盡管E3發揮著重要的作用,但其進一步發展仍面臨著根本性限制。從法德方面來說,其雖然重視與英國合作,但并不愿意因此損害歐盟團結。作為歐盟核心國家,法德均需維護歐盟共同外交與安全政策權威。此外,由于意大利、波蘭等國對E3機制合法性有所質疑,法德還需顧及其他歐盟成員國看法。英國的盤算則更多,它追求“全球英國”,E3只被視為其施展外交能力的舞臺之一,其對“五眼聯盟”、美英澳加等機制更為重視。這些因素都使E3難以成為當下英法德優先外交政策工具,三國雖然希望通過E3保持一定頻率溝通協調,甚至在工作層面定期磋商,但無意將E3正式化、機制化。
拜登就任美國總統以來,致力于修復跨大西洋同盟關系,使之成為美國推行大國競爭戰略的有力工具。美國也看中了E3的“潛力”,E3或成為美國整合其領導下的跨大西洋同盟體系的重要工具。
E3的組成結構對美國有利,既有法德這兩個歐洲外交安全大國,又有在外交安全等諸多議題上與美立場更近的英國。若E3能在歐洲安全與外交事務上發揮更大作用,就能幫助美國塑造對其有利的歐洲外交與安全政策,如推動歐洲在北約框架內為美分擔更多責任,而非追求歐盟框架下更大的戰略自主。
拜登政府還可能推動E3成為溝通大西洋同盟體系與美“印太”地區盟友的橋梁。美國已明確提出希望打通包括跨大西洋和“印太”同盟體系在內的美國盟友體系。今年3月美國國務卿布林肯在北約總部的講話中稱“過去我們總是分別對待盟友,在整合方面做的不夠”。布林肯2019年與美國學者羅伯特·卡根的聯名文章則更為直白,“美國同盟體系未能與時俱進的一大表現就是,美國雖然有歐洲和亞洲的盟友,但這二者之間卻沒有聯系的機制。”由于法德等歐洲國家對正式加入美日印澳“四國安全對話”興趣不大,美國推動“美日印澳”與E3的對話合作將更容易實現其溝通歐洲和“印太”盟友的目標。
總的來看,E3作為英法德之間半正式的協調機制,雖有明顯的內部限制,但在英國脫歐、英與歐盟仍有較大戰略利益交集和美國積極推動的背景下,E3仍將是非常重要的歐洲外交安全協調機制,也有望在一系列外交安全議題上保持活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