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被掩埋的巨人》是日裔英籍作家石黑一雄歷經十年創作的一部長篇小說。小說中“守護者”對欺騙的盲目忠從、“屠龍者”對記憶的內心交戰,以及“和平者”對情感的自我矛盾共同構成了小說的心理空間。通過具體闡釋小說各人物的心理空間,表明小說人物倫理選擇的艱巨性,有助于再思考長久以來的倫理觀。
關鍵詞:《被掩埋的巨人》 心理空間 倫理觀
石黑一雄是當代英國文壇一位重要的日裔作家,與奈保爾、拉什迪并稱“英國文壇移民三雄”。石黑一雄的新作《被掩埋的巨人》用玄幻的外衣延續既往記憶、倫理等人類主題的書寫,主要講述了不列顛統治者亞瑟王為掩蓋不列顛民族屠殺撒克遜民族這一事實,命令母龍魁瑞格噴出使人們遺忘記憶的迷霧,借此營造表面上的和平。然而,真相終會浮出水面。“屠龍者”維斯坦武士在“和平者”埃克索的支持下,打敗母龍“守護者”高文騎士,從而使得遺忘記憶的迷霧消散。記憶恢復的人們,如何面對民族仇恨、友情破裂、愛情背叛和親情遺失等一系列現實問題,值得在當下語境中繼續討論。
石黑一雄創作《被掩埋的巨人》時,并沒有刻意避開自己的成長地英國,選擇后亞瑟王時代的英國為故事的發生地。在這片土地上,小說中人物面對忘卻的過去苦苦追尋,而當恢復過往的記憶后,他們不知何去何從。從小說中來看,無論是“屠龍者”“守護者”還是“和平者”,人物的心理活動都充滿復雜性和矛盾性,他們的心理活動主要圍繞“記憶與遺忘”這一關鍵詞展開,失去記憶讓他們對正在發生的事情無動于衷,恢復記憶讓他們在未來的困境中苦苦掙扎。針對此,石黑一雄提出:“戰爭需要清算,否則依托遺忘手段而構建的虛假和平遲早會被打破。”a一定程度上,小說中不同人物面對記憶所產生的倫理選擇,構成了小說的心理空間。在20世紀下半葉敘事學研究發生空間轉向這一背景下,通過解讀《被掩埋的巨人》中“守護者”“屠龍者”以及“和平者”的心理空間,有助于深入理解小說所蘊含的倫理觀,引發人們對當下現實的觀照。
一、盲目的忠誠:“守護者”的自欺幻術
盲目的忠誠是維護正義的絆腳石,也是造成倫理困境的主要原因。以喬納斯神父為核心的僧侶集團,為了維護亞瑟王的統治,將得知真相的人們引入怪獸出沒的通道,間接殺死得知真相的人們,誓死掩蓋不列顛民族屠殺撒克遜民族的事實。高文騎士作為“守護者”之一,頻繁阻礙維斯坦的屠龍之旅。然而,“正義缺席導致小說文本產生了一系列倫理選擇,恰恰是這種倫理選擇重構了倫理正義”b。維斯坦武士作為堅定的“屠龍者”,他面對高文的欺瞞,質問道:“希望過錯被人遺忘,犯錯者逍遙法外,這是什么樣的神呢?先生。”c事實上,高文騎士只是名義上的屠龍者,他才是母龍的真正守護者。高文騎士小心翼翼地守護著這個秘密。然而,真相不會就此掩蓋,反而會不時地閃現,這使他惶恐不安。在他的第一次浮想中寫道:“我沒法隱藏內心的惶恐。這樣一個流浪者,怎么可能知道如此嚴守的秘密呢?”d這說明高文騎士內心深處認為犯下罪惡的個人或集體并不能真正忘掉自己的罪惡,反而對犯罪事實的逃避會讓他們時常處于煎熬之中。面對維斯坦的質問,他無法給出令人信服的答案,在自我辯解中選擇遺忘,最終以死亡的方式來做出倫理選擇,他的守護任務也最終走向失敗。至此,撒克遜民族與不列顛民族之間長久和平的記憶破裂,取而代之的是大屠殺的記憶。
石黑一雄作為一名國際化作家,在《被掩埋的巨人》中延續既往風格,關注記憶創傷下的個體倫理困境。小說中通過重點描寫高文對待“記憶與遺忘”的復雜心理活動,表露個體倫理選擇的艱巨性。針對此,石黑一雄沒有下定結論,而是以人道主義的精神關懷人們在不同利益下的選擇,輔之以時空媒介治愈人們的心理創傷,從而引發各國讀者對自身倫理困境的再思考。
二、記憶的深淵:“屠龍者”的內心決戰
如果說,“守護者”高文在“記憶與遺忘”之間偏向于“遺忘”,那么“屠龍者”維斯坦偏向的則是“記憶”。小說中維斯坦面對高文的苦苦哀求,他說道:“和平建立在屠殺與魔術師的騙術之上,怎么能夠持久?”e這是一個遲到的受害者的感想,面對民族屠殺的殘忍記憶,維斯坦并沒有被邪惡的陰謀打倒,而是以頑強的毅力尋找事實的真相和培養合格的復仇者,維護正義的決心讓他殺死魁瑞格和打敗高文。可是,面對接下來民族屠殺的復仇任務,他開始變得軟弱,把希望寄托在埃德溫身上。然而,“面對戰爭創傷,個人、家族或民族往往根據現實需要在記憶——遺忘之間進行選擇。而站在全人類的角度,這種實用主義的選擇必然陷入悖論,因為戰爭的雙方對同一事件的態度恰好相反”f。“屠龍者”面對屠殺記憶的內心決戰,看似給出選擇,實則還是一個待確定的選擇,那就是面對記憶或戰爭的創傷是該選擇遲到的正義還是逃避正義。小說中,“守護者”選擇借助迷霧維持表面的和平,“屠龍者”選擇用恢復記憶的方式重新激起人們的仇恨。然而,無論是“屠龍者”還是“守護者”,都在維護自身立場時面臨艱難的倫理選擇,這就使得小說所蘊含的倫理觀具有經久不衰再闡釋的魅力。
作者筆下的埃德溫是一個黑暗與光明并行的存在,他背負著民族的仇恨,卻有一顆善良的心。小說中寫道:“埃德溫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他對武士的承諾;仇恨所有不列顛人的義務。不過,維斯坦肯定沒打算把這對好心的夫婦也包括在內吧。”g不難看出,作者在埃德溫身上寄托了和平的信念,他希望記憶的創傷在人們勇敢面對過去時得到愈合,而不是將仇恨的種子撒向未來。在埃德溫的記憶中,埃克索夫婦是一對非常善良的夫妻,一路上對他照顧有加,因而記憶恢復后的他不愿意違背內心去仇恨埃克索夫婦。這說明復仇的火焰在時間贏得的溫情面前可以得到有效遏制,作者借埃德溫內心向善的心理活動隱喻出人們應積極面對戰后創傷,從而實現個人的自我價值和社會價值。
三、情感的創傷:“和平者”的自我矛盾
小說中與記憶密切相關的一個載體是迷霧,并且迷霧得以存在和最終消散都是一系列倫理選擇下的結果。埃克索夫婦的心理活動充滿了復雜性和矛盾性。在友情面前,無論是高文還是維斯坦還是埃德溫,都是埃克索夫婦心中的好朋友。然而,現實的真相讓這一切成為幻影,埃克索不得不面對朋友互相殘殺的事實。在愛情面前,他們由相愛走向相離,借助迷霧的作用,他們從相離走向相愛。遺憾的是,迷霧作用的消失帶來的是愛的記憶消退。在親情面前,他們唯一珍視的兒子因不能面對父母破碎的婚姻選擇離家出走卻意外死亡。迷霧的到來讓他們忘記了兒子的死亡,他們充滿愛和希望的尋子之旅反而成為記憶恢復后的心理創傷。
埃克索夫婦的心理活動反映出個體在面對情感時的脆弱性,這也折射出小說中人物心理空間復雜而矛盾的一面。于埃克索而言,大屠殺這一事件不僅讓他作為和平使者的身份失效,也讓他對亞瑟王的公信力失去信任。于埃德溫而言,母親的呼喚是他前行的動力,但他的母親早已死于不列顛人的屠殺。因此,埃德溫恢復記憶后的倫理選擇至關重要。埃德溫作為受害者,并沒有選擇立即復仇,而是用一顆柔軟的內心感激埃克索夫婦的幫助,他沒有盲目選擇向每一個不列顛人復仇,而是以自身的真實感受辨別正義的一方,這其實正是倫理正義重回大地的信號。
總的來說,于守護者而言,真相掩蓋在責任的外衣下,傳統的倫理觀一定意義上讓他們無法心安理得地進行自我欺騙,但也不會讓他們放棄愚忠。于屠龍者而言,迷霧只是從表面上遮掩了他們的雙眼,一旦迷霧消散,復仇的焰火便會迅速燃燒起來,但同時表面長期和平的記憶會減緩他們對復仇的渴望。于和平者而言,任何一方對戰爭的渴望都會引起他們的警覺,他們不遺余力地借助情感中善的力量平息復仇理念。基于此,小說中各人物復雜的心理空間和一系列的倫理選擇,引發人們對長久以來生存觀和倫理觀的思考。
四、結語
從一定程度上而言,《被掩埋的巨人》隱喻出當代人在戰爭、愛情、友情、親情等現實問題前的倫理困境。空間只是進入《被掩埋的巨人》的一個維度,通過闡釋小說中各人物心理空間特定的含義,有助于挖掘小說中倫理主題所富有的深刻意蘊,引發人們對當下現實的思考。
a 陳婷婷:《如何直面“被掩埋的巨人”——石黑一雄訪談錄》,《外國文學動態研究》2017年第1期,第105頁。
b 韓偉、胡亞蓉:《記憶的責任與忘卻的沖動——對〈被掩埋的巨人〉的文學倫理學解讀》,《外語教學》2018年第6期,第105頁。
cdeg〔英〕石黑一雄:《被掩埋的巨人》,周小進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5年版,第294頁,第209頁,第294頁,第310頁。
f 范小青:《石黑一雄:從移民文學到世界文學》,《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學報》2019年第2期,第82頁。
參考文獻:
[1] 陳婷婷.如何直面“被掩埋的巨人”——石黑一雄訪談錄[J].外國文學動態研究,2017 (1).
[2] 韓偉,胡亞蓉.記憶的責任與忘卻的沖動——對《被掩埋的巨人》的文學倫理學解讀[J].外語教學,2018 (6).
[3] 石黑一雄.被掩埋的巨人[M].周小進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5.
[4] 范小青.石黑一雄:從移民文學到世界文學[J].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學報,2019 (2).
作 者: 尹改榮,蘇州大學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
編 輯: 趙紅玉 E-mail: 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