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正剛 文輝
摘 要: 后殖民主義理論提出的“雜合”這一概念為翻譯研究提供了全新視角。雜合策略突破了原文與譯文的二元對立,降低了原語與譯語的理解障礙,架起了原語文化與譯語文化互動交流的橋梁。在互文性視域下,本文從人名、地名、典故、時間詞、數量詞和文化負載詞的雜合翻譯六個維度,探析了《浮生六記》林譯本中詞匯翻譯的雜合策略,以期為翻譯實踐貢獻指導性意見。
關鍵詞:互文性 詞匯翻譯 雜合策略 《浮生六記》
一、引言
直譯與意譯、異化與歸化一直以來都是譯界爭辯的焦點話題。然而,翻譯實踐表明,翻譯不是非此即彼的決策,翻譯是一個語言柔和、文化交融的過程。后殖民主義理論為翻譯研究提供了“雜合”這一全新視角,該理論認為:“譯者選擇雜合翻譯策略是有意為之,而且致力于體現語言、文化的差異性。譯者的這種取向完全是由雜合的優越性所決定。”本文擬在互文性視域下探析《浮生六記》林譯本中詞匯翻譯的雜合策略。
二、雜合問題的研究現狀
“雜合”(hybrid)一詞最先用于生物學領域,逐步擴展到電子學、基因工程等其他自然科學領域以及語言學、文化研究等社會科學領域。雜合的含義在各學科中已形成共識,是指多個特征各異的事物通過碰撞、互動和繼承而形成一個獨具特色的事物。
西方譯界對雜合問題的研究起步較早,成果頗豐,包括多語文本的功能及翻譯方法、譯文雜合的必然性、雜合譯文對譯入語的影響等。國內譯界對此問題也進行了探索性研究,并取得了一定的研究成果,呈現出以下主要特征:(1)譯本分析多于理論探討。(2)譯本分析以文學譯本為主,非文學譯本次之,偶有涉獵時政譯本。(3)理論探討涉及譯者文化態度、譯者自我建構、文化特色詞翻譯、零翻譯、音譯、改寫等領域。(4)研究視角包括圖里翻譯規范理論、布迪厄社會學、權利話語、后殖民主義、功能對等、接受美學、目的論等理論。
綜上所述,雜合已成為國內外翻譯界廣泛關注的話題,雜合研究以譯本分析為主要手段,以文學譯本為主要語料,極少學者從互文性視域研究雜合問題。
三、雜合策略的互文性視域
“互文性”(intertextuality)是西方后現代主義文化思潮的產物,是法國文學批評家Kristeva于1969年在《符合學:符義解析研究》一書中首次提出。Kristeva認為:“任何文本都是由馬賽克似的引文拼嵌而成,每個文本都是對其他文本的吸收和轉化。”任何文本既是其他文本的延伸,又是其他文本的基礎;既與同時代的關聯文本相呼應,又與歷史上的特定文本相應答。
翻譯具有鮮明的互文性特征,將互文性理論引入翻譯研究具有豐富的認識論、方法論價值。翻譯研究的互文性視域打破了原文和譯文的二元對立,翻譯變成了一個“解讀—改寫”的文本互動過程。所以,“譯者要進人另一文化體系內,追蹤互文性,尋找互文性標記(intertextality signals),尋根溯源,找到互文性標記所在的文本,以求準確地解讀和傳譯原作中蘊含的社會文化信息”。
譯者在“解讀—改寫”這一翻譯活動中必然受到自身意識形態的影響,故此在互文性語境下譯文成為雙方意識形態的雜合體。雜合翻譯作為一種翻譯策略,是處理詞匯空缺、文化異質等棘手問題的首選策略。雜合策略使得原文和譯文相互碰撞,相互借鑒,降低了原語和譯語之間的理解障礙,從而原語文化和譯語文化得以互動交流。
四、林語堂詞匯翻譯的雜合策略探析
林語堂,福建龍溪(今漳州)人,原名和樂,后改玉堂,又改語堂,著名作家、翻譯家、語言學家。林語堂“兩腳踏東西文化,一心評宇宙文章”,擅長向外國人講好“中國故事”,向中國人譯介西方文化。因林語堂高超的雙語言、雙文化能力,雜合策略的痕跡在其譯作中隨處可見,架起了中西文化溝通交流的橋梁,這一點在其譯作《浮生六記》中體現得尤為如此。
1.人名的雜合翻譯
(1)原文:青君泣于母側。
譯文:Chingchun was weeping by her mothers side.
(2)原文:蕓強顏笑曰:……
譯文:Yun forced herself to smile and joke, saying…
(3)原文:逢森聞聲亦起……
譯文:Fengsen heard these words in his sleep, woke up…
在文學創作中人名能夠體現作品的文化特色及作者的寫作意圖,在文學翻譯中人名翻譯能夠反映譯者對文化傳播的意圖。在例(1)(2)和(3)中譯者對“青君”“蕓”和“逢森”三個人名采用音譯法,將其譯為“Chingchun”“Yun”和“Fengsen”,這種雜合譯法向譯文讀者傳遞了漢語的異質性,展現了中國文化的博大精深。
2.地名的雜合翻譯
(1)原文:遷倉米巷,余顏其臥樓曰“賓香閣”……
譯文:After we had moved to Tsangmi Alley, I called our bedroom the “Tower of My Guests Fragrance”……
(2)原文:醋庫巷有洞庭君祠,俗呼水仙廟……
譯文:There was a temple to the God of the Tungting Lake, popularly known as the Narcissus Temple, situated in the Chuku Alley.
(3)原文:蕭爽樓有四忌。
譯文:Among the friends at Hsiaoshuanglou, four things were tabooed.
上例六處地名均由專有名稱和通用名稱兩部分構成。互文解讀(如文獻考證)是地名翻譯不可或缺的環節,因為地名往往沉淀了深厚的歷史典故和文化內涵。在例(1)(2)和(3)中譯者通過互文解讀,選擇了雜合策略翻譯地名,總體而言,可分三種情況:第一種是專有名稱用拼音翻譯,通用名稱用英語翻譯,如“倉米巷”(Tsangmi Alley)、“醋庫巷”(Chuku Alley)和“洞庭君祠”(temple to the God of the Tungting Lake)。第二種是專有名稱和通用名稱均用英語翻譯,如“賓香閣”(Tower of My Guests Fragrance)和“水仙廟”(Narcissus Temple)。第三種是專有名稱和通用名稱均用拼音翻譯,如“蕭爽樓”(Hsiaoshuanglou)。
3.典故的雜合翻譯
(1)原文:余珍如拱壁。
譯文:I prized it like a piece of old jade.
(2)原文:蕓則拔釵沽酒,不動聲色。
譯文:Yun would take off her hairpin and sell it for wine without a seconds thought.
典故是中華文化的結晶,是漢語的精髓,所以典故翻譯也是對譯者文化認知、語言操縱的最大考驗。例(1)中的“珍如拱壁”典出明朝王世貞《題宋仲珩方希直書》,意指像大壁一樣極其珍貴,所以譯者將此直譯為“prized it like a piece of old jade”;例(2)中的“拔釵沽酒”典出唐代元稹《遣悲懷》,意指拔下發釵換酒,所以譯者將此直譯為“take off her hairpin and sell it for wine”。通過互文解讀,譯者準確理解了原文語義,采取直譯法對兩個典故進行了等效傳譯,同時也傳播、弘揚了中國經典傳統文化。
4.時間詞的雜合翻譯
(1)原文:余生乾隆癸未冬十一月二十有二日。
譯文:I was born in 1763, under the reign of Chienhung, on the twenty-second day of the eleventh moon.
(2)原文:已漏三下。
譯文:It was already midnight.
以上兩例包含“乾隆癸未”“冬”“十一月”“二十有二日”和“漏三下”五個時間詞語,分別表示年號、季節、月份、日期和時刻。“乾隆癸未”“二十有二日”和“漏三下”是中國獨特的時間記錄方式,具有強烈的文化特質性,也是原文理解和譯文表達中的三個互文性標記。通過文本互動,譯者將以上三詞解讀并傳譯成了“1763年”(in 1763, under the reign of Chienhung)、“22日”(on the twenty-second day)和“三更半夜”(already midnight),等效傳遞了原文的文化信息。
5.數量詞的雜合翻譯
(1)原文:屋西數武。
譯文:A few paces to the west of the cottage.
(2)原文:離余家半里許。
譯文:About half a li from my home.
上例中的“武”和“里”均是表示距離的數量詞,也是互文性語境下的兩個互文性標記。面對語法意義相同的兩個數量詞,譯者通過互文解讀,選擇了差異較大的兩種雜合譯法。“武”在古漢語中表示“半步”,在例(1)中譯者采用了更加靠近譯文讀者的模糊譯法,將此譯為“paces”,“使譯文讀者能夠更好把握原文作者傳達的含義”。“里”在中國文化中是距離單位,在例(2)中譯者并未用英語詞匯中的對等詞來進行翻譯,而是采用了更加靠近原文作者的音譯法,將此譯為“li”,保留了原文的中國文化色彩。
6.文化負載詞的雜合翻譯
(1)原文:……八股時文,看牌擲色。
譯文:…thirdly, discussing the conventional eightlegged essays for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s; and fourthly, playing cards and dice.
(2)原文:寫草篆,鐫圖章。
譯文:They would then either write “grass-script” or“chuan-script” or carve seals.
(3)原文:小酌必行令。
譯文:Whenever we had a little drinking party, I insisted on having wine-games.
上例中高頻出現的文化負載詞表達了璀璨的中國傳統文化,也是互文性翻譯中的互文性標記。譯者通過查閱、考證、類比等互文解讀手段準確理解了原文內涵及文化,通過音譯、直譯、意譯等雜合譯法等效傳遞了原文信息及功能。考慮到原文精髓及文化傳播,譯者將“篆”音譯為“chuan-script”,但卻將特質性相同的“八股”和“草”直譯為“eightlegged”和“grass-script”。考慮到譯文接受及功能對等,譯者將“牌”“色”“圖章”和“令”意譯為“cards”“dice”“seals”和“wine-games”。譯者與原文作者距離最短的是對“篆(書)”的音譯,譯者與譯文讀者距離最短的是對“(酒)令”的意譯,可見雜合策略的選擇是譯者文化態度的反映。
五、結語
基于互文性和雜合思想的翻譯觀凸顯了翻譯中的譯者主體性。林語堂憑借其精湛的跨語言、跨文化能力,穿梭于承載中西文化的互文空間,選擇雜合翻譯策略恰當傳譯了沈復所著《浮生六記》中的人名、地名、典故、時間詞、數量詞、文化負載詞等互文性標記詞匯。本文在互文性視域下對此進行了多元探析,意在為文化交流與傳播提供又一載體,為翻譯實踐與研究提供新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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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史正剛,碩士,西南財經大學天府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翻譯理論與實踐、教育法學;文輝,碩士,西南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二語習得、西方現代語言哲學。
編 輯: 杜碧媛 E-mail: dubiyua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