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論文聚焦于文學評論家布魯姆晚年的重要專著《影響的解剖》,著重論述了書中所提“影響的焦慮”與“崇高的陌生性”兩大概念。
關鍵詞:布魯姆 “影響的焦慮” “崇高的陌生性”
2011年美國著名文學評論家哈羅德·布魯姆于八十高齡之際推出大作《影響的解剖》(The Anatomy of Influence)。該書似乎是布魯姆對其“讀書——批評——教學”三位一體的學術生涯的一個梳理與總結,用作者本人的話講,“《影響的解剖》是我的天鵝絕唱”。在本書的開端,結合自己的閱讀經歷,布魯姆首先闡明了他對于文學批評的基本態度。根據作者回憶,十七歲時他閱讀了文學評論大師諾斯若普·弗萊研究英國詩人威廉·布萊克的專著《可怕的對稱》(Fearful Symmetry,1947)。這是一次震撼心靈的閱讀體驗,弗萊的批評思想影響了布魯姆長達二十年之久,直至1967年7月11日。那天是他三十七歲生日,在此之前從1953年起,由于不滿前輩弗萊對于“什么才是推動文學發展的根本原因”這一問題的解答,布魯姆已經苦苦求索了十四年。如今猛然覺悟,他花了一整日時間創作了一首酒神贊歌《被蒙蔽的小天使;或,詩歌的影響》。六年之后,以該詩為基礎,他出版了第一部有影響力的專著《影響的焦慮》(The Anxiety of Influence,1973)。在布魯姆看來,生日頓悟標志著他徹底拋棄了弗萊的“基督教—柏拉圖式”的批評態度。布魯姆認為, 文學評論不應是哲學、政治或者體制化的宗教,它應該以評論者的個人體驗和激情為基礎努力揭示文學與生活關系的一種努力,文學評論從本質上而言就是一系列的文學鑒賞行為。因此,在布魯姆眼中,無論是原型批評和新批評這類追求文學批評科學化的批評實踐,還是源于歐陸理論的具有政治化傾向的后現代批評實踐都嚴重背離了文學評論的基本精神。所以,布魯姆尊崇塞繆爾·約翰遜(Samuel Johnson)、威廉·黑茲利特(William Hazlitt)、沃爾特·佩特(Walter Pater)、拉爾夫·沃爾多·愛默生(Ralph Waldo Emerson)、奧斯卡·王爾德(Oscar Wilde)這些英美文學史上著名的人文主義批評大家為楷模,從事以美學鑒賞為中心的文學批評活動。不過布魯姆坦誠,與這些批評界先輩不同的是,他在關注詩人的人性特征時受到了克爾凱郭爾(Kierkegaard)和尼采的神秘主義,特別是弗洛伊德的心理學的影響。因而,他特別關注前輩詩人對后輩詩人的心理影響,他提出后輩詩人為擺脫前輩詩人的影響所產生的心理焦慮才是文學傳統得以傳承和發展的根本動力。在闡發了自己基本的批評觀之后,布魯姆一如既往地對后現代派的批評家們予以了嘲諷,在《西方正典》(The West Canon,1994)中他將他們稱之為“憤懣派”(the school of resentment),而如今又稱呼他們為“新犬儒主義者”,并把他們的批評實踐稱之為“新犬儒主義”(New Cynicism),認為他們把所有的文學關系都降解為“卑下的個人利益”。
在《影響的解剖》中布魯姆繼續闡發他早年所提出的重要概念“影響的焦慮”、“創造性誤讀”( creatively misreading)和“競爭”(agon)三者的關系。他認為,任何作家都會受到前輩文學名家和經典名作的影響,這種影響會使后人產生受到約束的焦慮。這種唯恐不及前輩的焦慮常常會使后來者忽略了文學自身的審美特征和原創性,并讓自己陷入前人的文本窠臼而不得出。能否擺脫前代大師們的創作模式而建立自己的創作特色并形成新的經典,這就是天才和庸才的根本區別。在這一過程中,只有少數作家才能克服或“否定”這種“影響的焦慮”,并以自己的審美原創性解放自己的藝術創造力。所謂“影響的焦慮”實際上是作家的審美原創性和文化傳承之間的矛盾性關系問題,其核心是作家如何避免因循文學傳統而又不失“崇高”的美學價值的問題。布魯姆認為,“創造性誤讀”是作家擺脫“影響的焦慮”確立自己的文學地位的一種基本策略:影響出自前人的文本,焦慮來源于是否有能力否定前人已有的創作模式;審美原創借助“ 創造性誤讀”而達到在借鑒基礎上的創新。由于文學傳統的現實存在,每個作家的個人才能不僅在于從過去的文本中找到創作的靈感,更重要的還是要從生活中發現新的表現對象,并采取新的表現手段使之陌生化,從而表現出崇高的藝術風格。因此,布魯姆指出,后輩作家與前輩作家始終處于一種“競爭”的關系之中,而“競爭是我們文化的中心事實?!痹谑崂砹巳齻€核心概念的基礎上,布魯姆又進一步提出了一個新觀點,他認為,作為“詩人中的詩人”的莎士比亞是后代西方作家的楷模,然而即使是莎士比亞也難以擺脫“影響的焦慮”,不過這是一種“自我影響的焦慮”。布魯姆指出,莎士比亞在完成最后一部悲劇《安東尼與克莉奧佩特拉》之后轉而集中精力創作喜劇,以求擺脫之前創作活動對自己的影響從而尋求藝術上的突破就是“自我影響的焦慮”的一個重要明證。
除了重申“影響的焦慮”之外,布魯姆在書中還提出了“崇高的陌生性”(sublime strangeness) 這一概念,以此來表明他捍衛審美性文學批評傳統的姿態。在布魯姆看來,“崇高”概括了文學作品的美學功能,“陌生性”則體現了文學作品的美學價值?!俺绺摺弊鳛橐粋€具有美學批評功能的術語源于公元1世紀或3世紀古希臘學者朗吉奴斯 (Longinus) 的專著《論崇高》(On the Sublime)。1674年經法國詩人兼評論家尼古拉斯·布瓦勒 (Nicolas Boileau) 的翻譯,法文版的《論崇高》在西歐廣為流傳。1739年英國學者威廉·史密斯(William Smith) 又將該書翻譯為英文,從而朗吉奴斯的美學批評觀主宰了整個18世紀英國的文學批評界。根據朗吉奴斯式的美學批評觀,“崇高”是藝術作品最重要的美學特征,它和藝術作品欣賞者的認知與情感反應密切相關。崇高的藝術作品能夠向作品欣賞者表明作者心靈的“高貴”,并且能夠拓寬和升華欣賞者的心靈。自朗吉奴斯起不同的評論家對“崇高”的闡釋各有不同。朗吉奴斯在贊嘆“崇高”的同時隱約表達了對人生的悲嘆。英國學者愛德蒙·伯克 (Edmund Burke, 1729—1797) 則指出,“崇高”是快樂和恐懼的矛盾體,“不朽的作品往往使人的心靈既充滿快樂又充滿恐懼,這是作品的真實效果,也是‘崇高最真的表現”。對于雪萊而言,“崇高”是一種“極難獲得的愉悅”,是一種放棄了“簡單的愉悅”后的那種幾乎痛苦的強烈的情感。19世紀后期英國文評家沃爾特·佩特在評論浪漫主義詩歌時則指出,浪漫主義詩歌的崇高性就在于它們為美增添了“陌生性”。 佩特說:“在我看來,‘陌生性就是一部作品成其為經典的要素,是高雅文學的標志?!辈剪斈防^承了佩特關于“崇高”的觀點,進而提出了“崇高的陌生性”這樣一個概念。
布魯姆認為,“陌生性”就是超越常規,是對日常事務的異化處理。他將“陌生性”與“崇高”和“影響的焦慮”這三個概念并列考慮。透過作品的“陌生性”,讀者能夠體悟作品深沉的“崇高性”和文學傳統對作者的明顯“影響”?!澳吧浴本褪亲骷铱朔坝绊懙慕箲]”的結果。“高雅文學”(sublime literature) 經常的狀態就是一種后輩作家與前輩作家競爭的關系。為了論證該觀點,布魯姆列舉了西方文學史一些事例:柏拉圖之于荷馬、彌爾頓之于莎士比亞、斯蒂文斯之于濟慈這些就是這種競爭和不斷推成出新的典型例證。布魯姆認為,即使在朗吉奴斯看來,“崇高”的作品之中也隱含著作者的“影響的焦慮”。能否超越文學傳統,在作品中對生活進行新的陌生化處理,從而使作品進入“高雅文學”的行列這是一個涉及作家文學身份的至關重要的問題。
《影響的解剖》一書的結構比較簡單,在闡述了“影響的焦慮”和“崇高的陌生性”這兩大概念之后,布魯姆開始評論西方文學史上的三十位作家,目的是為了論證他們相互間的影響,以及各位作者是如何克服“影響的焦慮”的,更重要的是要表明每位作家是如何在“崇高的陌生性”方面為文學的發展做出貢獻的。這三十位作家中有五位與《西方正典》相重疊,分別是:莎士比亞、但丁、彌爾頓、約翰遜博士和惠特曼??紤]到與前書有重復之嫌,布魯姆特別指出:“我在本書中盡力讓我的鑒賞顯得新穎,我并不依賴于之前的評論模式?!钡拇_,在評論莎士比亞時,他提出了莎士比亞的“自我影響焦慮”的新觀點。與《西方正典》不同的是,布魯姆在《影響的解剖》中大幅增加了關于莎士比亞的章節,達五章,約占全書三分之一的篇幅??梢?,在布魯姆看來,莎士比亞不僅是英美文學的源頭,而且似乎是整個西方文學的源頭;另一點不同之處是,布魯姆增加了對英國作家的評論,他們占全部被評作家的一半,特別是,他專門評論了德萊頓(John Dryden)、丁尼生 (Alfred Tennyson)、佩特(Walter Pater)、雪萊和布朗寧這些高度強調文學審美功能的詩人,可見,布魯姆對于文學審美性批評的執著。關于美國文學,布魯姆花了三個章節討論惠特曼,因為在他看來,惠特曼是美國本土最具原創性,也是最具國際影響力的詩人。圍繞惠特曼,布魯姆探討了愛默生、惠特曼與哈特·克蘭 (Hart Crane) 這三位詩人傳承關系。
關于《影響的解剖》一書行文風格,在前言中,布魯姆就明示他以羅伯特·伯頓 (Robert Burton) 為楷模。伯頓是17世紀英國牛津大學的學者,他以富含激情、細膩和旁征博引的文風而成為17、18世紀文人的榜樣,塞繆爾·約翰遜就曾以半夜起床拜讀其文為榮。在《影響的解剖》中,布魯姆似乎刻意遵循伯頓的文風,整本書充滿了作者對所景仰作家的款款深情,也不乏對后現代派文評家的辛辣調侃之意,更重要的是在評論各位英美文學大家時,他細膩的筆端下總是不時迸發出智慧的火花,而且為了論證自己的觀點,他可謂是旁征博引,極盡掉書袋之所能。單憑語言風格一條,《影響的解剖》就具有十足的可讀性。
布魯姆通過《影響的解剖》繼續向學界顯示他淵博的學識和非凡的文學研究造詣,更為重要的是他又一次向世人宣示了毫不妥協的文化精英主義立場。他的“天鵝之歌”或許曲高和寡,但是他的文學批評思想畢竟是當代文學批評多樣化的視野和方法中的一極,更是一座難以逾越的高峰。因此,《影響的解剖》是學界不可忽略的一部著作。
參考文獻:
[1] Bloom,Harold. The Anatomy of Influence [M].Yale University Press,2011.
作 者: 湯金汶,碩士,蘇州大學東吳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翻譯及英語教學。
編 輯: 水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