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洪生以軟堅散結法治療肺癌的臨床經驗

石瀟 周慧靈 劉鑄 黎雪 林洪生

摘要 肺癌無論從發病率還是死亡率來看，在惡性腫瘤中均居我國首位，其發病隱匿，一經發現大多就是中晚期。雖然西醫有很多治療手段，但是在提高治愈率的同時，常因治療后的不良反應給患者的身心造成了極大的影響。中藥的應用不僅能改善患者的癥狀，提高治療積極性，同時能配合西醫治療起到“減毒增效”的作用。此外，現代許多藥理研究表明，具有軟堅散結功效的中藥可通過抑制腫瘤細胞的增殖、誘導凋亡、增強機體免疫力等途徑達到抗腫瘤的作用。現簡要介紹林洪生教授以軟堅散結法治療肺癌的臨證經驗以及用藥規律，希望能為臨床工作者提供治療思路。

關鍵詞 軟堅散結法;肺癌;中醫療法;固本清源;分階段治療;臨床經驗;醫案; @ 林洪生

Abstract The incidence and mortality of lung cancer ranks the first among malignant tumors.Its onset is hidden.Once discovered，it is mostly in the middle and late stages.Although Western medicine has many treatment methods，while improving the curative rate，the side effects after treatment often have a great impact on the patient′s body and mind.The application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TCM）can not only improve the symptoms of patients，and increase the enthusiasm for treatment; meanwhile，it plays a role of “reducing poison and increasing efficiency” in cooperation with Western medicine.In addition，many modern pharmacological studies have shown that TCM with the effect of softening hardness and dissipating mass can achieve anti-tumor effects by inhibiting the proliferation of tumor cells，inducing apoptosis，and enhancing the body′s immunity.This paper briefly introduces Professor LIN Hongsheng′s clinical experience in the treatment of lung cancer with softening hardness and dissipating mass method.It is hoped to provide treatment ideas to clinicians.

Keywords Softening hardness and dissipating mass method; Lung cancer;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therapy; Strengthening the essence and correcting the source; Staged therapy; Clinical experience; Clinical case; @ LIN Hongsheng

中圖分類號：R242;R734.2文獻標識碼：Bdoi：10.3969/j.issn.1673-7202.2021.09.025

林洪生教授從事腫瘤的中西醫結合臨床和基礎研究近50年，創新性地提出中醫治療腫瘤“固本清源”的理論，在治療肺癌方面積累了豐富的經驗，我們現總結林教授以軟堅散結法治療肺癌的臨證經驗。

1 軟堅散結法的歷史沿革

從漢代至今，從萌芽至成熟，軟堅散結法治療癥瘕積聚已有近兩千多年的歷史，歷代醫家通過大量臨床實踐，留下了許多軟堅散結方，為后世醫家治療腫瘤留下了寶貴的經驗。

中醫常稱癌為“巖”，認為其像巖石狀，質地堅硬，表面凹凸不平，有毒根結于體內。《說文解字》中“堅”“結”本義指堅硬、板結、疙瘩，引申到醫學中可指疾病狀態下的病理產物堅硬難以祛除，積聚不易散開。“軟堅散結法”就是一種用具有使堅硬腫塊先軟化后慢慢消散的藥物治療由氣血瘀滯等造成癥瘕積聚結塊的方法[1]。對此，《黃帝內經》很早就提出“堅者消之”“結者散之”，也最早概括出藥性五味“辛可散、苦可堅、咸可軟”。張仲景曾用鱉甲煎丸治療瘧母結于脅下之病，這是最早應用軟堅散結法治療癥瘕積聚的方劑。從東漢開始，歷代醫家開始逐漸用具有軟堅散結功效的藥治療癥瘕積聚痰核。明代時軟堅散結法已基本成為了治療腫瘤的四大方法之一。如《外科正宗》載有海藻玉壺湯可治癭瘤初起。至清代，陳士鐸對軟堅散結法的應用有了進一步的認識與加強，其書《石室秘錄》更是記載了多首以軟堅散結法為主治療腫瘤的方劑，如海藻散結丸、神效開結散等。近現代，軟堅散結法治療腫瘤已經成為常態，如《腫瘤良方大全》的加味消瘰湯、《驗方選編》的靈仙龍草湯等，臨床用軟堅散結法治療腫瘤的醫家比比皆是。

2 林教授對軟堅散結法治療肺癌的認識

肺癌屬于中醫學“肺積”“痞癖”等范疇，《雜病源流犀燭》曾提到“邪積胸中，阻塞氣道，氣不宣通，為痰，為食，為血，皆得與正相搏，邪既勝，正不得而制之，遂結成形而有塊”。林教授通過瀏覽古籍，在歷代醫家思想理論的基礎上，結合自身多年臨床經驗，發現肺癌是由于正氣虛損，陰陽失調，邪毒乘虛入肺，致功能失調，升降失司，氣機不利，血行瘀滯，津液失于輸布，津聚為痰，痰凝氣滯，瘀阻絡脈，于是瘀毒膠結，日久形成肺部積塊[2]。正虛是發病關鍵，氣滯、血瘀、痰凝等病理因素日久膠著所致，屬于本虛標實。

歷代醫家常以軟堅散結法為基礎治療腫瘤，主方大量運用鱉甲、海藻、昆布、牡蠣等咸味藥以期直接消散包塊，臨床也獲得了不錯的療效。但林教授卻有著自己的見解，她結合前人和自己的多年經驗，發現也可以“簡單”地用幾味兼具軟堅散結功效的中藥治療肺癌，認為在臨床治療上，單靠用活血化瘀、理氣化痰、清熱解毒法可能達不到理想的治療效果。就如同僵硬板結的土壤，傳統的澆水、施肥、鋤草，并不能改善土壤，只會適得其反加速土壤板結降低透氣性，導致植物瘦弱，走向凋零。只有將堅硬的土塊用鋤頭翻開砸碎，復原土壤的透氣性，才有利于土壤保水保肥性的提高。同樣地，軟堅散結類中藥正是解決肺癌這塊堅硬巖石的一把鋤頭。

3 林教授用軟堅散結類中藥治療肺癌的用藥特征

林教授根據肺癌的病因病機和生理特性，發現肺癌發病主因臟腑失調、脾腎虛損日久造成正氣虛弱，致氣、血、痰、毒膠著為病。故在肺癌的臨床施治中，常根據病證特點，在“固本”（即主要用健脾益腎法固護正氣本源）的基礎上，加用幾味不僅具有活血化瘀、理氣化痰、清熱解毒功效，而且能軟堅散結的中藥，如山慈菇、玄參、浙貝母、貓爪草、半夏、夏枯草、預知子等，共同達到“清源”的目的，以在臨床上延緩或截斷肺癌病程的進展，加速機體的康復。

3.1 軟堅散結、化痰祛濕藥

《本草正》言“浙貝母味苦、性寒，入手太陰等經”，可清熱化痰、解毒散結，治療痰熱咳嗽、瘰疬痰核[3]。《別錄》載其“主郁氣痰核等證，則辛散苦泄，開結散郁也”。林教授喜用浙貝母治療肺癌患者出現的刺激性干咳、咳痰或痰中帶血等癥狀。而且研究也發現浙貝母堿能通過促進耐藥細胞凋亡、抑制耐藥細胞切除修復互補基因1（Excision Repair Cross-complementation 1，ERCC1）mRNA表達、下調肺耐藥蛋白（Lung Resistance-related Protein，LRP）表達等方式來逆轉肺癌順鉑細胞株的多藥耐藥[4]，這有望成為抗腫瘤治療中有效的多藥耐藥逆轉藥。瓜蔞味甘、微苦，性寒，歸肺、胃、大腸經，可以清熱化痰，寬胸散結，能清上焦的積熱，又可化濁痰的膠結[3]。瓜蔞提取物天花粉蛋白也可通過調控PI3K信號通路和調節激酶介導的血管生成信號，抑制腫瘤血管的新生[5]。貓爪草味辛以散，能化痰濁、散瘀結，治療痰火郁結之瘰疬痰核[6]，多配伍夏枯草、玄參等藥。法半夏內服可化痰散結消痞，外用可散結消腫止痛[6]，其烯醇、水浸液或多糖成分、生物堿，具有較廣泛的抗腫瘤作用。

3.2 軟堅散結、清熱解毒藥

玄參甘、苦、咸，微寒;入肺、胃、腎經[3]。《本草正》載：“《本草》言其惟入腎經，而不知其尤走肺臟，故能退無根浮游之火，散周身痰結熱癰。”故林教授常用于肺癌放療后，以滋陰清熱、解毒散結。研究發現，玄參最主要的抗癌活性物質是齊墩果酮酸衍生物和熊去氧膽酸衍生物，對人肺癌等多種癌細胞具有細胞毒作用[7]。蒲公英甘、苦、寒，可以清熱解毒、散結消腫[3]。《滇南本草》載其“可敷諸瘡腫毒，疥癩癬瘡;消諸瘡毒，散瘰疬結核”，由此可見其功效之強。林教授常用蒲公英配伍夏枯草以治療腫瘤淋巴結轉移。陳藏器《拾遺》中記載“山慈菇能散堅消結，化痰解毒，其力頗峻”。山慈菇抗腫瘤的機制不僅與抗血管新生有關[8]，還可能與通過降低腫瘤轉移基因、抑制腫瘤細胞對細胞外基質和基底膜的降解來降低腫瘤細胞的侵襲力相關。《本草正義》言夏枯草“辛苦溫，苦能泄降，辛能疏化，溫能流通，善于宣泄肝膽木火之郁窒，而順利氣血之運行;凡凝痰結氣，風寒痹著，皆其專職”。臨床常用它清肝、散結，治療瘰疬痰核屬于痰火者，也常用它來抗腫瘤。因其不僅可以調控高遷移率族蛋白B1表達，抑制腫瘤細胞增殖和遷移，促進細胞凋亡[9]，而且高劑量的夏枯草硫酸多糖能夠抑制堿性成纖維細胞生長因子這種可以刺激腫瘤血管新生的因子[10]，從而達到抑制腫瘤微血管生成的作用。

3.3 軟堅散結、攻毒殺蟲破積藥

露蜂房也是林教授常用來治肺癌的一味藥，《馮氏錦囊秘錄》載其“味苦、咸、辛，氣平，有毒，可解毒散結;能治惡疽等，根在臟腑、疔腫惡脈諸毒者”。肺癌正是病在臟腑，癌毒根結于體內，故臨床常用露蜂房治療肺癌。

林教授在臨床遣方中常在益氣養陰的基礎上，結合肺癌治療階段的特點分期辨治，靈活加減用藥。林教授認為，手術和化療階段的患者容易出現氣血虧虛，直接或間接影響胃腸功能，故常用浙貝母10 g、法半夏10 g、瓜蔞15 g化痰祛濕、軟堅散結;放療是火毒之邪，放療的患者常會出現氣陰兩虛和熱毒瘀結的表現，故在臨床上選用具有益氣養陰、清熱解毒、活血化瘀兼有軟堅散結功效的中藥如玄參10～12 g、夏枯草10 g、山慈菇10 g、蒲公英10 g、預知子10 g。此外露蜂房甘平，可解毒消腫散結;貓爪草甘辛溫，可化痰散結，解毒消腫。兩藥味甘性溫和且可散結解毒，故常在處方中聯合應用，一般露蜂房6 g、貓爪草15 g。對于疾病進展的患者，則多加用幾味散結解毒抗癌的中藥或者加一種中成藥以增加力量。當病情緩解時，中病即止，則減少幾味藥以固護患者的正氣。林教授臨床上根據患者一般情況，靈活運用這幾味“簡單”的具有軟堅散結功效的中藥，取得了良好的效果。

4 醫案舉隅

某，男，75歲，2009年8月13日初診。主訴：乏力、氣短3月余。現病史：患者2009年5月初無明顯誘因出現氣短、乏力，遂于當地醫院體檢，查胸部CT示：左肺上葉前段一類圓形結節，大小約1.8 cm×2.0 cm，考慮惡性病變。7月2日于當地醫院行左上肺癌根治術，術后病理：肺中分化腺癌，未見淋巴結轉移（0/9），pT1bN0M0，術后未行其他治療。現為求中醫藥治療前來就診。

刻下癥見：乏力、氣短，活動后易出汗，陰囊處濕冷，口干不苦，食欲不佳，納少眠可。舌淡紅苔白脈沉細。西醫診斷：肺癌術后。腺癌ⅠA期;中醫診斷：肺積（氣血兩虛、余毒未清）。中藥以益氣養血、解毒散結為法，自擬處方：生黃芪20 g、焦白術10 g、防風12 g、天冬12 g、麥冬12 g、白芍10 g、雞血藤20 g、黨參10 g、浙貝母10 g、川續斷10 g、懷牛膝10 g、蒲公英10 g、白英15 g、預知子15 g，14劑，每日1劑，水煎，分早晚飯后溫服。囑患者避風寒、適度運動以改善肺功能，定期復查。

2011年7月14日二診，復查胸部CT示左肺、胸膜新發結節（大小未報）。刻下癥見：體質量略有下降，氣短、乏力，舌紅苔白脈沉細。中藥以益氣養陰、解毒散結為法，處方：黨參12 g、焦白術10 g、防風12 g、茯苓20 g、雞血藤20 g、補骨脂12 g、懷牛膝10 g、焦神曲15 g、白芍10 g、預知子15 g、貓爪草15 g、土茯苓15 g、露蜂房6 g，煎服法等醫囑同前。此外，為增大抗癌能力，加服軟堅消瘤片1 g，2次/d，西黃解毒膠囊0.75 g，2次/d。

2011年10月13日三診：復查胸部CT新發病灶消失。患者一般癥狀可，無明顯不適，舌紅苔白脈沉細。處方為黨參12 g、焦白術10 g、防風12 g、太子參10 g、香附10 g、靈芝10 g、雞血藤20 g、浙貝母10 g、焦神曲15 g、白芍10 g、山慈菇10 g、白花蛇舌草15 g。中成藥去軟堅消瘤片，繼服西黃解毒膠囊，用法同前。

2014年6月10日四診，復查穩定無異常。自覺一般情況尚可，遵囑停藥，定期復查。

按語：本案中患者中醫診斷為肺積，剛行肺癌手術不久，屬氣血大虧，未行其他治療恐有癌毒殘留，故林洪生教授在益氣養血的基礎上加用浙貝母、蒲公英、預知子以散結解毒。后定期復查，隨癥加減，病情穩定2年。2年后復查肺部、胸膜出現新發病灶，林教授認為肺癌術后余毒未盡，伏而不發，適時而動，應當及時應對。辨證為氣陰兩虛、余毒未清，以黨參、白術、防風、雞血藤、白芍等益氣養陰;又因患者年老體弱，用補骨脂、懷牛膝滋補肝腎，固本以扶助正氣，提高患者的防病抗癌能力。用預知子、貓爪草、土茯苓、露蜂房以散結化痰解毒，用軟堅消瘤片和西黃解毒膠囊加強散結解毒抗癌能力以達到“清源”效果。服藥3個月后，提示新發病灶消失。林教授考慮到抗癌祛邪藥長久使用易損正氣，反而不利于腫瘤的治療，故在新發病灶得到控制之后及時減去兩味散結解毒抗癌中藥，中成藥減去軟堅消瘤片，并改用自擬養胃湯藥，培土生金，扶正培本。2014年復診，CT未見復發病灶，且無明顯不適，囑以停藥。林教授治療腫瘤常通過“固本”扶助正氣以提高患者的防病抗癌能力，“清源”祛除病邪以從源頭上祛除腫瘤發生、發展的病因，二者靈活應用，尋求之間的平衡點以恢復患者機體的陰陽平衡，達到“陰平陽秘，精神乃至”。

參考文獻

[1]雷新霞.軟堅散結法臨床運用的文獻研究[D].北京：中國中醫科學院，2018.

[2]張英.高山仰止 醫海渡舟：林洪生教授學術思想經驗傳承集[M].北京：中國中醫藥出版社，2019：34.

[3]國家藥典委員會.中華人民共和國藥典（一部）[M].北京：中國醫藥科技出版社，2020：24.

[4]唐曉勇，唐迎雪.浙貝母堿對肺癌A549/DDP細胞多藥耐藥的逆轉作用觀察及機制探討[J].山東醫藥，2012，52（18）：4-6.

[5]李格，孫雨沛，黃益玲.天花粉蛋白抗腫瘤作用及其機制的研究進展[J].中成藥，2018，40（9）：2037-2039.

[6]鐘贛生.中藥學.新世紀第4版[M].北京：中國中醫藥出版社，2016：8.

[7]Nguyen AT，Fontaine J，Malonne H，et al.A sugar ester and an iridoid glycoside from Scrophularia ningpoensis[J].Phytochemistry，2005，66（10）：1186-1191.

[8]嚴玉玲，萬瓊，周儉珊，等.山慈菇抗腫瘤作用機制的研究進展[J].廣東醫學，2016，37（22）：3468-3469.

[9]段莎，王宗艷.夏枯草通過HMGB1誘導人胃癌細胞增殖、凋亡、遷移、侵襲的影響及其作用機制[J].現代消化及介入診療，2019，24（11）：1228-1233，1239.

[10]王雅楠，曹蕊，朱聰，等.夏枯草硫酸多糖對肝癌血管生成的作用及機制研究[J].中國腫瘤臨床，2014，41（12）：758-761.

（2020-09-09收稿 責任編輯：張雄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