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相保”義辨

黃昱

內容摘要：“父子相保”因《塞翁失馬》一文為大眾所熟知，但在大多數關于這篇文章的注釋中，“父子相保”被解釋為父子得以一起保全。然而在歷代文獻中，“父子相保”一詞的含義并不是側重于“全”，而更側重“依”。本文將通過對具體典籍中“父子相保”一詞的分析為此詞尋求更合理的釋義。

關鍵詞：父子相保 保全含義 義辨

《塞翁失馬》是我國古代十分經典的寓言故事，講述了塞翁和他的兒子因丟失馬匹引發的一系列禍福之事，最終因馬而得以“父子相保”。大眾也因此文對“父子相保”一詞耳熟能詳。但是在大多數關于這篇文章的注釋中，“父子相保”被解釋為父子得以一起保全。如《中華經典中的寓言·漢魏晉卷》中：“相保：一起得以保全。相，共相，共同，一起。保，保全，安然無恙”。“父子相保”中“保”的含義更多地偏重于“全”。可實際上，在歷代許多文獻中，“父子相保”的含義并不是側重于“全”。將“父子相保”解釋為父子都得以保全似乎有所不妥，接下來本文將通過具體文獻例子分析“父子相保”一詞的含義，以便為“父子相保”尋找更合理的釋義。

宋代張耒所撰《謝雨文》有：“父子相保，鰥寡有依，守臣何功，神則與之。①”依據前后文意以及古文寫作原則，“父子相保”應當與“鰥寡有依”相對。兩句在文字結構上應當是一致的，“保”與“依”這兩個處于相同位置的文字意義上也應當相同或接近。古漢語字典中“依”的釋義包括：依靠、依托;幫助;依從、應允;依照、按照。此句“依”的釋義是毫無疑問的，解釋為依靠或依托。那么“保”的意思也應當偏重于描述兩個人之間互相依靠憑恃的關系。淮南王安的《諫伐閩越書》有：“天下賴宗廟之靈，方內大寧，戴白之老，不見兵革，民得夫婦相守，父子相保，陛下之德也。②”同樣，這篇文章中的“父子相保”是與前文的“夫婦相守”相對應。古漢語字典中“守”的釋義包括：防守、守衛;守候、看守;守住、保持;遵守、奉行;在不利的情況下堅持按自己的理想道德處世;操守、節操;官名，也稱太守，秦朝郡的最高長官。此句的“守”用于描述夫妻之間互相守護扶持，“保”也應當對應描述父子之間的守護扶持。（戰國）韓非的《韓非子·奸劫弒臣》中有：“而圣人者，審于是非之時，察于治亂之情也。故其治國也，正明法，陳嚴刑，將以救群生之亂，去天下之禍，使強不陵弱，眾不暴寡，耆老得遂，幼孤得長，邊境不侵，群臣相關，父子相保，而無死亡系虜之患，此亦功之至厚者也。③”其中“群臣相關，父子相保”在相關譯文中被譯為“君臣親密相處，父子互相護養”。古漢語字典中“關”的釋義包括：門閂;關門、關閉;門;關卡、稅關;關鍵、機械的發動處;關系、涉及;通“貫”，穿;關文，平行官府間來往的一種公文;中醫切脈部位名;領取、發放。這里的“關”表示臣子之間的互相關照的一種關系，那么處于對應位置的“保”也應當描述父子之間的某種聯系，而不是保全之義。北宋孫覺的《論治邊之略》中寫道：“國家與虜和好六、七十年，雖時有邀求，或小侵嫚，然未嘗敢頓隳信誓深入大擾，邊民白首不見兵革。朝廷雖歲捐金繒，厚禮重幣，以結其歡心。然吾之元元得父子相保以養其家，不至于暴露流離、肝腦涂地者，列圣之賜也。④”這里的“父子相保以養其家”描述的是父子共同供養家庭，顯然不是父子得以保全的意思，而更偏向于父子齊心協力共同的一種互相依靠的聯結關系。晁錯的《論守邊備塞書》在論述守衛邊塞的方法時也提及：“如是，則邑里相救助，赴胡不避死，非以德上也，欲全親戚而利其財也。此與東方之戍卒，不習地勢而心畏胡者，功相萬也。以陛下之時，徙民實邊，使遠方亡屯戍之事，塞下之民父子相保，亡系虜之患，利施后世，名稱圣明，其與秦之行怨民，相去遠矣。⑤”在此之前晁錯已經提議修建“高城深塹，具藺石，布渠答”的自衛設施，然后將移民們組織起來建立以鄉黨宗族為紐帶的自衛組織，以達到“邑里相救助”、“塞下之民父子相保，亡系虜之患”。“邑里相救助”指的是同一邑里的鄉親互相幫助救扶，那么后文的“父子相保”描述的應當是父子互相依靠合作杜絕虜患，描寫的依然是一種聯結關系。宋元時期詩人汪夢斗在他的詩作中也有這樣的詩句：“農桑晏然彌野坰，父子相保無伶仃。⑥”根據詩義“父子相保”應當與后面的“伶仃”一詞存在意義上的對比。“伶仃”在詞典中解釋為：孤苦無依靠或瘦弱無力的樣子。此處明顯為前一個意思，既然伶仃突出的是孤苦無依，那么父子相保就應該是側重有所依。因此“保”的意思應當包含“依”，而非保全。陶淵明的《雜詩十二首其四》有這樣的句子：“丈夫志四海，我愿不知老。親戚共一處，子孫還相保。⑦”這篇文章給出的注釋中，“相保：相互愛護，相互依靠”。即便沒有注釋，結合前文的“親戚共一處”我們也能體會到陶淵明在此處描寫的是一種大家庭互相聯結的關系。那么后文的“子孫還相保”也應當表示血親之間的相互連接，“相保”必然是用來描寫一種親密依靠的關系。《顏氏家訓·勉學第八》記載：“父兄不可長依，鄉國不可長保，一旦流離，無人庇蔭，當自求諸身耳。”其中“父兄”與“鄉國”處于對應位置，“依”與“保”處于對應位置，那么“依”與“保”在意義上必然有所聯系，這進一步說明“父子相保”的“保”并不是保全的意思，而應該包含“依”的意思，甚至可以進一步推演到依靠、依恃。《尉繚子·伍制令》在講述曾作為兵制存在的什伍制時也提到了“相保”：“軍中之制，五人為伍，伍相保也，十人為什，什相保也，五十人為屬，屬相保也，百人為閭，閭相保也。伍有千令犯禁者，揭之免于罪，知而弗揭，全伍有誅。什有干令犯禁者，揭之免于罪，知而弗揭，全什有誅。屬有干令犯禁者，揭之免于罪，知而弗揭，全屬有誅。閭有干令犯禁者，揭之免于罪，知而弗揭，全閭有誅。吏自什長已上至左右將，上下皆相保也，有干令犯禁者，揭之免于罪，知而弗揭者，皆與同罪。⑧”這里的“相保”很明顯是指五人互相關照依靠、十人互相關照依靠、百人互相關照依靠、官吏上下互相依靠聯結，依然是描述的人與人之間的聯結關系。

通過以上例子，我們不難分析出，“父子相保”的“保”應當側重用于描述兩個人之間依靠的親密關系，可以解釋為依靠、依存等具有相似意義的詞，偏重于“依”的意義，而不是保全。下面將通過其它名家典籍中關于“保”的釋義進一步探究“父子相保”的更確切釋義。

《漢書·荊王劉賈傳》記載：“賈輒避不肯與戰，而與彭越相保。”顏師古為之做注：“保，謂依恃，以自安固。”《莊子·列御寇》記載：“人將保汝。”殷敬順注釋：“保，附也。”郭慶藩集釋為：“保汝謂依汝也。”《漢書·嚴助傳》：“且越人綿力薄材，不能陸戰，又無車騎弓弩之用，然而不可入者，以保地險，而中國之人不能其水土地。”徐復注：“保者恃也，依也。”

通過對以上歷代典籍中的例子以及名家注釋的分析，不難推斷出“父子相保”的“保”應當是側重描寫人與人之間的聯結關系，進一步包含相互依靠、憑恃的親密聯系，具有“依”的意義，可以被解釋為依靠、依恃等具有相似意義的詞。“父子相保”被簡單的譯為父子得以保全可能是由僅僅關注文字表面意義引起，解釋為父子相互依靠或許會更恰當。

注 釋

①（明）湯賓尹輯;王景福，石巍，童達清校注，宣城右集，黃山書社，2017.07，第134頁

②（清）姚鼐編，古文辭類纂·上，崇文書局，2017.05，第159頁

③王先慎，《韓非子集解》，諸子集成本，第69-73頁

④鄭仲兵，孟繁華，周士元主編，中國古代賦稅史料輯要·言論篇·下，中國稅務出版社，2004.04，第463頁

⑤（清）姚鼐編，古文辭類纂·上，崇文書局，2017.05，第156頁

⑥汪乘興，汪如紅，汪根發編著，大唐越國公汪華文獻·中國徽學徽文化探源，新華出版社，2014.01，第64頁

⑦（清）陳祚明評選;李金松點校，采菽堂古詩選·中，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05，第432頁

⑧賴詠主編，中國古代禁書文庫·第5卷·隋唐五代禁書，大眾文藝出版社，2010.03，第2222頁

（作者單位：湖南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