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曉珊 溫旭
內容摘要:《玻璃船》是韓國女性作家全鏡潾創作的一部介于嚴肅文學與通俗文學的小說,講述主人公金恩玲、文友慶、李振之間的情感糾葛,意象鮮明。小說借植物意象群表征人物的“自縛”特性,營造“星”意境作為命運“沉淪”走向之隱喻,采取意象復現策略凸顯主題悲情狀態,充分展示意象的敘事功能與意義。
關鍵詞:全鏡潾 《玻璃船》 意象
在韓國20世紀90年代大眾消費文學階段,全鏡潾“為女性的欲望代言,批判以男性為中心的社會秩序和習慣”[1]。本文聚焦到《玻璃船》的意象世界里,依次探討植物意象群對人格的“自縛”表征、“星”意境對命運的“沉淪”隱喻、“意象結構形態”對主題悲情狀態的呈現,了解作家如何用意象言說女性的婚戀心理與生存困境,以及兩性生存發展、情感異化等主題的現代意義。
一.植物意象群的“自縛”表征
“意象群是眾多獨立意象的集合,意象之間互為關系”[2],從主題學角度來講,其“象征性是具有宏觀性、整體性、縱深性特征的”[3],在小說中具體表現為各意象相類。如水仙花、藤蔓、櫻花三個意象,不僅以環境設置出現,更構成具有共同內在意涵的植物意象群,相互補充地表征人物自我陶醉、自甘墮落,以及自我毀滅的“自縛”特性。
(一)水仙呼喚“自戀”
小說至少7次出現白色水仙花,映射文友慶自我陶醉的人格特質。其中:1次是金恩玲看到和想起文友慶詩集扉頁上的序言時提及,象征對其自戀的體認;5次文友慶自詡為水仙;1次是金恩玲用以比喻文友慶的眼睛。在與金恩玲的一次聊天中,文友慶說:“人類最后的進化就是所有人都變成自戀者。”[4],并聲稱“我被呼喚到了水仙花的界限之內。”[5]水仙花這一意象,將角色圍困在童年的親情創傷里,使其成為畸形的自我愛慕者,表征出強烈的具有向內情態的束縛感。
(二)藤蔓依附“墮落”
小說借人物的自我諷喻,從反面將藤蔓人格化,“成為這種觀念的‘同形同構的對應物”[6],并以自身的命運抉擇,表征出依附他人、自甘墮落的意涵。文本提供的審美“錯覺”,是人物始終在獨自向往美好,努力擺脫能夠帶來金錢、情欲等享受的所謂“養父”們,即家世優渥的男友善模、重組家庭中的養父、生活混亂的李振等。實際上,人物卻始終在他們身上,表現出“攀附”姿態。比如,明知養父對自己冷漠無情,還接受其為自己繳納高昂學費;面對李振的綠寶石戒指,會滿足虛榮心般套在自己手指上,指圍明顯不合適,卻仍舊緊緊攥住它。人物盡管內心沉重,面對依附對象充滿厭惡感,自我內心覺得羞恥,卻欲罷不能。從其自白“你又成為了毫無希望的失業者。你是無家可歸的養女,又是不可救藥的懶鬼。”[7]可見,藤蔓意象作為人格思想的載體,把角色纏繞在一種矛盾的言行中,深刻映現其空虛墮落的迷茫心靈。
(三)櫻花開向“毀滅”
小說3次通過角色語言敘述落櫻景象,成為李振毀滅性人格的表征。“李振心滿意足地說著,仿佛那都是他開的花。”[8]對櫻花盛開畫面的感受,在李振勸誘金恩玲欣賞的話語中極為“壯觀”,也強調了完成式的二元(人-地;雙肢)“離散”屬性:“腳似乎被抬高了兩厘米左右”[9]。而對櫻花的觀賞,李振表現出“熱愛”的主動意愿。小說中,李振是自私虛偽之人,干涉好友友慶的生活,橫奪其愛金恩玲又始亂終棄,或許還在雨中威逼好友,讓其最終如櫻花般順從死去。本質上,與其說是角色通過誆騙與脅迫等卑劣手段,毀滅上述兩者的人生后不知所蹤,不如說是其能動地,使捆綁于自我情感的“惡之花”,開向毀滅的彼岸——愛情與友情雙失。
二.《玻璃船》“星”意境的“沉淪”隱喻
有學者認為,“意境也是一種意象,但卻是一種特殊的意象,是‘意與‘境的契合。”[10]全鏡潾營造了一種意象敘事話語,或稱做敘事意象化。在《玻璃船》中,作者選取星宿意象,匹配其固有的人文內涵,創構與小說角色契合的意境,具體可感地隱喻其命運的“沉淪”。
(一)梵高的“星夜”:自我意識的沉溺
《羅納河上的星夜》主要含有沉淪自主性的喻旨。該畫是梵高于1888年9月在阿爾勒的羅納河邊所作,在小說中出現4次。暗合繪畫背景,一方面透露出同為文藝創作者的文友慶的人生歷程,有來自孤僻性格的影響;另一方面,也透露出其與金恩玲對愛情不切實際的向往。
歷史上梵高生活窮困潦倒,性格“較為孤僻和冷漠,寡言少語”[11],但繪畫卻風格熱烈。詩人文友慶亦如是。面對事業低谷、愛情消逝,內心更加孤獨,將自身所有情緒發泄在創作上,強化自己詩歌主題的表達。但其創作意圖越加個性化,就使得作品更為“邊緣”,無法為大眾所接受。至于畫作本身,右下角描繪了一對男女相互依偎,是現實中梵高對表姐那份無法達成的愛意的補償性象征。而夜空下河堤隱現、星點盤旋、燈光朦朧,則“映照”出其渴望溫暖愛情的藝術內心。小說中,文友慶與金恩玲婚戀觀念迥異,卻對彼此懷有情感渴望,借談論該畫作,一味在對方身上攝取真切的溫暖,試圖告慰內心的孤寂而不能自拔。
(二)冥王星酒吧:“激情”迷宮中沉淪
以冥王星命名的酒吧意象,寄寓人物命運沉淪的無意識因素。冥王星,英文取自羅馬神話冥界首領的名字普魯托,常年低溫大風。其在小說中出現14次,隱喻某種情感危局,滿是“冷漠、憂郁、不負責任的激情”[12],渲染難以名狀、迷霧重重之境。
正是在酒吧,金恩玲被李振的冰冷語言吸引,不能覺察其虛偽,受其金錢驅使墜入情網,也無法明確認知真正的心之所愛而痛苦。最終充斥記憶的,并非具體的情感糾葛本身,而是“冥王星陰暗的玻璃臺階”[13]的喻指,是“人生依然能夠生產出不確定的誘惑”[14]所在。當文友慶回憶其與情人美華在酒吧前激動分手,被造謠對愛情不忠的原因,覺得莫名其妙、尷尬失落,頹喪的語氣籠罩整個章節。
三.《玻璃船》悲情意象的復現策略
“意象不僅可以表征直觀可感的具體概念,也可以通過關聯性和結構性的變化來間接的表征抽象概念。”[15]小說在“命運漂泊”和“人際疏離”兩大現代悲劇性主題的表現上,采用復現策略,主要以“疊加”和“循環”模式,充分發揮意象的敘事功能。
(一)“玻璃”的脆弱與現實
小說通過意象及其語詞“玻璃”的疊加,承托恩玲精神世界脆弱卻不得不面對現實的殘酷生活狀態。主要表現在2種類型。一是“玻璃船”名詞本身,帶有易碎感的修飾性間接意象語詞“玻璃”,置于具有漂泊感的“船”意象上,作為小說題旨不斷出現,共同加強人物脆弱內心與動蕩命運的穩定象征。另一個,是人物在冥王星酒吧聽見歌曲《玻璃船》結束后,呈現投幣通話的真實畫面,并提到“眼睛感覺很不舒服”[16]。歌詞中,漂浮的“玻璃船”與自由的“兩枚黑硬幣”意象交疊,意取“玻璃”透明和冰冷的屬性,詮釋與“黑硬幣”同形(“黑”“圓”屬性)的眼睛,必須直視冷酷現實的艱澀又無奈的情感內蘊。
(二)旋律的“循環”與“幻滅”
“循環”模式,指某種意象被反復書寫時呈現不同程度的變化,輔助小說主題內涵的集中、固定呈現。“悲劇行動的意義在于死亡和再生的循環”[17]。作家讓蘊藉“生”與“死”等原始意象力的旋律類意象變化循環,凸顯人際情感的“幻滅”屬性。
黑格爾曾把音樂比作“心情的藝術”,“旋律是音樂語言的基本語義符號,承載著音樂藝術情感表現的內容。”[18]可以說,音樂貫穿小說始終。有以歌詞片段出現4次的《玻璃船》,在小說尾聲與其意象語詞形成閉環結構;結合角色感受的約翰奈斯·勃拉姆斯第四交響曲,“以俄狄浦斯王弒父娶母的悲劇為主題”[19],“聽著令人極度悲傷。”[20]。還有5次文友慶輯錄的一套曲目,伴隨重要角色“不在場”(如友慶母親去世、友慶溺亡后等)敘事響起。再有就是《天國的階梯》和《悲傷的圓舞曲》,也呼應“隱失”的敘述形態多次出現。上述意象,其風格和意象呈現形式雖有不同,但都以消極情緒為基調,暗合憂郁、悲傷的主題空間。
“意象中的情意具有感人的力量,通過藝術語言得以物態化。”[21]《玻璃船》以意象藝術所傳達出來的人物特征、情感內涵與主題思想,整體感強、豐富多彩,給予讀者對這部作品的理解與評價,一個具象、統一、清晰且深刻的脈絡。這也是作家全鏡潾小說意象書寫的魅力所在。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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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廣東省汕頭通藝實驗學校(九年一貫制);華南農業大學珠江學院。本文通訊作者:溫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