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麗紅

素有“川陜咽喉”之稱的寶雞大散關

天心橋(雞頭關下古橋)

新石門建設中

老川陜公路秦嶺段
風煙俱凈,褒水無言。正如碑文所書寫的那樣,褒谷河畔安息著一位可敬的開路先鋒,也銘記著一段感人的前塵往事……
站在古褒斜道褒谷口的翠屏橋上,向北俯視河灘,便能看到東岸一段約三四米寬的道路,依傍著險峻的山體,穿過一道石門蜿蜒向前。前方是雄偉的褒河石門水庫大壩,路側是奔涌向前的滾滾褒水。相形之下,這段路實在太不起眼,偶有游人經過也鮮有駐足。的確,可能很少有人知道,腳下這段百來米長的道路,正是20世紀30年代第一條穿越秦嶺的現代公路——老川陜公路的遺跡,中國公路交通建設先驅張佐周,在這里留下了不朽的足跡。
張佐周是河北保定人,出生在一個書香世家,1932年,22歲的他從天津北洋大學土木工程系畢業,考入全國經委會公路處。當時,中國現代公路交通建設剛剛起步,剛出校門的他就參加了滬杭公路、杭徽公路的建設,嶄露頭角。

老川陜公路盤山公路

老川陜公路馬道鐵索橋
淞滬戰役爆發后,蔣介石接受軍事家蔣百里“抗戰軍力深藏腹地”的建議,緊鑼密鼓地推進西部地區現代公路建設。1934年7月,張佐周臨危受命,來到秦嶺深處,承擔起從留壩到漢中80公里道路的測繪施工任務。這段路大多臨水臨崖,從姜窩子開始基本與古褒斜道順行,但古道狹窄,早已失修棄用,荊棘遍布、山勢險峻,要以現代公路標準攻克沿途關隘,工程的艱險和難度不言而喻。整整3年,張佐周駐扎在褒水河畔,徒步踏勘,開山筑路,書寫了一段交通史的傳奇。
從翠屏橋東由石階而下,踏上這段載滿歷史滄桑的故道,一道石峰屏障般橫在眼前,這便是被稱為“褒谷二十四景”之一的翠云屏。當年,為保護古石門,張佐周極力主張寶漢線由彼岸移至此岸,并主持開鑿新石門3連洞,全長46米,翠云屏下方的石門便是其中之一。
褒谷口自古是褒斜道最為險要之處,1900年前東漢年間,這里開鑿的世界最早的通車隧道——古石門,創造了古代交通史的奇跡。當張佐周的測設隊沿著褒谷西岸與它相遇時,它已因自唐代以來褒斜道的衰落而鮮為人知。在驚嘆古石門鬼斧神工之余,隧洞內外留下的歷代書法石刻精品,更讓從小受到古文化熏陶的張佐周嘆為觀止。保護古石門是他不假思索就做出的決斷,經他力諫,寶漢線自古石門上游雞頭關改線至河東岸,架設起中國近代橋梁史上第一座自主設計建造的鋼桁架大型公路橋梁,并在東岸開鑿連環3洞,與古石門隔河相望。他還用建設大橋剩余的木材在古石門北口恢復了一段棧道,又架起一座涼亭,古今輝映,平添景致。遙想這個當年只有二十幾歲的青年,在褒谷口“指點河山、俯仰今古”,該多么得意自己的創舉。出于喜愛,施工期間,他常常去古石門看那些碑刻,沒有路,就沿著石壁上的槽洞,面壁攀援,駐足品鑒,自此與古石門結下不解情緣。

張佐周塑像和碑文

年輕時代的張佐周

張佐周及夫人合墓
勘探筑路之余,張佐周用自己的相機,留下了沿線100多幅珍貴的照片。有匠人在拓印石門石刻,有褒谷口的綺麗風光,還有古樸的縣城和車站。在素有“川陜咽喉”之稱的寶雞大散關,他記錄了這樣一幕:狹窄的古道、疲憊的騾馬、沉重的貨物和倚坐在路邊休憩的路人,沒有關隘的恢弘、地勢的險峻,只有人文視野下的悠悠古道和行旅。同一個時期,同樣因修筑川陜公路,廣元境內的數千尊摩崖佛像被破壞,也許正是張佐周心中的這種人文情懷,才有了他力保古石門的堅定信念。
穿過翠云屏的第一個石門,右拐向前即可見到開鑿在石虎峰上的第二個石門,洞口上方的巖壁上,時任全國經委會公路處處長趙祖康的題刻“虎視梁州”4個大字依稀可辨。山崖上的滴水從高處滴落,擊打在巖石上,變成細密的水霧四下飄散,石虎峰后的第三道石門透過這幻境般的水霧顯現出來。恍惚間,這連環3洞更像是時間隧道,仿佛可以讓人穿越回那個貫通西南、西北的歷史瞬間。
1937年6月,雞頭關大橋竣工,寶漢線全線開通。縱觀全段,越嶺線回旋舒展,沿溪線雄偉壯觀,雞頭關大橋凌空飛渡,祖國的西南與西北由此聯結。它的貫通,加速了商旅的流動,貨物的集散,更促進了輕工業、金融業的興起。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后,它又成為服務抗戰的主干道之一。集結調運兵力、中轉抗戰物資、轉運故宮文物、內遷大中院校、云集文化名流,這路上的繁忙也是祖國危難時刻的時代縮影。而張佐周的母校天津北洋大學也經這條路內遷至陜西漢中市,后與其他3所院校合并組成西北聯大。
翠屏峰和石虎峰之間,山體被綠蔭遮蔽,拾階而上,拐角處是一整面傾斜成七八十度的、面向峽谷的巖石,巖面上是張佐周的塑像和碑文。他戴著眼鏡,目光如炬,像是永遠也看不夠這片他摯愛的土地。沿側上方的石階繼續上行,夫婦二人的合墓在綠植中掩映。在這樣一處幽靜的所在,這位中國公路交通建設先驅終于魂歸故地。
寶漢公路通車后,張佐周馬不停蹄,又先后參加云南滇緬公路、四川樂西公路建設工作。新中國成立后,他長期擔任上海市政交通的規劃者,在60個春秋的筑路生涯中,留下赫赫聲名。1988年,時隔51載,張佐周赴漢中參加“褒斜石門研究會”。舊地重游,“新石門”猶存,可遺憾的是他心心念念的古石門已因20世紀60年代末興修水利淹沒水庫之中,只留下最有價值的“石門十三品”。即便如此,垂暮之年他仍然執著地選擇長眠在僅駐足了3年的褒谷河畔、寶漢路旁。
2005年,96歲的張佐周歸葬褒谷,2019年8月,他的夫人合葬于此。此處上方數十米處,是如今依然繁忙的寶漢線。而他當年測設修建的留壩至漢中段,除青橋鋪以下因修建褒河石門水庫,抬高高程改線重建外,其余路段經多次改造提升道路等級,基本路線仍沿用至今。
風煙俱凈,褒水無言。正如碑文所書寫的那樣,褒谷河畔安息著一位可敬的開路先鋒,也銘記著一段感人的前塵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