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記得我嗎？

唐輝

“你還記得我嗎？”

夢境中的女孩，望著面前的男人，有些無措地問出這句話。面對著他，再見他，她終究是高興的，縱然是在夢中。夢醒之時，還是跟往常一樣，淚水已淹濕了枕巾，她多么渴望著這夢境成真，夢醒時分內心有喜有悲，但終究只留下無盡的思念，無盡的嘆息。

故事的開頭難免俗套，以他的寵愛為始，伴隨她的任性，也許對別人來說這是一個平凡的故事，但終究是不平凡的，因為有太多的遺憾，因為只留下了不舍。

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想見卻再也無法相見的人，可能是親人，或許是戀人，又或者是友人……總之，于她而言，他成了她想見卻再也無法相見的人。故事的主角只是一對平凡的父女。 他們身處農村，生活并不富足但平穩喜樂。他也給予了她無盡的寵愛， 也許經濟上并不是特別富足，但總是什么事都先考慮她， 她提出來的要求，他總是盡全力地去滿足，他給她的都是自己所能給的最好的。她呢，深諳他的困難之處，也知道學習的重要之處，學習上從不落于人后，一直以來都是他的驕傲，是他站在人前唯一驕傲的談資。她寫作文的話題大部分都是他，歌頌著“父愛如山，母愛如水。山在遠處巍峨，水在近處流淌”。漸漸長大，女孩轉眼已是桃李年華，因求學最終離鄉。如果命運沒有給他們開玩笑，那么他就會在期盼女孩學成歸來中為他的兒女奮斗著，她也會努力學習，等到“我已有能力養你，而你卻未老”的夢想實現的那一天。但一個電話打破了這一切，生活已起波瀾。

她自小便依賴他，整日在他懷中撒嬌，即使20歲也是那樣。當姐姐在電話中說出他做手術時，縱然是在課堂上，她也顧不得在意他人的眼光，淚水奪眶而出。再也堅持不住，她向他打電話求證。電話那頭的他聽著女孩痛哭的聲音，聽著女孩質問的話語，他輕聲說只是一個小手術，沒什么大事，要她別哭。她放下了心。然而這是一個騙局，瞞著他們兩個的騙局。

女孩終究是擔心在病床上的他，便請假回家。看著病床上的他，心疼不止。一直以來，在她心里，他都是那個能夠幫她抵擋—切的人，怎么就倒下了呢？ 怎么就變得這么瘦呢？

看著連夜趕回來的女孩，他還是擔心她沒吃飽，連忙讓她吃飯。那時只顧著沉浸在他只是做了一個小手術的喜悅中，卻忽略了媽媽和親戚略不自然的表情。如果注意到，那么一切是不是都會不一樣？是不是會更加珍惜所有的時日？

短暫的時日，女孩在病房中一直照顧著他，寸步不離。可是女孩終究還是得離開，需要去上學。從此除了要努力學習， 她多了一份牽掛，擔憂他的健康。不能每日照顧他，電話便發揮了重要的作用。每日她都會打電話，詢問他的情況，有沒有好好吃飯，是不是感覺好多了。似乎一瞬間，男人就成了需要她照顧的孩子。只是一個小手術的他為什么要在醫院待這么長時間？她最終又回到了家。堂哥在她面前說出了他的真實病情。一瞬間，她只看見堂哥的嘴張張合合的，卻聽不見什么聲音。怎么可能？他得了癌癥，只剩下三個月期限的癌癥，她不解，為什么待人和善的他會得絕癥？

天榻了，換她來撐。她選擇和家人們一起欺騙他：他得了只是一個小病，并不嚴重。再望著病床上的他，女孩只能強忍下淚水，不能讓他看出破綻。 女孩抓緊每分每秒能陪他的時間，照顧他，陪伴他。他雖然喜歡女孩陪伴身邊，但怕耽誤她的學業，把她攆到學校。為了不讓他起疑，女孩同意返校。臨別她到病房看到原來躺著的他已坐了起來，掙扎著在穿襪子。女孩不解，邊上的媽媽便說，“你爸要去送你。”她拉著行李箱說了句不用了，落荒而逃。多待一秒淚水就會奪眶而出。他不知道的是，返校途中她哭了一路，他在病床上掙扎著穿襪子的情景，她一生也忘不了。

以前總嚷嚷著嫌他都不給她打電話，現在她不敢接家里的電話，因為她怕，怕一個電話帶來的會是噩耗。給他打電話詢問他的病情，似乎就成了她每天的功課。聽著電話中他的聲音，聽著他說今天吃了什么飯，聽著他說他的傷口不疼，女孩不安的心可以稍稍放下一點。可是掛了電話的她就又會陷入悲傷，一晚又一晚地痛哭。

女孩再回家時他已出院，回家養病，過年。以往歡天喜地的年，今年為了欺騙他，大家都強顏歡笑，期盼新春的喜悅能祛病除災，趕走病魔。春暖花開，萬物復蘇時他就能好起來。不料，好運未到 ，意外卻突然發生了，她記得是初五，剛要吃餃子，他突然間肚子疼，連一個餃子還沒有吃到嘴，他便乘鄰居的車又回到了醫院。醫生下了病危通知單。這一生女孩都會記得那天媽媽打電話的哭腔，會記得那一句“來醫院，再跟你爸說說話吧”， 會記得晚上跟親戚一起去醫院的如冰窖一樣的寂靜和寒意。看著重癥監護室掛著氧氣罩的他，女孩只能拉著他的手，趴在病床邊，望著他仿佛瞬間瘦下去的臉，什么也做不了。呼吸機的聲音在安靜的病房里，顯得那么的突兀，擾亂女孩的心境，一夜無眠。

看著自己一日不如一日的身體，他也漸漸察覺，不再四處求藥治病，選擇了得過且過。看著拉著自己手的女孩，本就寡言的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望著病床上的他， 她只能斂下眉來掩飾悲傷，掩飾下一秒就要奪眶而出的眼淚。片刻之后開口的竟是他，開口便是沙啞至極的聲音：“妞，我這病不行了，治不好了。你好好上學，一定要把學上完，別不上學。”淚水奪眶而出，她含淚微笑著安慰他說：“你的病會好的，別亂想，好好養病。”他抽動嘴角表示微笑，這安慰的話語他已經不信了，女孩連自己都說服不了了。 她手足無措，卻又無可奈何。在他彌留之際，女孩和媽媽商量想要休學，他卻突然醒來說道：“不行。好好讀書。你是要我給你跪下么”這一幕，她每每想起眼淚就不可抑制。

病情查出六個月之后，他離開了，離開了女孩，再也不用忍受痛苦，獲得了解脫。她再也不可能見到他，只期盼在夢中能夠見他。也許他已沒有病痛，女孩想，如果有來生，你來做我的孩子，換我寵你一世，換我護你一生平安喜樂。

“你還記得我嗎？”

“當然記得。”

女孩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