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義文
初中時,教我們數學的是廖老師。他身高一米八左右,身材瘦削,鼻梁上架著一副眼鏡。他戴眼鏡并非為了顯示自己的學問,而是因為他的左眼失明了。我們學了“一目了然”這個成語后,有一個調皮的同學給他起了一綽號:了然先生。
我是斷然不敢叫廖老師為了然先生的,因為他和我的父親關系不賴。一個星期六,父親打了只野兔。他一邊拾掇著,一邊對我說:“去把廖老師請來喝酒。”午餐時分,兔肉飄香。父親揀了一塊好肉夾給我,然后問廖老師:“這小子學習咋樣?”我一聽趕緊往旁邊躲,因為我的成績見不得人。我卻聽見廖老師說:“是塊讀書的料,要好好培養。”廖老師沒有出我的丑,我的心放松下來,但感覺臉有些發燙。父親喝一口酒說:“他在學校要是不聽話,你替我揍,到時我殺老母雞請你喝酒。”
聽父親講,廖老師的左眼是大集體時上山伐木受傷導致失明的。對于這一缺陷廖老師是很敏感的,以至于他上課對紀律要求很嚴。在他看來,在他眼皮底下違紀就是對他眼睛的一種挑釁,這是他絕不能容忍的。一次,我與同桌在課桌下做游戲被廖老師發現。廖老師很生氣,把我倆揪到講臺上。我偷偷瞧了他一眼,他的臉已氣得變形,肌肉在抖動;那只左眼空洞得叫人害怕。竹條帶著怒氣抽在我的左手心上,一陣陣疼痛浸入我的心里。廖老師邊打邊說:“我打了還要告訴你父親,叫他燉老母雞請我喝酒。”
疼痛漸漸消失,但我心里卻有了另一種害怕,害怕回去后挨父親的揍。放學后,父親看見我,臉上看不出半點不悅,反而顯得很高興的樣子。我感到詫異,難道廖老師沒告我的狀?父親幫我取下書包:“剛才我在路上碰見廖老師,你猜他對我說了什么?”我想,廖老師肯定不會說我什么好話。父親不等我回答,說:“廖老師說你在學校表現好,成績進步大,是讀書的料。”我感到驚奇,腦子里充滿疑問:這真的是廖老師說的嗎?
要上初三時,父親突發重病需要動手術,母親拿出了家里所有積蓄。我的學費因此沒有了著落,我打算不上學了。
第二天,廖老師來到家里。他對我說:“吃完飯上學去。”
我說:“我不上了。”
他說:“怎能不上?你是讀書的料,別耽誤了學習。你父親早把報名費放我手上了。”
我跟著廖老師回到了學校。后來才知道,我的學費是廖老師墊付的。
我考上大學,對家里、對全村人來說都是一件大喜事。這天,家里宴請賓客,喜氣盈庭。廖老師帶著鞭炮來賀喜。父親握著他的手感激地說:“孩子考上學多虧了你!”
廖老師笑著說:“是孩子自己的努力。我早說過他是讀書的料。”
旁邊大奎的父親打趣道:“廖老師,你也說大奎是讀書的料,可他怎么只能做個泥瓦匠?”
國慶的父親也附和著說:“廖老師,你也說過國慶是讀書的料。你是不是對每個孩子都說過是讀書的料?”
眾人“哄”的一聲大笑。廖老師也笑了,他那雙眼睛變得生動起來。
(常鑫摘自《小小說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