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基礎教育領域的音樂教研員是研究并推動中小學音樂教育的重要力量。遺憾的是,音樂學術界至今鮮見有對音樂教研員這一制度的歷史進行專門深入研究的成果。從“我國第一位音樂教研員”這一流行說法的考證入手,闡明我國音樂教研員制度形成于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初,來源于國民政府時期的教育實踐、中央革命根據地時期的探索和對蘇聯的借鑒,更與我國“學管傳統”的文化基因有關。這一制度于20世紀末已發展成完整的體系,并在新世紀的音樂教育課程改革中發揮出重要的力量。
關鍵詞:音樂教研員;音樂教育制度;郁文武;《中國音樂教育年鑒》
中圖分類號:J60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 - 2172(2021)02 - 0008 - 11
DOI:10.15929/j.cnki.1004 - 2172.2021.02.002
一、問題的提出與考辨
《中國音樂教育年鑒2014》(以下簡稱《年鑒2014》)載張雨瀟的《郁文武訪談:教師與教研員——“改革開放”以來我國音樂教育課程改革的先驅及見證者》①,4次提到郁文武是我國“第一位”音樂教研員,且這“‘第一位說”還在更早的《中國音樂教育年鑒2010》(以下簡稱《年鑒2010》)載顧林景的《郁文武訪談:“教研員”對中國普通音樂教育的意義》②中也多次出現,并被當下的網絡、現實空間廣泛認同,甚至就連一些年長的省級音樂教研員和音樂教育專家發表的文章中也這樣認定③。然而,細讀兩書不難發現其本身便存在自相矛盾的說法。
《年鑒2014》在介紹郁文武時稱其是“‘文革后我國第一位音樂教研員”,但在正式訪談時卻又這樣提問:“1969年正值‘文革時期,那時您成了我國的第一位音樂教研員……”這為何時間敘述不統一呢?經筆者考證后發現,該“訪談”中的信息是來自金亞文(署名“吉人”)于2002年采訪郁文武的文章④,但金亞文在說完“‘文革后……”一句后還特別補述到:“1969 年‘文革尚未結束,他(郁文武)實際上是在‘文革中出任教研員的。”可惜,“訪談”作者只取金亞文文章的前半句,后半句不要了。金亞文之所以那樣“補述”是因為他此前曾用“從教研員到著名學者”來概括曹理的人生。他說:“曹先生做教研員是在60年代初,是我們國家最早從事音樂教研工作的人員之一。”①曹理本人也確實在其著中說過自己的人生是從“音樂教研員”起步的②。2016年,蔡夢采訪曹理的文章再次提到曹理當教研員的歷史③。根據曹理在《無愧于祖國無愧于時代》中說:“1953年姚思源先生調到北京教師進修學院承擔音樂教師短期培訓工作。我是1960年調入的。”④可見,比曹理更早的音樂教研員是姚思源,且姚先生在《憶音樂教育家劉峻峰先生》⑤中還提到的劉峻峰正是曹理所在學校的音樂教研室主任。
但上述幾位就是最早的音樂教研員了嗎?顯然還不能這樣下結論。筆者這粗略的追蹤考辨僅說明《年鑒2014》中采訪者的“‘第一位說”是站不住腳的。遺憾的是,郁文武本人的說法也不夠嚴謹。他自稱是“中國第一位專職音樂教研員” ,那么加了“專職”兩字是不是就合適了呢?該文對郁文武的任職是從“1969年10月”介紹的。筆者網上搜索“百度百科”得知, “閻柏林,1969—1973年任天津市紅橋區教研室音樂教研員……”很顯然,閻柏林那時也是“專職”音樂教研員。根據閻柏林的簡歷推測,天津市那時甚至可能還存在其他區的音樂教研員。有文章稱,“上海、天津、遼寧等省市在‘文革期間設立過專門的音樂教材編寫員,后轉型為省(市)音樂教研員,成為我國第一批專職音樂教研員”⑥。這似乎既能印證閻柏林的簡歷不說,這“第一批”肯定也不止一個人。
還有證據如,作為“(新)中國音樂教育事業見證者”(楊青的評語⑦)的姚思源還曾說過:“1956年…… 一些省市教育領導部門施行‘音樂教研員制度。”⑧姚先生這說法是可以找到依據的。1954年,教育部發布的《關于全國中學教育會議的報告》中要求“建立各級教研室…… 教研室的人員可在當地編制之內,予以調劑”⑨。1955 年,官媒《人民教育》再次發布《各省市教育廳局必須加強教學研究工作》的社論,要求“ 獨立設置教學研究室”⑩。隨后,有些省份如河北省于1956 年還出臺了具體的落實文件《教學研究室工作條例》。1955年9月,“遼寧省教育廳教研室”還編出《音樂課本》由“遼寧人民出版社”正式出版(現舊書網有售)。此外,在1957年的文章中姚先生還提到,各地對音樂教學的領導,“有的是由教育局(廳)的教研組(也稱‘教研室)直接領導的,還有的是由教師進修學院、音協、教育工會①來領導的”②。盡管姚先生認為這“很混亂”,但這“教研組(室)”里的人員那時就被稱為“教研員”,且這政府教研室(組)直管下的教研組是早在1952年教育部頒布的《小學、中學暫行規程(草案)》中就明確規定必須要建立的。這是法規性文件,因此1952年北京市立即落實,在全市各個學校成立各科教學研究組并成立全市各個中心小組③。1957年,教育部還頒發《中學教學研究組工作條例 (草案)》,對教研制度進行再規范④。
此外,郁文武在《年鑒2010》中又稱“我國音樂教研員的起源要從1979年開始說起”也不嚴謹。郁文武對此的解釋是因為教育部讓上海市來負責編寫國家統編音樂教材而找他來的,在調集全國其他省的音樂教研員來參編教材時發現,“全國也有個別省市有教研員,但真正專職的音樂教研員只有上海和天津兩個直轄市(筆者注:這也印證了閻柏林的簡歷)……1970年代末,全國設立音樂教研員這個隊伍……不會超過8~10人”⑤。首先,郁文武這自敘本身就已說明其“第一位”說是站不住腳的。其次,筆者還可找到間接證據。1980年安徽省召開中小學音樂教學會,報道說:“到會的有各地、市的音樂教研員。”⑥顯然這些音樂教研員不能說正巧全是1980年當年剛任命就來開會的,至少部分是1979年或之前就產生的。倘若把非政府行政系統的音樂教研員也算在內,那可能就更多了,如最早提出創辦《中小學音樂教育》雜志設想的林虹那時便是溫州地區教師進修學院教研室音樂教研員,1982年任職吉林省音樂教研員的吳斌正是通過郁文武認識林虹后合作出版《小學音樂教學參考書》⑦。還有文章提道:“我區(重慶市市中區)教育局,自1977年下學期起……教師進修學校配備了音樂教研員。”⑧
退一步講,如果郁文武這1979年“編教材”起因說成立的話,那上海中小學教材編寫組分別于1974年、1978年編輯出版的《革命現代京劇音樂知識(音樂教學參考書)》(上海人民出版社)《音樂教學參考資料》(上海文藝出版社)⑨又怎么說呢?其實,自1951年國家出版部門實行全國中小學課本由國家統一供應制度⑩以來,教材并未全部統一,僅北京市就于1955年、1957年編寫出兩套中小學音樂教材。1958年,教育部還下發了《教育部關于編寫中小學、師范學校鄉土教材的通知》,第一次明確對教材編寫權的下放。1958年,中央專門發布《關于教育事業管理權力下放問題的規定》,指出今后“通用教材”由教育部組織編寫,各地方可自編教材;后于1959年教育部黨組出臺《關于編寫普通中小學和師范學校教材的意見》落實中央要求①。于是,全國那時出現了400多種地方性音樂教材②。1960年,上海市甚至還編寫出《關于全日制中小學音樂課程革新的建議(草案)》(上海教育出版社),包括本地區制定的教學大綱③。難道這些都不是音樂教研員的工作成果?如此,即便有人評價郁文武是“上海市第一任音樂學科教研員”④也令人懷疑。教育部之所以于“文革”后找到上海來編寫中小學音樂教學大綱和統編教材,不能說跟上海市這1960年的率先探索沒有一點關系。
更遺憾的是,郁文武在《年鑒2010》中自敘的“1979年起源說”還與其在《年鑒2014》中自敘的“1969年”的“任職說”自相矛盾,且其自敘后者的任職原因也是政府抽調編教材。其實,因人民教育出版社1969年10月被解散,教材的編寫已完全由地方負責⑤。由于1969年5月12日《人民日報》發表社論,認為小學課程開設“革命文藝”等5門課是今后農村教育革命的方向⑥,上海還按照國家高層指示專門印發《上海市中小學教育革命綱要》并影響全國,規定中小學要開設革命文藝課⑦。所以,全國那時有很多省份編寫出“革命文藝”(含音樂、美術、語文)課的地方教材,如1969年湖北中小學教材編寫組成立,編寫出包括《革命文藝》教材在內的65種教材。研究者稱此時的“教材編寫組取代原來的教研室”“1971年1月開始成立湖北省中小學教材研究室,隨后,地、市、縣也相應建立類似的機構或恢復教研室,至1976年,全省共有教研人員1020人”⑧。很難讓人相信,這里就沒有一個音樂教研員。此外,1969年 10 月,廣東省也成立中小學教材編寫組,且各市縣也相應成立了教材編寫組,由此形成了省、地區兩級教材編寫組,并稱這種兩級的行政架構是服務于當時編寫使用教材的需要而出現的。后廣東省于1972年“編寫出中小學教師用書《革命文藝》(音樂、美術)”⑨,比上海市編寫的小學《音樂》課本⑩(上海人民出版社,1973年12月)出版得還早。還有,1969年時的佛山專區已正式開始使用自編的《革命文藝》(美術、音樂合并成冊) 。此時出版的音樂教材其實還有很多,如北京市教育局于1969年組織編寫 后于1970年正式出版的《中學音樂教學參考資料》,湖南省中小學教材組編的《簡譜基礎知識》(湖南人民出版社,1973年);再如,搜索舊書網便可得山西省、廣西壯族自治區、廣東省等地小學“音樂教學參考書”,就連“建平縣教研站”這樣的縣級機構也于1972年編選出《音樂基本知識》(見舊書網),甚至還可搜出1966年“武昌區音樂教研會編”的《中學生革命歌曲選》。顯然,郁文武這“1969年”因編寫教材便自稱的“‘第一位說”不僅與“1979年”的“‘第一位說”“起源說”自相矛盾也很難站得住腳。那么,為什么會出現這明顯的“矛盾”敘述呢?筆者認為,這主要根源還不能說僅僅是郁文武等人對歷史的判斷認識問題,而是因為當前我國音樂學術界對我國基礎音樂教育教研體制的歷史幾乎沒有研究。郁文武對基礎音樂教育的貢獻是有目共睹的,但在沒有一個歷史參照系的情況下判定“第一位”就顯得有點隨意,還有可能遮蔽我們對我國1949年以來的音樂教研體制發展史的認識。因此,筆者對此再做進一步的梳理。
二、我國音樂教研員制度的形成與發展
(一)制度的形成
整個大教育界一般認為我國的教研體制是學蘇聯得來的①。1955年中國中小學教師訪問蘇聯代表團的訪問報告顯示,我國的教研體制確實像蘇聯的②。1951年,成仿吾在談到中國人民大學學蘇聯時說:“蘇聯先進的教育科學創造了一套這樣的組織,一個完整的機構,我們把它翻譯為教研室。”③1952年11月號的《人民教育》發表社論,提出:“必須徹底系統地學習蘇聯的先進教育經驗。”張念宏主編的《教育百科辭典》提道:“新中國成立后,在全國范圍內逐步建立起一套教育科學研究機構。全國設有中央教育科學研究所,各省、市設教育科學研究所(室),其中有獨立設所的,有附設在高等院校內的,有附設在教育機關內的。”④
這制度確實是“逐步形成的”。“1956年,我們才認識到有必要從事研究教育科學。于是教育部黨組才決定成立中央教育科學研究所。”⑤直至2008年8月,中央教科所才成立包括音樂教育研究在內的研究機構,即“體育衛生藝術教育研究中心”⑥。但在這個層次上的研究人員很少有被稱為“音樂教研員”的,這或許是因為這個層次注重的是“科研”,而“科研”與“教研”是有區別的,“教研”側重于教學研究⑦。由于頂層一直重視“科研”而忽略“教研”,所以現有學者還主張要在中央層面重新設立分管省級以下的教研機構⑧。但 “科研”與“教研”并存的體系在省市層面上早就有了,因此張念宏主編的辭典在這個層面上有3種機構。且在這些機構里的人員被稱為“教研員”的很普遍。
第一類即“獨立設所”的音樂教育科學研究機構,與中央教科所的性質一樣,側重于科學研究,如北京市教育科學研究院下就有(中小學)音樂教研室①。但這類機構到底是哪個省市最早設置音樂教研機構的、整體發展又如何等目前不清楚。現只知道姚思源于1985年說:“從北京到各地的教育科學研究所,幾乎沒有一家有研究音樂教育的學科。”②《迎接美育的春天》一書載李晉瑗文章于1987年建議“教育科學研究所中應設‘音樂教育科學研究機構”,但該書中楊波的文章已提到“重慶市教育科學研究所音樂組”③。1988年,湖南省教育科學研究所已編出《中小學音樂教學改革參考資料》《音樂教學原理與方法》,由湖南教育出版社出版。
第二類是設在教育學院或進修學院(學校)的音樂教研機構,如上文提到姚思源、曹理所任職的單位便是。1982年,國務院批準教育部《加強教育學院建設若干問題的暫行規定》,進一步明確指出“把教育學院逐步辦成本地區在……教育科學研究等方面具有指導作用的教育中心”④ 。顯然,這類教研機構在20世紀50年代較多,改革開放后更多,但音樂界沒有人對此進行過專門統計。因此,1953年的北京教師進修學院音樂教研室是否為最早也無法判斷。這類音樂教研機構因具有學校角色,所以業務色彩比較突出,特別是省級的;省級以下的因業務水平越來越低,所以其權威性遞減,以至于最基層的縣級教師進修學校的“研究”角色已基本消失。即便省級的教育學院仍有存在,但隨著近年來的高校“并校”“升級”潮的沖擊,這類學院跟中小學的聯系逐漸失去了往日的面貌。因此,從總體上看,這類音樂教研員的角色現在越來越淡。
第三類音樂教研機構便是1988年制定的《全國學校藝術教育總體規劃(1989~2000年)》(以下簡稱《規劃》)中正式確立的組織體系。這“體系”是遍布省級以下直至城鄉的“教研室(組)”的教研網絡。與“教育科學研究”機構偏于上層不同的是,該“教研網絡”偏于下層且越往下分布越密。1989年出臺的《規劃》對此的規定是:“省市級設專職音樂教研員,縣級可以兼職。分屬各地政府‘教育(行政)機關管轄。”直至當下,縣級音樂教研員也基本都是專職的,甚至還下設鄉級兼職音樂教研員。所謂“教研員”,其實就是“教學研究人員”的簡稱⑤,但由于第三類音樂教研員歸屬“教育行政機關”而擁有行政權或類行政權,所以現在狹義的“音樂教研員”基本取代原本含義廣泛的概念而幾乎專指這第三類人員。如繆裴言把“音樂教研員”直接作為政府下設的音樂教研機構中的工作人員,負責“音樂教育(教學)業務管理”(筆者注:在這“管理”下除了提到音樂教研員還提到“教研組”),與政府教育部門中負責藝術教育的行政干部區別開來,且與音樂教育科學研究機構中的教育科學研究人員區別開來⑥。由于國家教委(教育部)曾委托《中國音樂教育》雜志社分別于1992 年、1993 年、1997 年、1999 年、2003 年多次舉辦 “全國中小學音樂教研員培訓班”⑦,因此其行政色彩、獨立角色越來越被強化,這從國家頒布的文件措辭也能得到印證。如九十年代中期《國家教委體育衛生與藝術教育司關于普通高中藝術課實驗工作的意見》(教體司﹝1995﹞80號)中要求:“教育行政部門和教研部門(教科所)……要加強合作。”①這里顯然沒提到第二類機構的事。由于這第三類與第一類都是依托政府教育部門,所以,不少地區把第一類與第三類機構合署辦公或一肩挑。
但需要說明的是,這第三類音樂教研機構在1989年出臺《規劃》前早就存在。1950年12月,潘奇執筆的一份權威調查說,“有少數幾個城市中組織有教師研究小組”②,但后來很多。筆者根據文獻梳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主要的音樂教研組織形式有如下幾類。
(1)市級音樂教研組織。如武漢市于1950年春季成立的音樂教學研究會③,1950年蘇州市有中等學校音樂教學研究會④,1951年鞍山市有中學音樂教研組⑤,50年代初期長沙市有中學音樂教研組⑥,1956年遼寧省有中等學校音樂科教學研究會⑦,1960年3月江蘇省音協還成立“音樂教育委員會”⑧,1951年南京市有“音教聯”組織,音樂教育家陳洪甚至認為這在那時是“舉國聞名”⑨。在南京市中小學音樂教師聯誼會的座談會紀要中,作者還特別交代這是在“南京市文教局和文聯音樂部的領導下,音樂教師有了自己的組織——音教聯”⑩。中國音協普及工作部編的《小學音樂教學參考資料》(音樂出版社,1956年)中也提到很多類似的信息,如錦州市小學音樂教學研究會、桂林市小學音樂教學研究會、哈爾濱市小學音樂教學研究組等;舊書網賣的1962年的《活頁歌選》顯示是蚌埠市中等學校音樂教研組編的。趙沨先生在對1949年后頭十年音樂教育回顧中專門提倡這種“全區校際教學研究活動”。這樣的組織實際還有很多,如音樂教育家王問奇于1951年說,在當地教育行政機關和音協的領導下成立的組織,除了南京市音教聯外,“(上海)、北京、天津及許多地方都有了類似的組織”。1955年的一份權威調查說:“不少地區如北京、南京、天津、上海、沈陽、哈爾濱、蘇州、旅大、重慶、長沙、吉林、錦州、無錫等地……先后組織了小學音樂教師或教學研究組,自行制定……教學大綱和教材……長沙小學音樂教材編委會還出版定期刊物《兒童歌曲》并發行到外地。”
(2)縣級音樂教研組織。這類組織就更多了,如20世紀50年代末,上海市浦東縣教育局領導的音樂教研組①,湖南省懷化市溆浦縣教研室還編出“唱歌”這鄉土教材②。此外,編寫出鄉土音樂教材的省市還有江蘇省、上海市、北京市等③。
(3)中心區音樂教研組織。這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特色教育制度,所以普遍設置。這里僅舉一例,江蘇省常州市湖塘橋小學是一所農村中心小學,他們承擔的輔導區也就是“中心區”(即負責本鄉所屬的其他小學的輔導任務)的音樂教研活動。教研方法是中心小學先行一步,如有問題便通報鄉下學校注意,等等④。
(4)一個學校內部組建的音樂教研組織,即“音樂教研組”。如南京市長江路小學1956學年度成立的“唱歌教研組”⑤,1958年的上海建青初級中學的“音樂教研組”和中學語文教研組聯合創作《漢語拼音歌》⑥,1962年的青海省甘都中學正式出版《小學音樂教學法綱要》⑦(青海人民出版社)一書,就連西藏自治區在“文革”前也在部分地區和城鎮學校加強了音樂教學的教研活動⑧。
但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沒有形成自上而下的(完整的音樂教育)管理體系”⑨;因此,此時的“教研”之“研”也確實不是太樂觀,原因如下。
(1)正如繆天瑞于1956年所說:“音樂理論研究落后于其他學科。”⑩1957年,文化部領導對此還專門強調要“加強教研室活動……使教研室真正成為教師改進教學和進行科學研究的中心”。最早的音樂教研員之一且現已成為音樂教育學權威專家的曹理都說“我從1984年才開始寫文章”。有學者說:“‘十年動亂前,省、地、縣級的教育教學研究室的主要任務本來是教育視導、先進經驗的總結和推廣工作,現在(八十年代初)又增加和突出了‘教育科學研究。”
(2)許多學校特別是農村學校根本沒有專任音樂教師,大部分是其他學科教師兼職的。“要讓他們每周抽出一定時間來參加教研組學習,無論在條件與時間上都是辦不到的……大部分教師并未進行教學研究”,因此音樂課的教研小組常常是“每搞必垮”。也就是說,一個學校內部的音樂教研組那時反而少,但城市學校尤其當下城市學校普遍設置。
(3)20世紀50年代初,正如謝嘉幸所說:“我國的專業音樂教育是得到高度重視的。”但老志誠等音樂家說國家對普通音樂教育很不重視,因此他們呼吁實行文化部和教育部雙重領導,而不是只由文化部領導①。原來,1951年文化部就成立“藝術教育組”,負責全國音樂、美術、戲劇教育事宜②。我們以往都以為是美育從國家教育方針中消失而導致普通音樂教育不受國家重視,其實原因跟藝術教育管理體制也有關。也就是說,普通音樂教育的業務那時是屬于文化部管轄(行政屬于教育部管理)。這種管理模式很像1931年11月蘇維埃中央政府成立之前那樣,那時的學校音樂教育由各級蘇維埃政府的文化部或稱文化委員會負責(簡稱“文委”)。由于戰時的音樂給人的印象就是“宣傳”的有力武器,所以音樂(教育)由文化部管轄。1951年,趙沨就在文委兼任調查研究室主任;1952年調任文化部黨組秘書主管藝術教育處工作③。遺憾的是,按照老志誠等音樂家的說法,那時注意力都用在專業音樂教育身上了;因此,管理體制不順也是普通音樂教育不受重視的根源之一。事實上,美育從教育方針中消失后,普通音樂教育并未消失;相反,1963年的小學音樂課時相較美育取消前的課時還增加了——在美育從教育方針消失之前的1957年公布的小學教學計劃中,1~6年級的音樂課每周課時按年級依次是1、1、1、1、1、1,但1963年公布的小學教學計劃中的音樂課每周課時按年級依次是2、2、2、2、1、1,即1~4年級音樂課每周課時比1957年各增加1節④。
(二)制度的發展
綜合以上分析可得這樣的結論,我國1949年后的音樂教研體制的建立是自下而上逐步建立起來的。當時初期主要組建的是基層音樂教研網絡,這樣的網絡基本也是今天的基層中小學音樂教研網絡。很遺憾,這“教研網絡”由于1966年的“停課鬧革命”而中斷,“50年代初確立的全國中小學教材必須統一供應的方針被廢除”⑤,只要求組織小學生“學唱革命歌曲”⑥。由于1967年10月又要求“復課鬧革”⑦,因此前已對前“十七年”教學的徹底否定,所以此時不得不重新編寫教材,于是1969年各個省市從基層抽調教材編寫人員。由于其他學科于1972年前后便陸續開始恢復“教研室(教研員)”⑧,1979年更是大規模地恢復該教科研制度⑨,所以有些省份在“文革”結束后把1969年抽調編寫音樂教材的人員默認為“音樂教研員”⑩。還有文章稱:“現在(筆者注:作者指70年代末80年代初)有的音樂教研員是一般行政干部,還有的是‘文化大革命造反起家沉積在教育機關的人物。” 之所以于1972年部分教研部門開始恢復,那是因為鄧小平此時主持教育工作帶來的新氣象。其實,1969年時連教育部人員都被下放了,怎么可能還來設置“音樂教研員”崗位呢?事實上,直至1987年,一些教學科研組織還處于一種民間的群眾性的自發狀態①。還需要說明的是,1979年時,因整個音樂教育事業都還沒受到重視,所以最先恢復的主要還是基層教研組這種1949年后最遍布的形式。如長沙市于1977年就恢復了長沙市中學音樂教研會②,后增設音樂教研員的省市縣才慢慢增多;1983年,寧夏回族自治區還專門發文件要求各地、市、縣教研室應配備專人負責音樂教學③;1985年,幾十位音樂家簽署聯名信向中央呼吁重視音樂教育,于是1986年國家教委便成立了“藝術教育處”,有學者稱這“改寫了在我國教育史上音樂教育無專門機構和專人管理的歷史”④。其實這不準確,只能說1949年后的教育部最高管理層是這樣,后還設“中小學音樂學科教材審查委員會”。由于國家開始重視音樂教育,1987年,國家教委的一份調查表明已有許多教研室配備了藝術學科的教研員⑤。江蘇省率先于20世紀80年代初至1987年陸續為11個省直轄市配齊11位音樂教研員,并建立音樂教學中心組。⑥隨著1989 年國家教委社會科學發展研究中心成立美育研究室并頒布《全國學校藝術教育總體規劃(1989~2000年)》,再加上1990年國家教委頒布《關于改進和加強教學研究室工作的若干意見》,到1991年底,大多數省市都配備了藝術學科教研員,并形成了多層次的藝術教育管理網絡⑦。吳斌的統計是,至1991年底,“有14個省、市、自治區教委(局)設立了藝術教育行政管理機構或配備專職行政管理干部,有8個省、市成立了藝術教育委員會,有21個省、市、自治區配齊了音樂專職教研員”⑧。1994年,北京市在接受國家教委對學校藝術教育工作的全面檢查之前作出的《自查報告》中提到,(北京)各區(縣)教育局中教科、小教科均設藝術教育專職管理干部;教學業務管理方面,市教育局教研部設藝術教研室,有3名音樂教研員編制。全市已初步形成市、區(縣)、小學中心學區教研組三級教研網絡,有專職音樂教研員46人,兼職音樂教研員140人。⑨有學者于2010年對國內5省15縣的農村學校藝術教育的現實情況進行抽樣調查。統計結果顯示,在“縣教育局關于藝術教育課程管理和指導規劃狀況”項中,有分管藝術教育的職能部門的縣教育局占93.3%,有分管藝術教育的干部的縣教育局占85.7%,有縣級藝術教研員的縣教育局占80%;在“教師對藝術課程規劃的意見”項中,學校有藝教管理機構的占62.7%。⑩但也有個別省份如新疆從自治區到州、市、縣,截至1990年基本還沒有負責藝術教育的專設機構和專職人員。1998年教育部擬定 《教學研究室工作規程》 ,在此指導下,有的省份發展得非常好,如天津市音樂教研室于新世紀初還率先借助互聯網這個平臺進行京津地區音樂教研員的聯誼與學術交流①。至此,中小學音樂教研隊伍與其他人員基本形成了“三個方面軍”②。這一“方面軍”也確實在20世紀末和21世紀初的課程改革中發揮了巨大作用。2010年,吳斌在“第 29 屆世界音樂教育大會”上的發言對此總結說,“中國大陸學校音樂教育的管理體制”有3個方面:“行政管理、業務管理、咨詢機構與非政府組織(1986年國家教委成立的藝術教育委員會、1986年成立的中國音協教育委員會、1987年成立的中國教育學會音樂教育分會、1996年成立的中國藝術教育促進會)。”③自此形成了如姚思源所形容的我國音樂教育的發展態勢:“由過去長期以來只有音樂教師積極的局面,轉變為80年代后期以來由政府積極領導,廣大音樂教育工作者發揮主動性的‘上下結合的局面”④。
綜上所述,我國自古就有“學管傳統”,后被“國民政府”與解放區的教育繼承,1949年后在學蘇聯的基礎上進一步整合并逐漸形成比較完整的基礎教育教研體制。當下,該制度已發展成我國獨特的音樂教育教研制度。
注:感謝姚思源先生、曹理先生、廖家驊先生、余丹紅先生對本文寫作提供的幫助;還要感謝姚思源先生的女兒姚衡梨先生,因姚先生失聰,所以我們只能通過姚先生的女兒轉述交流。
本篇責任編輯 錢芳
收稿日期:2019-12-13
作者簡介:吳躍華(1970— ),男,碩士生導師,江蘇師范大學音樂學院副教授(江蘇徐州221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