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繼湯
提要:閩西是全國最早建立紅色政權的地區之一。在奪取政權后,如何有效地鞏固政權和深化革命,是特殊歷史條件下對閩西蘇區政府行為和職責的一種考驗。經過蘇維埃政府成立的籌備和工農兵代表大會代表的確立,閩西蘇區通過工農兵代表大會制定法律來重新確定秩序。以閩西工農兵代表大會立法為代表的立法實踐,形成了相對完備、系統的法律制度,創造了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成立之前立法的高峰——開展立法時間早,頒布法律多,立法符合實際首創性強,且立法在閩西廣泛實踐,開辟了中國法制現代化的新道路,摒棄了舊有的法制,開創了人民民主法制。
閩西蘇區是蘇維埃立法較早的蘇區,這為中央蘇區和中華蘇維埃共和國立法提供了最初的樣本。學界關于閩西蘇區立法的研究,已有一些成果。已有研究成果,主要從以下幾個方面展開:一是從革命史角度探討閩西蘇區立法的變遷,以余伯流、凌步機和蔣伯英等為代表。(1)余伯流、何友良:《中國蘇區史》,江西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余伯流、凌步機:《中央蘇區史》,江西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蔣伯英:《福建革命史》,福建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蔣伯英:《閩西革命根據地史》,福建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二是聚焦閩西蘇區法制建設的宏觀研究,以張希坡、彭光華、楊木生、卓帆和邢亮為代表。(2)張希坡、韓延龍:《中國革命法制史》,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7年版;彭光華、楊木生、寧群:《中央蘇區法制建設》,中央文獻出版社2009年版;卓帆:《中華蘇維埃法制史》,江西高校出版社1992年版;邢亮:《閩西蘇區法制建設初探》,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2017年版。三是閩西蘇區部門法立法和實施情況研究,以孔永松、蔣伯英為代表。(3)蔣伯英:《論閩西蘇區的土地政策》,《黨史研究與教學》1993年第1期;孔永松:《關于<溪南里土地法>主要內容的考辨》,《中國社會經濟史研究》1988年第2期。盡管學界取得了豐富的研究成果,但對閩西蘇區大規模的立法活動描述不清,進而對閩西蘇立法實踐在蘇維埃法制建設中的重要地位認識不足。(4)將閩西蘇區立法實踐納入到中國革命法制史、中央蘇區法制史或中華蘇維埃法制史中進行論述,忽視了閩西蘇區立法在蘇維埃立法中首創的地位。鑒于此,本文將以閩西蘇區立法實踐為中心,通過對相關史實的梳理和以上問題的探討,重點描繪閩西蘇區立法史,進而在分析閩西蘇區立法特點基礎上,闡釋閩西蘇區立法實踐在蘇維埃立法史上的地位。
閩西蘇區立法文獻(5)立法文獻是指由工農兵代表大會(蘇維埃代表大會)和蘇維埃政府制定的以權利和義務為內容,反映人民群眾意志的行為規范。非常豐富,大規模的立法主要集中在工農兵代表大會上,其中比較有典型代表意義的包括:1928年8月召開的溪南區工農兵代表大會制定4部法律。1930年3月18日召開的閩西第一次工農兵代表大會頒布法律最多,立法技術最為嫻熟,且立法內容大多符合實際。1930年9月召開的閩西第二次工農兵代表大會貫徹了李立三“左”傾錯誤思想,修改了許多閩西第一次工農兵代表大會正確的立法。1932年3月18日召開的福建省第一次工農兵代表大會立法是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成立之后,閩西蘇區貫徹中央政府立法的一次嘗試。此外,在蘇維埃政府成立后,以蘇維埃政府名義頒布了大量的行政法令,這些行政法令同樣構成了閩西蘇區的立法實踐。
1928年6月底,張鼎丞、鄧子恢等領導永定暴動,成立蘇維埃政府并頒布法令。溪南區蘇維埃政府成立后,人民群眾最迫切的要求是分田,特別是秋收將至,農民們希望盡快分享勝利成果。福建臨時省委于7月25日致信閩西特委和永定縣委,指出當前重要任務之一是“馬上沒收土地,分配土地,建立鄉或區蘇維埃政權。”(6)《中共福建臨時省委給閩西特委指示信》(1928年7月10日),中央檔案館、福建省檔案館編:《福建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省委文件 1928年)》下,內部發行,1985年版,第45頁。張鼎丞和鄧子恢等立即開展立法實踐。“1928年7月間,進行溪南區選舉工作,選舉區的代表。8月,召開區的工農兵代表大會,成立溪南區蘇維埃政府,并頒布了土地法、勞動法、肅反條例、婚姻條例等新法令。”(7)張鼎丞:《中國共產黨創建閩西革命根據地》,人民出版社1982版,第18頁。在這四部法律中,《土地法》的成就最為突出。
《土地法》制定后,遠離中共中央的閩西黨組織在中央和省委都沒有具體綱領的被動局面下,堅持一個原則和兩條方針開展分田實踐。鄧子恢直承:“這個時候我對土地革命毫無經驗,中央也未發布過什么土地綱領,省委也沒有指示,我當時只懂得一個原則,就是要滿足貧苦農民的經濟要求,以達到爭取群眾大多數的目的,在土改做法上只知中央有兩條方針:一是按人口分田,一是按勞動力分田。”(8)《鄧子恢自述》,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10頁。鄧子恢、張鼎丞分別與經驗豐富熟悉土地的老農民開展座談,進行調查,制定了具體的分田方案。分田方案通過后,便在上金、中金、下金進行分田,二十天的時間三個鄉的土地就分配好了。隨后,就在全區范圍內以同樣的做法在半個月內把溪南區的土地全部分配完畢。(9)許毅:《中央革命根據地財政經濟史長編》,人民出版社1982版,第241—241頁。張鼎丞回憶:“在金沙鄉取得分配土地的經驗之后,就展開全區的土地革命和分配土地的工作。在很短的時間里就分配十多個鄉的土地,近兩萬人的地區內,完成了土地分配的工作,廣大人民得到了土地果實。”(10)張鼎丞:《中國共產黨創建閩西革命根據地》,人民出版社1982版,第19頁。溪南區的《土地法》比《井岡山土地法》早四個月,是土地革命時期最早的土地立法之一,鄧子恢和張鼎丞在溪南區開創的“抽多補少”的分田辦法為后來全國其他蘇區土地立法所借鑒。
由于受到反動派嚴重摧殘,群眾情緒低落,溪南區黨組織在傾聽群眾呼聲的基礎上,于1928年底暫停了蘇維埃政府的公開活動。“為了爭取群眾,用事實來教育群眾,我們決定張鼎丞同志同特委機關一起退出溪南,留下干部同群眾一起與敵人進行合法斗爭。”(11)《鄧子恢自述》,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11頁。溪南區蘇維埃政府暫時停止公開活動,采取隱蔽的方式進行工作,這雖然意味著溪南區工農兵代表大會法令的失效,但并不意味著閩西蘇區立法的終結。隨著革命形勢的發展,閩西蘇區在閩西蘇維埃政府成立后,開展了第一次大規模、系統的立法——閩西第一次工農兵代表大會立法。
1929年7月,毛澤東指導中共閩西黨組織召開“一大”,大會通過《政治決議案》和《土地問題決議案》。其中,《政治決議案》由鄧子恢起草,經毛澤東修改。(12)《中共閩西第一次代表大會之政治決議案》(1929年7月),《鄧子恢文集》,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6頁。《政治決議案》第三部分“黨的任務”對土地問題、政權問題、武裝問題、職工問題、農民運動問題、婦女問題、青年問題和士兵問題進行總結,這為閩西第一次工農兵代表大會相關立法提供理論依據和實踐素材。同時,這次會議通過的《土地問題決議案》是在黨的“六大”的土地綱領指導下,總結了兩年來閩西土地革命經驗,在借鑒《井岡山土地法》和《興國土地法》成熟做法的基礎上重新制定的土地政策。《土地問題決議案》比中共六大的土地綱領更為系統,還解決了許多具體問題。這個決議案成為閩西第一次工農兵代表大會《土地法令》的主體內容。(13)《土地法令》在《井岡山土地法》和《興國土地法》的基礎上進一步完善土地分配(分配方式和分配對象)、土地回收、土地使用、公田處理、土地開墾和土地登記等問題,進而還對與土地相關的水利、耕牛和房屋等問題進行了系統的規定。值得強調的是,《土地法令》在閩西蘇區得以施行,并且開展了分田實踐。“除了實行土地私有和‘抽肥補瘦’這兩項內容尚待解決以外,我黨土地革命的路線及其政策已經基本完備。”(14)蔣伯英:《閩西革命根據地史》,福建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第126頁。
1929年10月15日至18日,中共閩西特委第一次擴大會議研究中共閩西“一大”未能完成的組織、宣傳、職工工作,通過《關于土地問題的決議》。1930年2月下旬,中共閩西特委第二次擴大會議,討論通過了《關于土地問題決議案》《關于工人運動決議案》以及組織、婦女等問題的決議。《關于土地問題決議案》規定:“分田方法以抽多補少為原則,抽出之田以肥瘦均勻為度,好田多者抽好田,壞田多者抽壞田。”中共閩西“一大”和中共閩西特委的兩次擴大會議的召開,為建立閩西蘇維埃政權做了理論準備和實踐規劃。
1930年春,閩西革命根據地普遍建立了紅色政權,政治形勢相對穩定。為了統一對閩西六縣蘇維埃政權的領導,更好地發動和組織群眾進行革命,中共閩西特委認為,中共閩西“一大”確定的建立閩西統一的政權機關的時機已經來臨。
1930年1月,中共閩西特委組織成立閩西蘇維埃政府籌備處。1930年2月6日,籌備處頒布《閩西工農兵代表會(蘇維埃)代表選舉條例》。根據《閩西工農兵代表會(蘇維埃)代表選舉條例》,各地推選代表。經過一個多月的準備,閩西第一次工農兵代表大會于1930年3月18日召開,選舉成立以鄧子恢為主席的閩西蘇維埃政府,并進行了立法實踐。大會通過了1個宣言和5個決議案,制定了組織法、土地法和勞動法等16項法案和條例。鄧子恢在中共閩西黨“一大”起草的《政治決議案》中關于閩西斗爭的前途、閩西過去斗爭的經驗和黨的任務的總結和思考,貫穿于相關立法中,這使得制定的大部分法令符合閩西蘇區革命斗爭實踐。
閩西第一次工農兵代表大會立法與全國其他蘇區工農兵(蘇維埃)代表大會的立法相比,不僅在時間上比較早、在數量上比較多、在立法質量上較優、在立法內容上較符合實際,而且許多立法具有開創性,更在土地立法上為全國其他蘇區提供了成熟易行的分田經驗。(具體可見表1)

表1 全國各蘇區代表大會立法情況表
其一,表1中可見,閩西蘇區召開工農兵代表大會在全國蘇區中是比較早的。僅鄂豫邊區第一次工農兵代表大會召開時間稍早于閩西。其二,從表1可見,相較于其他蘇區代表大會立法,閩西第一次代表大會立法數量最多。1個宣言、5個決議案和16部法案條例,立法門類相對比較齊全,法案條例調整社會關系豐富。16部法案包括:《蘇維埃組織法》《土地法令》《山林法令》《借貸條例》《工會法草案》《勞動法》《優待士兵條例》《商人條例》《取締牙人條例》《取締紙幣條例》《保護婦女青年條例》《婚姻法》《保護老弱殘廢條例》《合作社條例》《裁判條例》和《暫行稅則條例》。1930年5月成立,同為中央蘇區重要組成部分的贛西南蘇維埃政府此時幾乎沒有立法。由此可見,閩西蘇區在立法理論、立法人才和立法實踐方面,走在全國蘇區前列。其三,閩西第一次工農兵代表大會的許多立法在全國蘇區中具有開創意義,實現了立法從無到有的超越。《閩西取締紙幣條例》《閩西取締牙人條例》在全國蘇區立法中獨具特色。其四,閩西第一次工農兵代表大會立法符合當時中國實際,為土地革命時期的法制建設提供了可復制可推廣的成功經驗。《土地法令》規定“以原耕為形勢”“抽多補少,抽肥補瘦”的分田經驗對于全國其他蘇區立法具有借鑒意義。這一分田政策在《閩西工農兵代表大會土地法令》中最先體現。“分田方法以抽多補少為原則,抽出之田以肥瘦均勻為度,好田多者抽好田,壞田多者抽壞田。”可以說,“抽肥補瘦”乃閩西蘇區立法首創。此外,閩西蘇維埃政府成立后,以蘇維埃政府名義頒布的布告、通告、通知、訓令和決議案等行政立法多達195件。(15)其中有典型意義的有:如1930年11月《閩西蘇維埃政府布告第四號——頒布勞動監察條例》,1931年2月《閩西蘇維埃政府布告第九號——反動政治犯自首條例》,1931年6月《閩西蘇維埃政府布告第十九號——重新分配土地條例》等。參見:《福建革命歷史文件匯集(蘇維埃政府文件 1930年)》《福建革命歷史文件匯集(蘇維埃政府文件 1931—1933年)》,內部發行,1985年版。
閩西第一次工農兵代表大會制定的《土地法令》成效顯著。《土地法令》頒布后,閩西蘇區開始分田。以永定縣為例,全縣農民38196戶,146200人,分得土地297223畝,占全縣土地總面積35萬畝的85%以上。(16)中共福建省龍巖市委黨校研究室:《閩西人民革命史》,中央文獻出版社2001年版,第178頁。鄧子恢回憶,龍巖在分田之后的第二年(1930年),農民得到了土地,不交租稅,也不還債,農民的積極性提高了,對土地的投入增加了,當年夏糧豐收,農民收入增加,生活得到改善。(17)鄧子恢:《龍巖人民革命斗爭回憶錄》,福建人民出版社1961年版,第33頁。張鼎丞回憶:“由于黨的政策正確,廣大群眾積極擁護,所以在很短的時間中,就在長汀、連城、上杭、龍巖、永定縱橫三百多里的地區內,解決了五十多個區六百多個鄉的土地問題,約有八十多萬貧苦農民得到了土地。”(18)張鼎丞:《中國共產黨創建閩西革命根據地》,人民出版社1982版,第37頁。《土地法令》的頒布,調動了農民參加革命的積極性,推動了閩西土地革命深入。截至1930年7月,閩西蘇區已建立5個縣蘇維埃政府,57個區蘇,5個區革委會,557個鄉蘇(武平、漳平縣未統計在內);赤色區域人口約85萬,占閩西各縣總人口一半以上。(19)《中共閩西第二次代表大會情況及各項文件》(1930年7月8日—20日),江西省檔案館、中共江西省委黨校黨史教研室編:《中央革命根據地史料選編》上,江西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319頁。同時,閩西蘇區的經濟也得到了一定發展。“紙煙木三種出產都是減少,但紙木二項在赤色政權比較穩定的今年已稍有起色——如紙價比較好,連城樹木可以稍售等是,特別是禾稻異常豐熟,各縣都是一樣。”(20)《中共閩西第二次代表大會情況及各項文件》(1930年7月8日—20日),《中央革命根據地史料選編》上,第300頁。當然,閩西蘇維埃政府法令實施也存在一些問題,如政府法令反對富農成效不佳。“反富農口號沒有宣傳,沒有發動貧農、雇農群眾斗爭,只憑政府法令自上而下打擊富農,結果促成富農的反攻。”(21)《閩西蘇維埃政府工作報告大綱》(1930年9月2日),《鄧子恢文集》,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32頁。
由于革命形勢的變化,黨的主導思想和政策隨之改變。為貫徹黨的政策主張,同年9月,閩西特委召開閩西第二次工農兵代表大會,部分修正了閩西第一次工農兵代表大會的立法。
1930年6月11日,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在李立三主持下,通過了《新的革命高潮與一省或幾省的首先勝利》的決議案,郭滴人作為閩西代表參加會議。該決議案違背了黨的“六大”制定的正確路線和策略,提出了一套系統的“左”傾理論,這標志著李立三“左”傾冒險主義統治了中央領導機關。
1930年7月8日至20日,閩西特委召開中共閩西第二次代表大會。會議第一天,郭滴人作了政治報告,主要傳達了李立三“左”傾錯誤理論與策略,持正確意見的鄧子恢受到打擊。1930年7月15日,閩西蘇維埃政府召集第二次執委擴大會議,免去鄧子恢閩西蘇維埃政府主席的職務。為了貫徹李立三“左”傾錯誤理論與策略——組織集體農莊,進行反富農斗爭,組織工農工會,增加雇工工資,閩西蘇區召開第二次工農兵代表大會,部分修正第一次工農兵代表大會的立法。
1930年9月上旬,張鼎丞組織召開閩西第二次工農兵代表大會,并當選閩西蘇維埃政府主席。大會通過了《政治任務決議案》《擴大紅軍問題決議案》《反富農斗爭決議案》《修正財政問題決議案》和《修正土地法令決議案》五個決議案,以及《修正蘇維埃政權組織法》《修正合作社條例》《修正勞動法令》《修正山林礦產法令》《修正稅則條例》和《修正借貸條例》。閩西蘇區根據法定程序——召開工農兵代表大會——修訂工農兵代表大會制定的法令和條例,體現了對程序價值的尊重,這在當時全國蘇區的立法實踐中是極少見的。
閩西第二次工農兵代表大會的立法貫徹了李立三“左”傾錯誤思想和理論。在反富農斗爭上,《修正蘇維埃政權組織法》剝奪了富農及其家屬的選舉權。《修正蘇維埃政權組織法》第九條規定:“有下列行為之一者,本人及其家屬均無選舉權……(七)富農分子。”《修正合作社條例》剝奪了富農的管理權。《修正合作社條例》第三條規定:“富農可以參加但不準參加管理權。”《修正土地法令決議案》以“以前分田有些地方富農田地以多報少,抽與貧農的以少計多,因此富農與貧農分的土地,相差很遠,分田很不公道”為由,認為“再分田是當前急務”。《修正土地法令決議案》第五十二規定:“凡群眾多數贊成再分田的地方,即須重新分配土地。”同時,《修正土地法令決議案》還強制征用了富農多余及閑置農具,《修正土地法令決議案》第五十六條規定:“富農多余及閑置農具,由政府借出,借與無農具者使用。”在組織雇農工會和增加雇工工資上,修正法令增設增加雇工工資和實行工人監督資本制度條款。《修正勞動法令》增加《勞工監督條例》一章。“工人有監督資本之權”“工人督促監督辦貨、工人監督生產。”《修正勞動法令》規定:“年終抽百分二十利息為花紅,按店內工人人數平均分配。”這些規定違背了過去保護商業和守法商人的法律規定,修正法令部分實施使得閩西蘇區經濟受到損害。“我們當時根據具體情況并未組織集體農莊,但也組織了雇農工會,盲目增加了雇工工資,在城鎮中則提高手工業工人工資,不適當地人為地提高手工業產品價格,這不僅打擊了富農和手工業主,而且也侵犯了中農利益,因而引起中農不滿,雇農相當孤立。”(22)鄧子恢:《龍巖人民革命斗爭回憶錄》,福建人民出版社1961年版,第36—37頁。
當然,閩西蘇區第二次工農兵代表大會立法針對原有立法籠統和出現的新情況進行了相應的修改和完善。如《修正稅則條例》增加了園地稅的征收規定,增加規定“營業所得稅托由各工會代收匯交總工會轉繳縣政府”,將虛報稅款的處罰由原來的兩倍增加至五倍。又如《修正勞動法令》增加“勞動監督條例”一章,由“工人有監督資本之權”擴展到“監督生產及資本”,并具體化為“工人有監督資本之權,店東不得亂用或移挪資本;工人督促店東辦貨,禁止商人怠工;工人監督生產;工人監督店東、司傅不得亂造謠及陰謀破壞革命”。再如《修正勞動法令》增加雇農工人條例一章,詳細規定雇農享有的權利。
1931年11月7日,第一次全國工農兵(蘇維埃)代表大會在瑞金召開,在這次大會上成立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并通過了《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憲法大綱》《勞動法》《土地法》以及財政、經濟和文化教育等法令。張鼎丞出席了這次大會,并當選為中央執行委員會委員。如何執行中央臨時政府的法令成為擺在閩西蘇維埃政府面前的重要問題。為解決這一問題,閩西蘇區進行了第四次大規模立法活動——福建省第一次工農兵代表大會立法實踐。
為了貫徹全國第一次工農兵(蘇維埃)代表大會通過的各項政策法令,以適應贛南、閩西蘇區聯成一片以后革命根據地更加鞏固與發展的形勢,閩西蘇維埃政府決定召開福建省第一次工農兵代表大會。蘇維埃臨時中央政府對這次大會非常重視,大會召開前,以毛澤東、項英、張國燾的名義發出《中央政府給福建省蘇大會的指示信》。指示信要求福建省蘇大會要切實實行勞動法土地法,必須具體定出實行勞動法土地法的實施方案,必須討論擴大紅軍和執行優待紅軍條例的實際執行辦法,必須詳細討論發展蘇區經濟、提高生產的實施方案和執行經濟政策的具體辦法,必須堅持依照中央頒布的財政條例,定出具體統一財政辦法。(23)《蘇維埃臨時中央政府給福建省第一次工農兵蘇維埃大會的指示》(1932年3月),《中央革命根據地史料選編》下,第203—208頁。
1932年3月初,中共閩粵贛蘇區第二次代表大會在長汀召開。任弼時作為蘇區中央代表作政治報告,傳達了中央局2月19日的《目前政治形勢的分析與蘇區黨的緊急任務的決議》,大會通過了《目前政治形勢與閩粵贛蘇區黨的任務決議》。該決議指出要實行土地法令,擴大和深入土地斗爭,統一財政,實行勞動法。(24)《目前政治形勢與閩粵贛蘇區黨的任務決議》(1932年3月14日),古田會議紀念館編:《閩西革命史文獻資料》第7輯,內部發行,2006年版,第91—105頁。
1932年3月18日至21日,福建省第一次工農兵代表大會在長汀召開。到會代表100多人,會議歷時4天,大會第一日中央政府代表任弼時做政治報告,張鼎丞報告閩西政府一年的工作,并宣讀中央政府給大會指示的信,會議第二日討論土地法勞動法,會議第三四日通過《實行勞動法令決議》《土地問題決議案》《軍事工作決議》《經濟財政問題決議》《蘇維埃建設問題決議》五個決議案和《大會宣言》,大會選舉張鼎丞為福建省蘇維埃政府主席。(25)《福建省工農兵蘇維埃代表大會盛況》(1932年3月24日),中國井岡山干部學院、中央檔案館:《〈紅色中華〉全編》(整理本1),江西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268頁。福建省蘇維埃政府成立之后,以張鼎丞名義簽發的通令、通告、通知、訓令和決議案等行政法令多達78個。(26)其中具有典型意義的有:如1932年4月4日《福建省蘇維埃政府通令第六號——關于戒嚴的事》,1932年6月2日《福建省蘇維埃政府通令第十七號——對待逃兵的幾限規定》等。參見:中央檔案館、福建省檔案館編:《福建革命歷史文件匯集(蘇維埃政府文件 1931—1933年)》,內部發行,1985年版。“大會遵照中央蘇維埃政府的決議,確立代表會議制度,建立各縣、區、鄉的代表會議,劃小行政區,使政府工作便于深入下層。建立了各級蘇維埃政府的組織系統和工作制度,頒布了各項法令、條例,并建立司法制度,從而建立了蘇區的革命秩序,逐步克服各種混亂現象。”(27)張鼎丞:《中國共產黨創建閩西革命根據地》,人民出版社1982版,第59—60頁。大會立法有如下兩個顯著特點:一是在立法目的上,以執行中央法令為重心;二是在立法內容上,貫徹了王明“左”傾錯誤思想。
保證中央政府法令的暢通。與閩西第一次、第二次工農兵代表大會立法不同,此時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已經成立,進行了許多立法。福建省第一次工農兵代表大會的立法只能根據中華蘇維埃共和國的法律,以執行中華蘇維埃共和國的法律為目的制定配套措施。如《經濟財政問題決議》規定以下政策,保證中央政府法令得以實施:(1)統一稅收,依照中央政府所頒布的暫行稅則征收農業稅、商業稅、工業稅,取消閩西第一次、第二次工農兵代表大會規定的攤子稅。(2)農業稅根據中央政府頒布的暫行稅則的原則,按照福建省實際情形制定適當的稅率。(3)遵照中央政府命令征稅。“未到法定征收期間以前,不得向納稅人預征或抵借。”(28)《福建省第一次工農兵代表大會決議案》(1932年3月18日),《閩西革命史文獻資料》第7輯,第131頁。《土地問題決議》依據全國蘇維埃大會頒布土地法令,檢查了閩西土地分配存在的問題,并提出按照中華蘇維埃土地法令,解決問題的原則。“在新發展的區域如寧化、連城、武平等地,要隨即按照中華蘇維埃土地法令,去解決土地問題最主要的工作。”(29)《福建省第一次工農兵代表大會決議案》(1932年3月18日),《閩西革命史文獻資料》第7輯,第125頁。《實行勞動法令決議》規定成立勞動部,實行勞動法令。“大會完全接受全蘇大會所頒布的勞動法令并號召全省工人群眾為徹底實行勞動法令而斗爭。”(30)《福建省第一次工農兵代表大會決議案》(1932年3月18日),《閩西革命史文獻資料》第7輯,第120頁。《軍事工作協議》號召工農群眾擴大紅軍和實行優待紅軍條例。“大會完全接受全國蘇維埃大會關于紅軍問題的決議,同時接受中華蘇維埃臨時中央政府關于執行優待紅軍條例的訓令。”(31)《福建省第一次工農兵代表大會決議案》(1932年3月18日),《閩西革命史文獻資料》第7輯,第127頁。1932年4月15日,中央執行委員會發布《中央執行委員會批準福建省第一次工農兵蘇維埃大會各種決議的決議》,該《決議》原則上批準福建省蘇維埃政府所有的決議,但指出土地、勞動、經濟、財政和蘇維埃等決議中需要增加和修改的內容。
貫徹王明“左”傾冒險主義錯誤。以土地立法為例,《土地問題決議案》推行王明“左”傾冒險主義錯誤,執行“地主不分田,富農分壞田”政策。“豪紳地主及反革命者完全不分土地,富農可以按勞動力與人口分得壞田的勞動份地。”“沒收富農多余的耕牛、農具,豪紳地主不能分得土地。”(32)《福建省第一次工農兵代表大會決議案》(1932年3月18日),《閩西革命史文獻資料》第7輯,第124頁。在經濟政策上,《經濟財政問題決議》也制定了“左”傾的經濟政策。“各城市及各市場的豪紳地主反動派的住屋和出租的店鋪應一概沒收,歸蘇維埃所有。”(33)《福建省第一次工農兵代表大會決議案》(1932年3月18日),《閩西革命史文獻資料》第7輯,第131頁。根據王明“左”的土地政策制定的土地立法造成了嚴重的后果——侵犯了中農利益,攪亂了階級陣線。地主富農大批逃跑,這給閩西蘇區政權的鞏固增加了困難。同時,這時的土地立法也不得人心,受到閩西蘇區廣大干部和群眾的抵制。“福建查田運動初期,廣大干部和群眾仍然堅持以毛澤東為代表的正確土地革命路線和政策……許多地方的干部對‘左’傾的土地政策采取消極和抵制的態度。”(34)中共福建省龍巖市委黨校研究室:《閩西人民革命史》,中央文獻出版社2001年版,第371頁。
閩西蘇區立法作為蘇維埃立法的樣本,由于受特定的歷史、文化和經濟等條件影響,與同時期全國其他蘇區和國民黨立法相比,凸顯出如下特點:
第一,立法門類齊全,土地法構成閩西蘇區立法的基石
閩西蘇區立法調整了大部分社會關系。閩西蘇區立法涉及政權組織、選舉、土地、軍事、刑事、司法審判與獄政、財政金融稅務、經濟管理、勞動、工會、婦女青年婚姻家庭和文教衛生等領域,72部法律(35)永定縣第二次工農兵代表大會通過法律17件,龍巖縣第二次工農兵代表大會通過法律11件,閩西第一次工農兵代表大會通過法律22件,閩西第二次工農兵代表大會通過立法11件,福建省第一次工農兵代表大會通過法律5件,直接以閩西蘇維埃政府法律條例命名頒布的5件,直接以福建省蘇維埃政府法律條例命名頒布的1件。囊括了大多數法律部門,占中央蘇區立法文獻半數以上。
根據學者統計,革命根據地法律文獻排名:中央蘇區法律文獻775件位居首位,鄂豫皖、閩浙贛、湘鄂贛、湘贛、川陜、左右江、湘鄂西和湘鄂川黔等蘇區緊隨其后,分別是211件、196件、158件、112件、102件、43件、37件和32件。(36)陳始發:《革命根據地法律文獻整理現狀與文獻特點分析》,《中共黨史研究》2018年第4期,第99頁。由于中央蘇區包括閩西、贛南兩部分,這就意味著這775件法律文獻并非完全是閩西蘇區法律文獻。為此,根據此種分類標準(37)《革命根據地法律文獻整理匯編》(尚未出版)涵蓋國家法、行政法、刑法、民法、經濟法、司法制度、司法文獻和法理文獻(法理文獻主要指各蘇區在法律醞釀、宣傳教育和司法總結活動中形成的文獻資料,包括領導人法律類講話、司法類報告、法律解釋和法律評論)八大類。陳始發:《革命根據地法律文獻整理現狀與文獻特點分析》,《中共黨史研究》2018年第4期,第99頁。,通過梳理閩西蘇區相關史料,閩西蘇區法律文獻共計322件,約占中央蘇區法律文獻的2/5。進而,對全國各蘇區制定的法律文獻進行梳理。表2中可見,閩西蘇區法律文獻居于首位,其立法文獻是遠遠多于其他蘇區。

表2 各蘇區法律文獻和立法文獻情況匯總表
在閩西蘇區豐富的立法文獻中,土地立法為其主要內容。進一步對全國各蘇區立法文獻中關于土地立法情況進行梳理。表3中可見,全國各蘇區土地立法情況。在閩西蘇區72件的立法文獻中,12件土地立法約占1/6。閩浙贛、鄂豫皖、湘鄂贛、湘贛、川陜、左右江、湘鄂西和湘鄂川黔的土地立法文獻分別為:5件、2件、0件、1件、3件、2件、0件和1件。

表3 全國各蘇區土地立法情況匯總表

資料來源:《革命根據地法律文獻選輯》;《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根據地法制文獻選編》;《革命根據地法制文獻選編》;《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法律文件選編》;《福建革命歷史文件匯集》;《閩西革命史文獻資料》;《閩西蘇區法制史料匯編》;陳始發:《革命根據地法律文獻整理現狀與文獻特點分析》,《中共黨史研究》2018年第4期。
第二,革命性是閩西蘇區立法區別于國民政府和社會主義立法的顯著特征
閩西蘇區制定的法律具有明顯的革命性。正如毛澤東同志在給陳瑾昆的信中,指出:“對新民主主義的法律,一方面與社會主義的法律相區別,另一方面又與歐美日本一切資本主義的法律相區別。”(38)楊木生:《中央蘇區法制建設》,中共黨史出版社2000年版,第35頁。這種革命性體現在兩方面;一是立法保障革命者權益,激發革命者的動力;二是立法限制革命對象相應權利和設定特定義務。
其一,立法保障革命者權益,激發革命者的動力。閩西蘇區立法賦予廣大農民和工人以權利,踐行平等和自由的價值,回應了工農大眾對土地、選舉權、婚姻自由、勞動保障和婦女保障等方面的利益訴求。如《勞動法》規定了八小時工作制、禁止童工、男女同工同酬、津補貼和休息時間等內容,保障了工人的權益,有力地激發了工人的革命積極性。又如《婚姻法》和《保護婦女青年條例》堅持保護婦女基本權益原則,這有力提高了婦女參加革命的熱情。閩西第一次工農兵代表大會通過的《婚姻法》第一條明確規定“男女結婚以雙方同意為原則,不受任何人干涉”。第二條規定:“取消聘金和禮物。”閩西第一次工農兵代表大會通過的《保護婦女青年條例》規定“禁止婦女參加革命者處罰”“禁止翁姑、丈夫虐待妻媳,違者按情處分”和“絕對禁止販賣女子為婢妾娼妓,違者槍決”等。再如《優待士兵條例》對士兵和士兵家屬的生活保障的規定,有助于激發士兵參與革命的熱情。閩西第一次工農兵代表大會通過的《優待士兵條例》規定“政府切實保護士兵家屬”“廢除一切肉刑,禁止辱罵”和“士兵死亡分得田地準其家屬再耕三年”等等。
在這些眾多立法中,土地立法最能調動農民參與革命的積極性。具體來說:
1.通過土地立法,將土地平均分配給農民,農民獲得土地使用權。“平分土地的口號雖然有這樣大的毛病,但現在就整個的中國局面來說還是奪取群眾的時代,而不是奪取政權時代,為了奪取廣大群眾,加強革命戰線起見,黨必須仍然采取此辦法。”(39)《中共閩西特委通告第十五號——中共閩西特委第一次擴大會關于土地問題的決議》(1929年11月5日),《中央革命根據地史料選編》下,第374頁。與此相反,國民政府為實現孫中山“平均地權”與“地盡其利學說”,寄希望于運用立法的方式使得農民獲得土地,達到“農民得益,地主也不吃虧”的目的。這是一種漸進和改良的方式。閩西蘇區實現“耕者有其田”政策,是通過發動農民運用革命的手段、階級斗爭的方式來獲得土地,再通過土地立法來確認。這種立法理念的不同,就直接反映在立法文件中。1930年6月30日,國民政府通過了《土地法》。“這部《土地法》名義上規定土地歸全體國民所有,但實質上肯定了地主階級對土地的占有和租佃。”(40)《土地法》第7條:“中華民國領域內之土地,屬于中華民國國民全體,其經人民依法取得所有權者,為私有土地。”第171條:“以自為耕作為目的之約定支付地租適用他人之農地者,為耕地租用。”郭德宏:《中國近現代農民土地問題研究》,青島出版社1993年版,第248頁。
2.創造性地提出了“以原耕為形勢”“抽多補少,抽肥補瘦”的分田方法。“以原耕為形勢”削弱了農民以為自己土地被沒收和被分配的感覺。“‘雙抽’減少了土地分配中的許多手續,使土地分配一般能在最短時間內完畢,這符合當時迅速爭取廣大農民群眾,推動革命深入發展的首要目標”“可以說‘雙抽’分配辦法是在當時土地政策和環境下中國共產黨在土地革命中采取的一種最佳的土地分配辦法。”(41)溫銳、謝建社:《中央蘇區土地革命研究》,南開大學出版社1991年版,第57頁。
3.立法確認“地權農有”,激發農民參與革命的積極性。閩西蘇區土地政策不斷變化,土地立法也隨之變化,土地不斷重分,動搖了農民在土地革命中迸發出來的積極性。而這些問題根源于土地法中確立的土地蘇維埃公有(土地國有)制度,土地國有主要是受蘇聯土地法令制度的影響。“過去田歸蘇維埃所有,農民只有使用權的空氣十分濃厚,并且四次五次分了又分,使得農民感覺田不是自己的,自己沒有權來支配,因此不安心耕田。”(42)毛澤東:《民權革命中的土地私有制度——中央革命軍事委員會總政治部給江西省蘇維埃政府的信》(1931年2月28日),張希坡:《革命根據地法律文獻選輯》第2輯下卷,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743頁。《閩西土地委員會擴大會決議案》《閩西蘇維埃政府布告第十九號——重新分配土地的條例》《福建省蘇維埃政府檢查土地條例》等均規定:“地權農有,可租借、買賣和繼承。”
其二,對革命對象限制權利和設定特定義務。一方面,對革命對象的權利進行限制。具體包括廢除債權、剝奪選舉權和限制管理權等。在廢除債權上,閩西第一次工農兵代表大會通過的《借貸條例》規定“以前借約債券一概焚毀無效”“典當債券取消,當物物價收回”和“以后往來利息,最高不得超過一分五里以上”等。在限制選舉權上,閩西第一次工農兵代表大會通過的《蘇維埃政權組織法》宣告反動政府官員、城鄉士紳和反動政黨黨員等11種情形,本人及其家屬無選舉權和被選舉權。在土地分配上,閩西蘇區土地立法從最初規定“反革命者本身及其家屬不分田”擴展到“地主不分田,富農分壞田”。在限制管理權上,閩西勞動法規定“不得借故辭退工人,如辭退須經工會同意”。《修正合作社條例》剝奪了富農的管理權。《修正合作社條例》第三條規定:“富農可以參加但不準參加管理權。”另一方面,對革命對象課設義務。如強制征收富農多余和閑置農具,規定政府稅負由資本家、商人和富農負擔。“政府稅收主要由資本家商人及富農及富裕成份的來負擔”。(43)《福建省第一次工農兵代表大會決議案》(1932年3月18日),《閩西革命史文獻資料》第7輯,第131頁。
此外,閩西蘇區立法也不同于社會主義立法。閩西蘇區是在一種非穩態社會中進行的立法,立法目的是打破舊有的法統和法律秩序,著重點在“破”上。而社會主義立法是一個在穩態社會中的立法,其凸顯出來的特點是建立新的社會主義法統和法律秩序,著重點在“立”上。當然,兩種法制也有相同點,那就是立法均體現人民性和民主性。
第三,閩西蘇區立法在立法理念、內容和程序上的相對不成熟
閩西蘇區立法是中國共產黨早期領導的立法,由于外部環境的影響、自身法律理論儲備不足和立法實踐缺乏等原因,凸顯出不完善的特點,具體表現為如下方面:
在立法理念上,“左”傾思想(44)閩西第二次工農兵代表大會受到李立三“左”傾錯誤思想的影響,福建省第一次工農兵代表大會也不同程度貫徹了王明“左”傾冒險主義錯誤。直接影響土地、勞動和刑事立法:
其一,在土地立法中,表現為立法上逐步踐行“地主不分田、富農分壞田”。閩西第一次工農兵代表大會《土地法令》未受“左”傾思想的影響,較好踐行了平等價值。《土地法令》第七條規定:“除反革命本身及其家屬(已覺悟歸來有事實表現經代表大會認許者不在此列)和旅居在外者(紅軍、赤衛隊及以革命為職業者例外)不分田。”在這個法令下,地主可以分田。隨后,由于李立三“左”傾錯誤思想的影響,土地立法以階級為標準進行分田。在糾正李立三“左”的錯誤之后,閩西蘇區立法又受到王明“左”傾冒險主義的影響。1931年3月5日,王明以中共中央的名義在《紅旗周刊》第一期發表《土地法(草案)》。《土地法(草案)》通過臨時中央四中全會代表團傳達到閩西。1931年6月,閩西蘇維埃政府頒布了《重新分配土地條例》踐行了王明“重分富農土地”和“富農分壞田”的主張。1931年11月,“一蘇大”通過了《土地法(草案)》,該草案成為《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土地法》。應中央要求貫徹執行土地法令,1932年3月,福建省第一次工農兵代表大會的《土地問題決議案》規定:“豪紳地主及反革命者完全不分田,富農可以按勞動力與人口分得壞田的勞動份地。”1932年7月,福建省蘇維埃頒發《檢查土地條例》,福建蘇區開始檢查土地運動。
其二,在刑事立法上,表現為注重實體、弱化程序,這為肅反擴大化埋下隱患。閩西蘇維埃政府肅反委員會是公、檢、法三者合一的蘇維埃政權臨時性專政機關,兼偵察、逮捕、審訊、判決、執行等職能,其主要任務是鎮壓反革命及與其他刑事犯罪分子作斗爭。關于反革命行為的定性,肅反機關逮捕審查反革命嫌疑人依據的程序,以及對反革命分子的審判等問題,閩西蘇區立法均未規定。同時肅反委員會主張“處決反革命分子必須簡化手續”“依靠群眾運動肅反”(45)余伯流、凌步機:《中央蘇區史》下,第1209頁。。《裁判條例》規定:“廢除殺頭、破肚及肉刑等刑罰,但為取得犯人實供,如敵探等有時候得用肉刑詢問。”在肅反中大搞刑訊逼供,以致被當作社會民主黨分子經過嚴刑逼供后,承認自己是社會民主黨,還供述了與他們有工作聯系或認識的人也是社會民主黨。“內戰時期,我就打過AB團”“那時候殺了許多人,應該肯定地說,許多人都殺錯了。后來我們作了總結,重申廢止肉刑,不要輕信口供。因為不廢止肉刑,輕信口供,就要出亂子,一打一逼就供,一供就信,一信就搞壞了。”(46)《在中國共產黨第七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結論》(1945年5月31日),《毛澤東文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408頁。在肅社會民主黨運動中,不講程序,破壞法制,這給革命帶來了巨大的災難。“閩西蘇維埃政府35名執行委員中,半數以上被當作社會民主黨分子錯殺,新紅十二軍連以上干部半數以上被肅。”(47)余伯流、凌步機:《中央蘇區史》下,第1187頁。
其三,在勞動立法上,表現為過多的休假日、過高的工資待遇和偏頗的福利要求。《修正勞動法令》修改了閩西第一次工農兵代表大會上通過的《勞動法》:將“因虧本須經工會審查后才得倒閉,同時要照發二個月之工資”改為“照發三個月之工資”;將“十二月發雙薪水”改為“十二月發雙薪水,要并發寒衣費、年禮費等”;將“店東不得藉故辭退工人,如須辭退者須經工會同意”改為“店東不得藉故辭退工人,如須辭退者須經工會同意,同時要發足半年工資,并給予路費。”;增加“女工帶有小孩者,其小孩由東家娘負責照顧”規定;增加“遠方工人,每年須給假二月,工資照給,如沒有請假二月,每年加發二個月工資。”
在立法內容上,法的穩定性不足。從閩西蘇區立法實踐整體來看,1928年到1932年,4年間進行了4次大規模立法實踐。閩西第一次工農兵代表大會立法不足6個月,就有5部法律(48)《組織法》《合作社條例》《勞動法令》《山林礦產法令》《稅則條例》和《借貸條例》。為閩西第二次工農兵代表大會修改,接近1/3的法律被修改。隨后這5部法律當中的《土地法》《勞動法》和《稅則條例》,1年半后又為福建省第一次工農兵代表大會修改。具體來說,土地立法變革最為頻繁,從1928年溪南區蘇維埃政府成立到1932年福建省蘇維埃政府成立,短短的4年期間就有12部土地立法。溪南區蘇維埃政府堅持了4個月,土地法隨著蘇維埃政權的喪失而失去法律效力。1930年3月閩西第一次工農兵代表大會的《土地法令》為1930年9月閩西第二次工農兵大會《修正土地法令決議案》修訂,前后施行不到6個月。1931年6月,閩西蘇維埃政府頒布《重新分配土地條例》,《修正土地法令決議案》僅施行11個月。1932年3月18日福建省第一次工農兵代表大會通過了《土地問題決議案》,《重新分配土地條例》施行約11個月。“頻繁的土地立法,有時甚至一年幾次立法,且內容反差很大,如一年內幾次分田,導致群眾無從適從,影響了法的公信力,削弱了法的連續性、穩定性,進而影響到法的權威性。”(49)曾邵東:《淺論中央蘇區土地法律制度》,《農業考古》2010年第3期,第111頁。
從1928年溪南區蘇維埃政府成立到1930年閩西蘇維埃政府成立再到1932年福建省蘇維埃政府成立,蘇維埃政府面臨著鞏固政權和深化革命雙重任務。閩西蘇區通過立法調整各種社會關系,鞏固政權和深化革命。在閩西蘇區立法實踐中,以閩西第一次工農兵代表大會立法最具有代表性,此次立法制定了大量切實可行的法規,這在蘇維埃法制建設中具有開創性意義。以閩西第一次工農兵代表大會立法為典型代表的閩西蘇區立法形成了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成立之前立法的高峰——開展立法時間早,頒布法律多,立法符合實際,首創性強,且立法在閩西廣泛實踐,開辟了中國法制現代化的新道路,摒棄了舊有的法制(封建主義法制和資本主義法制),開創了人民民主法制。
歷史地看,爬梳閩西蘇區立法細節的同時,還要進一步從法律文化角度整體思考中國共產黨早期立法實踐。一方面,分析中共早期立法實踐對中國傳統法律文化的繼受和對西方法律文化(特別是蘇聯法律文化)的移植情況,為當前構建中國法治話語提供思想淵源。另一方面,推動紅色法治文化(中共早期法制建設實踐)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為新時代實現良法善治提供立法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