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難熬的日子里痛快地活

文梅莉

作家黎戈說她心目中的女神是日本繪本作家佐野洋子。于是，我買來佐野洋子的散文集《在難熬的日子里痛快地活》《我可不這么想》和繪本《活了一百萬次的貓》，一睹為快。

我偏愛《在難熬的日子里痛快地活》，這本書是洋子得癌癥后寫的，寫著寫著就死了，所以我覺得臺灣譯名《無用的日子》更貼切。因為生命最后的日子，洋子覺得自己百無一用，但她卻不知道，把直面死亡的經歷寫成一本好看的書，這既無用又無價。當初醫生對洋子說：“你要把有關死亡的事好好寫出來，讓大家了解是怎么回事。”洋子的回答讓人啼笑皆非，她說：“我不知道該怎樣寫，畢竟是第一次死。”

原本以為這是一本談論死亡的書，會沉重、頹廢、悲涼，誰知她竟然寫得很精彩，從沒見過如此真實的文字，我時常看得驚呆。書中看不到任何文學的修辭手法，沒有美化或者夸大，語言幾乎返璞歸真。我想起木心說的：“人生能做的事，只是長途跋涉的歸真返璞。”也許余日不多時，是真的無所顧忌了。

洋子記錄老病相催時的各種困境，健忘、病痛、消極，在癌癥與抑郁癥及衰老的三重折磨下，她依然保持爽直、幽默和樂觀，以及劫后余生的小歡喜。洋子獨居，離過兩次婚，有一個不靠譜的兒子，自己是自由職業，沒有固定退休金，不死就得掙錢。生活太難了，但只要還活著，就得鄭重對待每一天。

洋子寫親情。年少時，有一年除夕吃晚餐，父親突然把飯桌掀翻，飯菜向四周飛散，榻榻米上掉的全是胡蘿卜、魚干……她還記得當時掀翻桌子后的父親輕蔑一笑，那表情定格在她腦海中。她說，那是一生中最悲慘的除夕晚餐。可是，她繼續不動聲色地寫道：“第二天是新年的第一天，早上我醒來，一睜開眼就看到天花板上沾著兩三根蕎麥面，面條的另一頭還耷拉下來。我們都很乖，雖然特別想笑，可還是忍住了。”隨后她總結，“最悲慘的事情中，總會有滑稽的部分。”也許正是生活有一些意外的喜劇成分，才使悲劇有了轉折的可能。

洋子寫與表姐桃子的友情也很有趣。洋子與桃子一起看1964年東京奧運會日本隊的體操比賽時，桃子起身倒茶，讓洋子幫她記分數，剛開始她還能記下來，后來就忘了。當桃子回來后接過記分紙，大罵洋子是笨蛋，洋子大吼一聲“無聊”后甩門而出，然后與桃子絕交十年。十年后的一天，有人敲門：“我是桃子，呵呵。”于是，一笑泯恩仇。桃子工作了一輩子，未婚，所以非常有錢，也很大方。洋子對桃子的欣賞顯而易見，稱她是“最后的女武士”。

對待傷害過自己的人，洋子說：“我已經68歲了，卻一直不能原諒，一生都不能原諒她。我詛咒她不得好死時，她卻得了癌癥。驚慌失措之下，我也得了癌癥。詛咒別人的同時，也是詛咒自己。”

對待死亡，洋子異常冷靜。一個朋友問她：“你大概還有一年就死了，不害怕嗎？”“不害怕啊，我還挺高興的。死了就不用再花錢了，也不需要再賺錢了，不用再擔心錢的問題，就沖這點，我覺得還是一件幸運的事呢。”這位古靈精怪、通透智慧的老太太于2010年11月5日離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