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 蓉
晉劇藝術走過百年歲月,歷經風雨滄桑,起起落落,有過名角薈萃、劇目紛呈的繁花似錦,亦有一枝獨秀百花殘的凋敝寥落,這位身懷絕技、經歷豐富的“老友”蹣跚走來,與我們相會于21世紀,也同日新月異、飛速發展的中國在新的歷史起點上共敘舊情,同譜新篇,再踏征程。
自昆曲在2001年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為“人類口述和非物質遺產代表作”開始,戲曲藝術也在新世紀伊始,以其或高貴典雅、或通俗曉暢、或嫻靜致遠、或紅火熱鬧的多樣姿態走進民眾視野,提醒人們重新認識這座被忽視已久的民族藝術寶庫中蘊藏著的巨大寶藏。乘著戲曲熱的東風,晉劇也在2006年經國務院批準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名錄,自2007年開始相繼評選出共5批18名晉劇國家級代表性傳承人以及諸多省級代表性傳承人,老藝術家們的躬身垂范為晉劇藝術的守正創新做出了積極貢獻,可謂是“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非遺傳承是國家對作為文化遺產的戲曲藝術的保護,而國家藝術基金則旨在繁榮藝術創作,培養藝術人才,打造和推廣精品力作,推進藝術事業的健康發展,是為當下戲曲創作與研究提供基礎性經費扶持的手段,這對晉劇發展來說至關重要。當前晉劇發展的瓶頸主要在經費方面,由于晉劇演出市場集中在農村,戲價普遍偏低,劇團長年累月下鄉演出也只能勉強維持生計,更談何創排新戲。國家藝術基金的設立對疲于奔命的晉劇團體來說如久旱逢甘霖,正當其時。專項經費的投入不僅解了創排新戲的燃眉之急,更整體性地盤活了劇團上下,對人才培養、劇目建設、演出市場與劇團知名度的擴大等方方面面都產生了積極影響。
國家藝術基金的支持不僅體現在戲曲劇目創作方面,在人才培養領域更發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山西各地方戲曲團體及院校廣泛開展類型多樣、形式各異的表演人才培訓班,如原山西戲劇職業學院舉辦的“晉劇《富貴圖》表演人才培養”,山西省晉劇院舉辦的“晉劇‘丁牛郭冀’流派人才培訓班”“晉劇表演人才培養”等項目,一系列晉劇表演人才培訓班的上馬,能夠更加集中地、系統地、成規模地培養晉劇流派傳人,打造一批專業素質過硬的優秀青年人才隊伍。
山西省內劇種眾多,歷史悠久,被譽為“戲曲藝術的搖籃”,這是山西戲曲發展的優勢。但同時也應看到,在演出繁榮的背后戲曲理論研究一直是薄弱環節,專業的理論、評論人才青黃不接,無法對戲曲創作起到理論支持與引導作用。為此,國家藝術基金在戲曲理論研究與評論人才培養方面繼續發力。在其扶持下,山西相繼開設各類理論、評論人才培訓班,為晉劇理論研究培養了大批青年專業人才,使得過去山西作為創作演出大省,而非理論研究大省的尷尬處境得到好轉。像原山西省戲劇研究所主辦的“中西部地方戲曲評論人才培養”培訓班就立足本省,面向中西部地區,邀請國內戲劇界各領域的知名專家學者前來授課,并結合戲劇觀摩與教學實踐,為地方戲曲評論人才搭建起高層次的交流學習平臺,為山西戲曲,尤其是晉劇藝術輸送了大批專業的青年理論人才。
國家層面的大力扶持為新世紀晉劇藝術的發展提供了宏觀政策指向,據此山西省委、省政府也密集出臺各項具體政策措施,在政策引領、劇目建設、人才培養、獎項設置、體制改革、市場營銷等方面積極助推晉劇事業的發展。
為實現文旅深度融合發展,以文化提升旅游品質,以旅游助力文化繁榮,山西省以宏大的戰略眼光開辟了晉商文化、紅色革命文化、廉政文化、佛教文化、歷史名人文化、根祖文化等旅游片區。晉劇藝術也乘此之際在全省開花,依托當地人文歷史資源,創作符合當地特色的戲曲劇目,打造文旅融合發展的新動能。如《日昇昌票號》《王家大院》是聚焦晉商故事,弘揚晉商精神的晉劇作品;《黨的女兒》《紅高粱》《上馬街》是反映全民抗戰、保家衛國的紅色題材作品;《河清海晏》《巴爾思御史》是借古代清官廉吏,展現山西風清氣正新風貌的主旋律作品;《傅山進京》《于成龍》則是立足本土文化,挖掘深厚人文資源,展現當地歷史文化名人的精品力作。
本時期晉劇劇目建設的突出亮點是現代戲創作的空前繁榮。新世紀的中國社會處在深刻變革的歷史時期,新情況、新問題、新經驗層出不窮,作為把握時代脈搏、聆聽時代聲音的戲曲藝術理應對此有所反映。于是,為時代放歌、為人民抒情的現代戲作品大量涌現。它們題材各異,風格多樣,但都是扎根人民、扎根基層,真切表達百姓心聲的戲曲作品,這種接地氣、話民生的文藝作品自然受到觀眾的歡迎。但另一方面,一些現代戲作品也出現了粗制濫造、良莠不齊的現象,造成這種狀況的原因有三:其一,把現代戲簡單理解為現實題材戲劇。誠然,現實題材的確是現代戲的土壤,但并非全部內涵,現代戲作品的題中之義是具備現代性,即用現代意識關照社會現實,關照現代審美傾向,關照當代社會的價值取向,而非局限在選材之中;其二,把現代戲當作政治宣傳工具。中國自古有“文以載道”的傳統,戲劇作品承載意識形態本無可厚非,但如果只是對政策的概念化圖解,公式化運用,而沒有融入真情實感,沒有創作者的自我表達,就會出現假大空、高大全的空洞形象,反而與傳統背道而馳;其三,把現代戲當作拿獎、拼政績的手段。這種急功近利的創作思維充斥著戲曲舞臺,不僅導致了劇目創作與觀眾的脫節,還養成了不惜重金追求大制作的不良傾向。一方面對國家的創作經費造成了嚴重浪費,另一方面也助長了行業的不正之風與浮躁之氣,對戲曲事業的整體發展極為不利。
劇目建設與人才培養是戲曲發展的一體兩翼,在劇目創作紅火開展的同時,人才培養也通過諸多方式有序推進。以原山西戲劇職業學院為例,該校努力構建劇目引領下的學、練、演一體化的人才培養模式,即把藝術實踐融入教學過程始終,讓學生在作品創作中學懂弄通,用“劇目+劇組”的方式實現以提高學生綜合編創能力為導向的辦學體系。此外,為培養戲曲高層次人才,原山西戲劇職業學院還與中國戲曲學院于2010年簽訂協議,合作共建教學實踐基地,聯合培養晉劇本科人才。這意味著百年晉劇首次擁有了教育部正規學制的本科畢業生,這也是山西有史以來第一批整建制培養的戲曲表演高端人才。晉劇本科班實行的是“2+1+1”教育教學模式,即用兩年時間完成教育部規定的文化課教學任務,教授“四功五法”等戲曲基本功,聘請京劇、昆曲、粵劇等各劇種名家教授本劇種的經典折子戲;用一年時間,在晉劇藝術教育基地——原山西戲劇職業學院實踐學習;用一年時間,撰寫畢業論文,排演經典折子戲和大戲。這種跨學校、跨專業的多元化培養模式為晉劇青年人才培養開辟了一條新路。
為進一步繁榮戲劇舞臺,激勵戲劇創作,因故中斷幾年的山西省“杏花獎”從2001年起重新恢復。作為山西舞臺藝術政府最高獎,重啟后的“杏花獎”自然受到省內各界的高度關注,晉劇院團紛紛借此良機推新人、推新作,獲得了社會效益與經濟效益的雙贏。除評獎外,山西每年舉辦各式各樣的展演、匯演活動,不僅為晉劇團體及個人搭建了展示自我的平臺,同時邀請外省優秀劇目前來獻演,給各劇種提供了互學互鑒的機會。例如自2017年起每兩年舉辦一屆的山西藝術節是近年來山西省內規模最大、規格最高、參演劇目最多的藝術盛會,晉劇劇目和演職人員在所有參演劇種及演員中數量最多,成為藝術節中話題量最大、關注度最高、獲獎項最多的劇種。另外,藝術節還設置了“一劇一評”環節,邀請省內各領域專家學者站在理論高度全方位品評劇目得失,為日后的加工修改建言獻策。
山西省在認真貫徹落實中央關于文化體制改革有關精神的過程中,自2010年開始,對省內文藝演出院團采取區別對待、分類推進的方式逐步實行體制改革。本次改革以“保護一批、改制一批、核銷一批、轉制一批”的原則著手,對承擔國家級、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劇種和院團實行重點保護;對具備較高水準,體現地方特色,觀眾喜聞樂見的院團探索轉企改制,實行企業化管理、市場化運營;對已經停止演出,長期依靠財政補貼的院團實行兼并重組或核銷建制;對文工團和歌舞、曲雜類院團,采取多種形式進行改革,分批分步轉制為企業。以山西省晉劇院為例,該院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保護單位之一,在本次改革中屬于重點保護單位,也是山西省直五大院團中唯一保留事業編制的團體。經過本次改革,國家加強了晉劇院非遺傳承部分的扶持力度,讓老中青三代之間傳技、傳戲、傳藝的有序傳承體系有了堅實的資金和制度保障,是新世紀發揚晉劇“傳幫帶”精神的真實寫照。
國家對傳統文化高度重視,推出“高雅藝術進校園”“戲曲藝術進社區”“戲曲藝術進軍營”“惠民演出”“送戲下鄉”等各項舉措,弘揚傳統文化,推廣傳統戲曲藝術。一系列政策措施的落地,不僅給百姓帶來實實在在的文化藝術盛宴,也增加了劇院團體的經營收入,活躍了戲劇演出市場,達到了百姓、演員、院團多方共贏的結果。以山西省晉劇院來說,每年“惠民演出”占到全年演出場次的近1/3,很大程度上為劇團解決了臺口不足問題,增加了劇院與演員收入。在國家利好政策扶持的大背景下,一些問題依舊存在,如“戲曲進校園”是否只是單純的演出進校園,是否能真正提高學生對戲曲藝術的喜愛,在貧困落后地區進行“惠民演出”時,當地的硬件設施如何保障,如何加強國家專項經費的監督管理等。這些問題亟待解決,對于完善演出體制,規范演出市場,提高人民群眾的獲得感和幸福感都至關重要。
古老的晉劇藝術在民間傳唱百年,得益于藝人們走南闖北、風餐露宿的搭臺唱戲、粉墨登場,遂有楹聯“山鄉廟會流水板整日不息,村鎮戲場梆子腔至晚尤敲”的贊譽。進入新世紀后的山西梆子,借助新媒體的豐富手段,老樹發新花,呈現出另一番別樣風貌。
1905年豐泰照相館的任慶泰為“伶界大王”譚鑫培拍攝的影片《定軍山》不僅是中國電影的發軔之作,更是戲曲電影的肇始,戲曲藝術首次突破了時空局限,得以在更廣闊的天地間流傳。1955年由長春電影制片廠拍攝的晉劇《打金枝》是晉劇史上第一部戲曲電影,劇中名角薈萃、唱腔韻味濃厚、表演細膩傳神,一經播出便成為晉劇藝術的一張金字招牌,擴大了晉劇這一地方劇種在全國的影響力。之后陸續拍攝了《三關點帥》《臥虎令》《金水橋》等戲曲電影,使晉劇擁有了廣泛的群眾基礎。到了21世紀,戲曲電影的拍攝手法日臻完善,聲光電等高科技手段的運用給古老晉劇披上了現代感十足的外衣。2013年,作為首批入選戲劇梅花獎數字電影工程作品,晉劇電影《傅山進京》在北京首映,本劇在同名舞臺劇基礎上,糅合最新電影手段的時代表達,把文人風骨與王權政治間的較量博弈用電影的方式娓娓道來,達到了晉劇舞臺藝術影視改編的新高度。
相對于大銀幕,小熒屏的傳播范圍更廣,受眾更多。《走進大戲臺》自2001年開辦以來距今已二十載,成為山西最具影響力和戲迷號召力的一檔戲曲類電視節目,它通過名家登臺獻藝、新人打擂比拼的方式,展現戲曲藝術的精湛技藝,講述藝術道路中的酸甜苦辣,承擔起普及戲曲知識,弘揚傳統文化的歷史使命。而由白燕升加盟打造的《伶人王中王》是繼“大戲臺”之后,戲曲類電視節目的又一開拓者和引領者,它緊跟時代步伐,采用“真人秀+戲曲”的新模式,邀請各路名家掛帥出征、強強對決,在臺上展現演員造詣,彰顯劇種魅力,在臺下與名家暢談“臺上一分鐘”里的藝術感悟,聊聊“臺下十年功”里的從藝經歷,使晉劇始終以活態傳承的鮮活方式生動地展現在觀眾面前。
新世紀的晉劇藝術除了固守傳統媒介的傳播渠道,還與時俱進,借助互聯網,打造“互聯網+晉劇”的新模式。尤其在2020年疫情肆虐,劇場演出停擺的特殊時期,晉劇的各大院團積極開拓“云演出”“云劇場”的線上演播方式,雖然這種網絡演出大多為免費觀看,暫時無法替代線下演出獲得的經濟收益,但在長遠來看,這種新興觀演模式無疑是晉劇演出團體在未來值得深耕的新路徑,這種新業態必將大有可為。除了劇團,各路名家也通過抖音、快手等軟件拍攝短視頻、開通網絡直播,使觀眾足不出戶就能一睹名家風采,戲迷還能通過點贊和打賞禮物來獎勵主播,形成除觀看現場演出外的又一良性觀演互動。“云演播”方式的蓬勃興起既是機遇也是挑戰,如何豐富線上演出的呈現方式,提升觀眾在數字場景中的藝術體驗?如何充分利用5G、VR、4K等技術,為云演播提供技術支撐,真正用科技賦能藝術?如何讓線上與線下相互協作,互相助推,打造后疫情時代的全域藝術新體驗?諸多新情況、新問題等待著今天的晉劇人在守正創新的道路上繼續開掘,努力創造屬于新時代的新業績、新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