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鴻
因為熱愛文學,并源于這一愛好,我青年時期從田間地頭歸回后,枯燥和勞累的日子得到充實,沒想到,這個本來用于防身的修為,在1997年10月被徹底暴露。
文藝用于防身,很多人會認為這是天方夜譚,因為這是超常理的,一個只拿得起筆、只會敲鍵盤、百無一用的柔弱書生,如何用一支筆在紛繁復雜的大千世界防身呢?一般人防身,都是練習武道,或者隨身備上器物,甚至帶著什么防狼噴霧之類,也比你個紙墨筆尖要強吧!但人活一世,誰知道你是不是會到了山窮水盡、走投無路、顛沛流離、窮困潦倒的地步呢,我拼命地熱愛這個行當,就是期盼著到萬不得已的時候,能將那所謂的狗屁文章,換取解決溫飽的薄衣羹湯,讓我不至于饑寒交迫,倒臥當途!如此卑微的理想,也導致了以后的時光,不可能制造光芒當空照前程,注定一生成不了大事,雖然距離蓋棺定論的日子還有點距離,但想起來,這份預留的羹湯,卻還是讓我喝了半輩子。
那天,剛從建沼氣池和節柴灶的一線回來,一個讓我喝半輩子備用羹湯的電話就響了。電話不是打給我的,是打給頂頭領導局長的,他說:“宣傳部部長打了我許多電話,以為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原來是叫你去籌備縣文聯的換屆,你把能源站站長的事安排一下,明天就去吧。”語氣很寒冷,當然預示的是我今后路途的溫度,但我當時的心里卻激起了不小波瀾。
之后的換屆算是順利,我升官了,由股所級升為副科級,從工程師到縣文聯副主席,工資卻少了一百多元,相當于當時少領百分之二十的錢。但因為換了新環境,接觸的人員圈子都是素質較高的那些,心情還是很激動的。
我開始著手創辦西疇的一份文學內刊。空余時間除了繼續寫文學作品外,也與新聞協會、攝影家協會的人一起,到最基層去采訪,寫新聞、發攝影作品,每年各類作品上報刊數百件,稿費多了,也彌補了工資減少帶來的不快。同時,文學類作品在國家級報刊發表了不少,有的也獲得一些小獎,一首詩歌在澳門中葡文化青年研究會組織的慶回歸征文大賽獲得冠軍。那天,收到澳門寄來的用牛皮紙信封和膠帶裹了好幾層的繁體字信件,我非常驚訝,打開一看,居然是厚厚一沓比我一個月工資多很多的人民幣,另外還有一封信,信里詳細介紹了獲獎情況,后面附上的是稿費上稅的清單,那數額比我收到的要多。內地的匯款都是用匯款單去取,這種直接把澳門幣兌換成人民幣寄過來,可以直接花費的舉措,更是讓我暖心也欣喜,當即擺了幾桌,邀請了所能邀請到的文友慶祝。新千年到來時,文藝圈是沸騰的,我也緊跟這個潮流,整理了一段時間創作的詩歌,命名為《料理秋月》,在燕山出版社出版。那一時期,可用于創作的時間較多,而且摩托車汽車越來越多,涉及開車用車方面的雜志開始增加,稿酬又豐厚,我開始摸索寫汽車文學,到現在,上百本這類發表有我作品的樣刊,我都還完整地收藏著。
有的鄉鎮工作做得不錯,需要加強宣傳但缺乏寫作人員,就聯系了文聯,經過組織,我領著幾個人分批沉到最邊遠的村莊采訪,撰寫新聞、文學和攝影等稿件,每次采訪都能在省內外發表數十次,影響很好。一次,我和文友們走進一個村子,恰好碰到我之前建設的沼氣用戶,他家的沼氣燈壞了,我用掌握的技術,讓這個缺電的村寨,因為沼氣燈的光芒,而增添了村莊的明亮行程。建橋修路、養豬養蛙、開山挖洞、栽桃種李育蜜橘,都進入過我的作品。寫作是個很苦的差事,必須展開思考,寫到深處,情感越發敏感,一只鳥的啼叫、一場雨澆壞了莊稼,都會激發我的感傷,更不要說人間悲喜了。
2003年,一直關注貧困群體的我,寫了些報告文學,其中一篇揭示社會貧困貌的文章引起的震動不小,來自各方的壓力非常大,我也因此陷入悲哀境地,心灰意冷,想寫的東西暫時擱置下來。但創作沒有停,保持作品發表不空缺,這種較為純粹的寫作,延續到2004年11月,我因工作調動來到州文聯工作,丟下了我傾心創辦的文學內刊《疇陽新聲》,開始了十七年的另一種文聯身份。
那段時間,思緒很亂,現在都還覺得恍恍惚惚:離開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新的環境和節奏,房子、妻子、孩子、車子的問題,都在困擾我,忽然間不知道該寫什么。但只是短短的時間,我就找到了感覺,因為有人會來找我寫,去到大同小異似曾相識的村莊,寫風景寫人文古跡,要么就是有單位要評先進要搞文藝晚會要組織詩歌朗誦,這類文章就占領了我大部分業余時間,回過頭來想,似乎這一生,確實得到了些東西,也丟失了些東西,這就是人生哲學吧。
十多年彈指一揮間,審視時,卻覺得庸庸碌碌無所作為,但州內重要的文學活動,我都參加了,參加了省州縣的各種文聯代表大會十多次,2013年出版的《文化文山》九卷本,我不僅是方案的初撰者,還參加了綜合卷和文山西疇等卷的撰稿、審稿、閱評,綜合卷我是編輯、也負責統稿,算是真正的打雜,之后針對這次征文的后續品讀征文,我也認真地按照要求完成流程任務。六十年州慶的四卷文學作品,從策劃方案到發行,我都算主力隊員,那期間,又因為兩次被抽到州委巡察組參加州委的巡察工作,紀律要求非常嚴,作為副主編,工作卻根本無法丟開,只能利用空余時間,把二審稿帶到家里審讀。在這些活動中,因為非常仔細地閱讀了文友們的美文,認真反思自己創作存在的問題,作品創作也有了提高,發表率不錯,參加的一些慶典征文、行業征文、地方性征文,有大小四十多篇作品獲獎,地點就不止限制在文山了,除獎金外,也會收到U盤、茶葉、被單、書籍、衣物、美酒等獎品,甚至,在一個冬天,妻子剛剛嚷著要買烤火爐,我居然有作品獲得讀書征文獎,收到了來自西安的一臺取暖器。
在嚴肅又活潑的文字跋涉中,我頭發白了、皺紋深了、牙齒掉了,眼睛開始昏花,記憶在減退,精神漸漸衰弱,而我為之奮斗了幾乎一輩子的文聯,依然那么窮,就是到扶貧點去幫扶,為農戶補短板購買材料,都從工資里擠了好多次。想搞幾次促進創作的活動,首先就得為錢發愁,可是文聯發展的氣勢一點也不減,人少,事情越來越多,腦子就很難轉過來了。有一天,一位以前非常熟悉的文友來訪,我連忙起身倒水,并就創作征文和文藝精品的事互相聊了很久,他走時,我還送到門口,但直到最后,我居然都沒有想起來他的姓名。在這個年齡,他是否也如我這樣,心中裝的,都是從前記憶深刻的故事?卻把當下的人事忘記得干干凈凈呢?或許真是這樣的,因為,這次見面,我們都沒有提起對方的名諱。
在縣文聯時,我編過一本個人散文集,但因為相信某種承諾,把書稿送到了出版社,這本集子卻因為地位卑微,沒有找到恰當的鑰匙而流產。過了幾年,這本書再不出,不僅對不起我自己,也對不起曾經工作的地方。于是我就再次修改孕育了這本《背后的世界》,經過努力,在2009年終于付梓中國文聯出版社出版。這之后,一想到出書,就有一種恐懼和憂心。創作在繼續,但出版的事就擱置下來了。我并不勤奮,加上雜事的纏繞,作品不多,但差不多十年的積累,數量卻也不可小覷,到2015年,我還是編出了一本詩集,因為這時候文山州出臺了文藝精品獎勵辦法,這個獎勵辦法,還是我一字一句多次起草推敲并多次修改,層層申報取得領導肯定才出臺的,對于這種繁榮文山文藝的政策待遇,我是在扶持范圍內的,因此詩集《山上的村莊村里的故事》獲得扶持出版,也算是幸運。到目前為止,我曾經寫的新聞類、報告文學類的作品,能擺上臺面的,大約30萬字,因為有時效性,已過期,不準備再整理了。但是編輯好的散文、詩歌、隨感類文字,大約有五十萬字,我還是計劃著逐步印出來,不然,我的足跡何以延伸出更多尺寸?不然,我歌頌偉大的黨、偉大的祖國、親愛的文山的心語,我尋幽探奇獲得的感受,尋章摘句創作的凡人妙語,起的作用就小了,呵呵!
在文山老君山采風,我領悟過靈氣裹身、俯瞰人間的豪放,享受風聲雨聲融在景色里的顫動,于是寫下《十色山水九重旋》,我如同閱讀莊周禪意一樣閱讀《綠波夢境麻栗坡》,贊賞《普者黑花意語境》,感受香坪山的孤峰傲然,欣賞硯山九色瑪瑙,品嘗泥濘里的荸薺和魚腥草,讓森林蘑菇和土雞綻放于味蕾,也會在馬關霧雨迷蒙的原始森林流連忘返,在廣南的安阿山詠嘆歷史和自然,在交播走村入戶與群眾謀小康路,在富寧坡芽與壯族歌手一起吟唱山歌,并把這些行程的輕松或艱難、激動或低沉刻錄于文字,不圖傳世,但卻彰顯了文聯行業的別具一格。
近幾年,有的作品獲獎,主辦方會邀請去參加頒獎大會,由于手上事務太多,又因年齡漸大,沒有伙伴同行,只喜歡宅在家里,可是規定說不參加就得棄獎,好不容易寫的作品獲獎了,為什么要放棄呢?于是,就按舉辦方的意圖,學會了自己錄制獲獎感言發給舉辦方,還按要求學會了發抖音和快手。這樣一來,就覺得現在社會更替時期,信息量那么龐大,我這類吃過不少苦的人,當然也不能掉隊,因為每一樣出現的東西,都不是偶然的,它們是人類發展的伴生物。
事業抑或生命,其實都是在攀爬,即將到盡頭的時候,才發現,人生最值得留戀的風光,只存在于山腰部分。年輕時期,你需要創業,但積累少,視線被阻擋,眼界不寬闊,對世事理解不多,雖在奮進,但績效不明顯;而走到山腰的時候,有壓力有動力也有眼力,看得見世事,做事經得起推敲,身體力量也正在雄起,獲得績效的可能性很大;走到山頂,確實可以一覽眾山小,眼界和經歷都豐富了,可是已經精疲力竭,呼喚或警示后面的來人是可以的,但時光變化,觀念變化,后來者是否能聽得進腦子呢?就只有陪伴即將到來的落日,感嘆行程的艱辛和輝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