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低沉酥暖、音量平穩,是“聲音戀人”們的標配。
聲音戀人,這個看起來似乎能立刻拉近關系但又不至于讓人覺得太過油膩的字眼,是一些音頻App對平臺上助眠內容的歸類。
助眠的板塊,幾乎存在于每一個音頻App,但因為部分主播一度利用“哄睡”“睡覺”等詞條傳播不健康內容,很多平臺都進行了清理和關鍵詞屏蔽,留下了晚安、睡前這些日常的詞條,以及,別致些的“聲音戀人”這樣的字眼。
31歲的暮深便是晚安電臺主播之一。4年前,因為聲音好聽,在朋友的攛掇下,暮深摸索著找內容、學剪輯、做直播,從一個聽眾也沒有做到了近15萬的粉絲。
全平臺“最溫柔的安眠藥“,是暮深對自己電臺的定位。直播和錄播兩個部分穿插在日常播放中。
如果時間充裕,晚上10點到12點他會在平臺上和聽眾直播聊天,聊聊生活日常,比如自己新租的房子附近有沒有好吃的外賣,跟每一個進入直播間的粉絲問好,同時回答一下聽眾的問題。
最初,為了和當時的頭部主播錯開時間,他把直播時間定在了凌晨1點到2點,堅持了1年多,電臺有起色之后才把時間慢慢往前挪。目前暮深在平臺上的播放量累計超過了4354萬。
其余時間他會在自己的頻道里播放提前錄制好的音頻內容。目前暮深主頁一共有469段“聲音”,播放量最高的達到142萬,是一段67秒的晚安故事 。他還做了幾支“失眠Rlog”(radio blog) ,第一支的背景圖片上配的文案是:很高興認識你,有空一起睡覺?
情感類的文章往往會成為他的選擇,“戀愛的感覺”、“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或者“別再讓一個人偷偷難過了”等主題,同時也會穿插一些比較輕松、甜蜜的童話故事,適合入睡前聽。
如何讓聲音產生助眠的功效,是錄制時首要考慮的事。一條7到13分鐘左右的音頻,錄音和剪輯常常需要花費他5、6個小時甚至更久。一句話如果錄得不好,暮深會反復讀,直到自己滿意為止。
人們對直播和錄播的喜好各有不同——直播的時候同時在線的聽眾一般幾百到一兩千,而深夜12點之后放出錄播內容時最高峰的聽眾人數能有四五千甚至更高。
但直播對于收入來說很重要。他所在的平臺政策是主播收入全部來自聽眾打賞,直播兩個小時“吆喝吆喝”的互動至關重要,如果完全不直播,一個月收入只有2000到3000塊,如果每天都直播,月收入能上萬。
當然,不同平臺的規定也有所差異。在另一個以游戲為主的平臺上做晚安主播的“浪費電臺”提到,該平臺會根據主播錄制的時長和等級發放固定“工資”,聽眾打賞的錢算是額外收入。“浪費電臺”目前在該平臺是三級(一共四級),每天都錄制的話固定月收入在5000左右,聽眾打賞金額則不確定。
面對越來越快生活節奏、996甚至007的工作高壓,睡一個好覺,成了很多人簡單又奢侈的愿望。據中國睡眠研究會發布的《2021運動與睡眠白皮書》顯示,目前,中國有超3億人存在睡眠障礙,其中80%為年輕人。
龐大的失眠人群數字背后,也有不少人嗅到了新的商機,哄睡師、晚安電臺、睡眠類APP等生意正在悄然興起。
和晚安電臺類似,新興的“哄睡師”也是通過聲音的陪伴來幫助用戶入睡,但哄睡服務更加私人化,也更具有實時性。
在淘寶上搜索“哄睡師”,可以看到幾家店鋪的寶貝主頁,通常是漫畫人物的形象,配上“暖心小哥哥小姐姐”、“溫柔”、“早安晚安”、“陪伴禮物”等關鍵詞。
店鋪的哄睡師數量一般在幾十位到兩三百位。根據哄睡師的等級、哄睡的時長等,收費在每半小時10元到100元左右,你也可以包天、包周、包月。你所付款金額的40%-50%歸哄睡師,其余的歸店鋪。不同店鋪的月銷量在20到2000+之間。
想利用課余時間賺點零花錢,正在念大學的寶寶成為了淘寶一家店鋪的兼職哄睡師。入職的門檻就是,按要求給店鋪工作人員發幾段語音和幾張生活照,對方覺得沒有什么問題,就順利入職了。
這項工作的核心就是陪伴。寶寶也總結出了一套自己的陪伴技巧:如果對方話比較少,自己就多說一點,講講童話故事或聊聊自己的生活;如果對方的傾訴欲比較強,就聽著,同時放一些舒緩的音樂,但要保證自己這邊不能有任何噪音。
當電話那頭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寶寶就知道對方已經睡著了。但這時候也不能立刻掛,寶寶會安靜地等上幾分鐘,再掛掉電話,以免手機掛斷時“嘟”的聲音吵醒顧客。
大多數時候,傾聽的功能遠遠蓋過了“哄睡”。
一個點單哄睡的男生,本來只下單了半個小時,但他從晚上十一點到一直聊到第二天早上六點,全程不斷續單,掛電話的時候依舊沒有睡著。
起先,男生一直在傾訴生活中的煩惱、糟糕的遭遇、失敗的情緒。寶寶就聽他發泄,并且時不時地安慰他。聊到后半夜,男生把想說的都說完了,就一邊刷著微博,一邊有一搭無一搭地和寶寶說話,還把看到的有趣的內容和寶寶分享。
比起哄睡,他更需要的其實是一個聽他說話的人。
一些酒店從業者也看到了“哄睡”背后的“噱頭”。
3月21日世界睡眠日當天,某旅行類APP和浙江一家星級酒店聯合推出了助眠師服務,抽獎選出5名顧客到酒店免費體驗哄睡。
如何挑選助眠師,成了活動中的一個難點。
一開始團隊嘗試通過淘寶等渠道去聯系現成的哄睡師,但發現這些哄睡師都沒有經過專業培訓后,決定換個思路自己篩選并培訓哄睡師。
聲音是挑選“助眠師”的第一標準。首先普通話要過關,聲音聽起來要讓人舒適,男助眠師最好有磁性而且有空間感;其次脾氣要溫和,語速也不能過快,否則會讓顧客感到緊張。
一男一女兩位助眠師勝出,并接受了有催眠資格認證的老師3-4天的專業培訓。活動負責人小羅強調,培訓不涉及“催眠”的部分,因為他們認為“催眠”和“哄睡”還是兩件事情,“哄睡”沒有那么嚴肅,就是希望助眠師能通過比較舒緩的聲音、簡單的內容和平靜的情緒去引導顧客入睡。
哄睡是通過電話完成的,助眠師會進行一些基本的睡眠指導,比如如何調整身體姿勢,也會配合音樂講睡前故事。
據小羅反饋,參與活動的五位顧客都成功在助眠師的幫助下入睡了。但酒店方是否要繼續提供助眠服務,還需要再做衡量。
盡管此次項目的助眠師通過了層層篩選并接受了專業培訓,但男助眠師因為“普通話不標準”在微博上引起了不小的討論,很多網友都在調侃助眠師把“姿勢”說成“芝士”,表示聽到這樣的聲音自己根本睡不著。
除了電臺、哄睡這類服務以外,也有人把目光放在“失眠療愈”上。
Ming曾經是一位重度失眠患者, 2010年他在豆瓣上創建了“睡吧-和失眠說再見”小組,目前小組成員超過5萬。
剛失眠的前幾年,他幾乎嘗試了所有能夠想到的辦法,運動、藥物治療、心理咨詢,但一直沒有明顯的好轉。后來他慢慢意識到,自己最錯誤的地方在于對待失眠的態度。
失眠最可怕的就是把它看得太嚴重,他發現。但過度的重視和恐懼對于改善失眠于事無補,反而會讓入睡變得更難。
“其實,短期的失眠根本不會影響我們的身體健康,甚至都不會影響我們第二天的精神狀態。”Ming的經驗是,“面對失眠,我們最應該做的就是不把它當回事,努力過好白天的生活。當一個人白天的生活過得充實、有意義,晚上失眠的幾率就會小很多。”
努力把生活的重心放在白天而不是夜晚,這讓他的睡眠情況逐步得到了改善。他在豆瓣小組里通過發帖和回復大家的求助信息,來分享自己的經驗。
為了進一步擴大影響力,他和幾位通過睡吧小組認識的朋友一起創建了睡吧網站、睡吧公眾號,分享關于睡眠的基本知識,并為人們提供免費的睡眠測評。
目前網站和公眾號都是靠Ming和一些通過“睡吧”走出失眠的網友在自發運營。Ming也在考慮,未來可能會在保留免費交流社區、基本知識分享的基礎上,提供一些收費的咨詢服務,但目前都還只是設想。
除了Ming這樣“久病成良醫”的失眠者,也有一些精神衛生專業領域的醫生加入到了這個專業療愈失眠的陣營。
擁有超15年臨床治療經驗的精神科副主任醫師劉毅君,先后在中南大學湘雅附二醫院、湖南省腦科醫院的精神科任職,擅長治療焦慮癥、失眠癥、雙向情感障礙、精神分裂癥等疾病,并根據臨床經驗撰寫了《秒睡》一書。

當大多數精神科醫生常常選擇打針、服用藥物等手段解決精神、心理問題時,他傾向于在臨床中運用自己掌握的心理學技巧去解決患者的失眠問題。最為關鍵的是,失眠治療的效果是所有心理治療中最好量化的。病人花了多長時間入睡、睡了多久、中途醒了多少次,都可以測量。
2017年劉毅君從公立醫院離職,開始全力投身失眠療愈。 “我之前成功幫助了有躁郁癥、精神分裂癥、重度抑郁的患者解決失眠問題,他們可以說是最難睡覺的人。因此幫助普通人進行失眠療愈,是‘降維打擊。”
線下睡眠療愈訓練營是他最先開設的。把有睡眠問題的人召集到一起,面對面地進行睡眠指導,每期2天,收費4980元每人。到目前為止,線下訓練營已經舉辦了超過三十期,每期30-40人,學員累計超過1000人。
“呼吸療法”是訓練營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即通過“標準腹式呼吸體驗來排解內心壓抑,喚起睡眠意識”。劉毅君認為,失眠是因為人的身體和情緒上都有堵塞的“節點”,而“正確的、連貫的、飽滿的呼吸”可以幫助打通這些節點。
如果有人習慣在吸氣之后憋一會兒再呼氣,劉毅君就會提醒對方,要保持連貫的呼吸。
根據學員具體的睡眠障礙進行分析,進行針對性的心理指導,以及通過“團體療愈”,引導學員“和生命中重要的人做深度連接”也是必不可少。
“比如有學員長期失眠是因為他有一個控制欲很強的媽媽。從小媽媽就讓他每天吃一個雞蛋,直到他四十歲了媽媽還每天給他煮一個雞蛋。媽媽希望孩子非常優秀,就通過這些手段來控制,導致這個學員形成了焦慮性人格。所以要解決他的失眠問題,首先要教會他如何和媽媽相處。”
劉毅君認為,失眠的人往往被“低頻的負面能量”所占據,而這種能量不僅會讓人失眠,還會引發許多其他的健康問題,因此需要高頻能量的“正念”,即積極的、正向的念頭去改變。

目前,劉毅君也開始嘗試運營線上的訓練營。一共12天,其中6天為直播授課,包括“測量睡眠財富值”、“快速啟動入睡程序”、“拯救睡眠拖延癥”等主題,直播結束后打卡6天,還有30天的社群答疑。線上訓練營收費為2480元每人,每期30人左右。
劉毅君表示,線上線下訓練營的學員反饋都很好,但問及工作坊的營收情況,他表示不方便透露。
但和哄睡服務類似,目前這類失眠療愈類的課程也沒有統一的評價體系和收費標準,消費者在購買前想要了解訓練營的具體效果,基本上也只能依靠課程團隊提供的反饋和宣傳資料。
在淘寶上搜索“失眠”“睡眠”等關鍵詞,除了能看到你比較熟悉的褪黑素、安神補腦液等產品之外,還能發現許多“睡眠神器”。
例如,某標價428元原產日本的手握改善睡眠儀就號稱通過“微電流頻率遞減”,從手部感應傳輸到腦干,實現“手腦同頻”,改善睡眠。
而另一款標注美國原裝進口的耳夾式秒睡神器則是聲稱采用經顱微電流療法(簡稱CES),通過“微電流刺激腦干,調節上行網狀激活系統改善腦電波”,從而達到治療失眠的目的。該設備標價3020,一家店鋪顯示出來的月銷量超過300。
這些產品的評價頁面幾乎都是上百字并配圖的五星好評,但無法判斷是否是商家刷出來的評論。
“硬件”產品之外,許多創業者也將目光投向了失眠相關的手機APP。
部分APP著重于睡眠監測,一些APP主要提供冥想、放松與呼吸的引導,另有一些APP則讓用戶自己設定睡眠目標,以便培養良好作息。
蝸牛睡眠APP的創始人兼CEO高嵩,幾年前剛開始創業就做市場調查的時候,他和團隊注意到了睡眠健康這個領域。他們發現,很多人的生活節奏越來越快、工作壓力越來越大,睡眠情況也越來越糟糕。
當時幾乎沒有什么特別好的解決的辦法,大多數人只能吃一些藥物和保健品。而IT出身的創業團隊在進入睡眠這個賽道之后又能做些什么?
“人的睡眠都是有周期的,簡單一點說包括淺度睡眠期、深度睡眠期以及快速眼動期。我們認為通過一些科學的手段去監測、調整睡眠周期,是比較理想的解決睡眠問題的方式。”蝸牛睡眠主切入的是“睡眠監測”,用戶打開APP后選擇“開始睡覺”,睡眠結束之后可以得到一份顯示入睡時間、不同時間段內的睡眠質量的報告。
專業的睡眠監測設備可以通過監測腦電波的頻率來判斷人的睡眠情況,但手機無法實現這一點,因此,團隊首先需要解決的問題就是把手機能夠采集的信息與人的睡眠情況對應起來。
手機可以采集的數據有兩個維度,一方面是通過內置的麥克收集用戶的聲音,從而判斷用戶是否有打呼嚕、說夢話等行為;另一方面是通過手機的加速度計、陀螺儀,收集手機的位移距離、方向、加速度等信息,可以與用戶的翻身等活動相對應。
因此,高嵩和團隊找到三甲醫院,同時采用醫學多導睡眠監測儀(PSG)和手機收集到大量實驗對象睡眠周期內的具體數據,然后通過自主開發的AI算法對數據進行深度學習和分析,將手機收集到的兩個維度的數據與人的睡眠質量進行匹配。
根據第三方的數據,現在蝸牛睡眠APP的月活用戶是在500-700萬,市場占有率在36.5%左右。據高嵩表示,營收來源主要是APP的會員付費和廣告收入。
但也有用戶表示,睡眠監測功能仍存在一定的漏洞,有時一直安靜不動地躺在床上,即使沒有睡覺也會被判定為處于睡眠狀態。
每個長期失眠的人背后,都有一段痛苦的、焦灼的、陰郁的經歷。在關于睡眠的交流社區里,有人說自己沉浸在漫長的黑夜里,也有人一邊吃著藥一邊鼓勵自己再堅持一下。
根據蝸牛睡眠的《2021中國國民深睡白皮書》,58.7%有睡眠問題的人都是因為受到心理因素的影響。
而無論是在線的主播、傾聽式的哄睡、睡眠的培訓,技術的助攻……你缺的覺,喚醒的這一個又一個的新生意,也都在試圖提供某種心理上的慰藉。
2019年底,晚安電臺主播暮深收到一個聽眾發來的私信,配了一張幾年前確診抑郁癥的報告單。這位聽眾說,自己前幾年一直整夜整夜地睡不著覺,一次次看著窗外從天黑到天亮。但自從睡前開始聽暮深的電臺,他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心情能放松下來,不用吃藥也能慢慢睡著了。
那一刻,想到自己能用輕柔、溫暖的聲音,幫助一個失眠的人入睡,暮深突然覺得自己的工作有了深刻的意義。
(來源:后浪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