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馬，早就該在一起了

劉小念

1

你的生命里有沒有一個親密無間的發小？我有，他叫張海洋。

在幼兒園吃飯，張海洋會把餐盤里的瘦肉攢成一小堆。老師以為他不吃肉，結果，他認真地挑完之后，旁若無人地走到我面前，把肉全部給我。

還是幼兒園的時候，有一次，我媽帶我去遠在江西的舅舅家待了一個星期。知道我要回來的那天，張海洋一直在樓下等，連幼兒園都不肯去了。見到我時，他又哭又笑地說：“莉莉，我想你想得心都要壞了。”而我呢，也特別認真地說：“那就拿出來修修唄。”對此，張爸張媽跟我爸媽開玩笑：“看這倆孩子多好，訂個娃娃親吧。”我爸媽也特別爽快地答應了。尤其是我媽，一點也不矜持：“三歲看老，海洋這孩子仗義又心細，我喜歡。”

小學三年級之前，張海洋一直幫我背書包。但到了三年級，我的個頭居然超過了他，這讓他很沒面子。為此，一到放學，他就故意把書包扔到我背上。一開始，我還反抗：“你從前一直幫我背書包，為什么現在不背了？”結果他說：“我從小就聽大人說你是個早產兒，瘦瘦小小的，誰想到你現在比我個頭還大，我這明顯是因為你造成的營養不良，你看不出來嗎？”為此，我老老實實地給張海洋背了三年書包。直到小學畢業前夕，他的個頭終于超過了我，書包又重新回到他身上。

而我倆的緣分，真不是一般的深。小學同班，初中居然還是同班。

那時候，張海洋喜歡踢足球，而且是妥妥的尖刀前鋒。一次跟外校比賽，他先后打進兩粒進球。等他第三次帶球突圍，剛想射門時，對方后衛不由分說，對著他的右小腿狠狠鏟過去，張海洋應聲倒下。那一刻，我覺得那一腳就像鏟在自己身上一樣，也跟著打了個趔趄。不等裁判吹哨，我已經沖進了足球場。所有人都以為，我是去扶張海洋的，但當時滿腔怒火的我卻朝著那個踹張海洋的男生，狠狠地踢了過去。那男生沒有絲毫防備，當時就疼得坐在了地上，抱著小腿呻吟。場面一時極為混亂，我只聽見張海洋在那喊：“杜莉莉，你是不是有病？”盡管事后我被學校給予了警告處分，但也因此“一腳成名”。那時，不管走到哪兒，總能聽見有同學小聲議論：“就這個女生，是張海洋的野蠻女友。”

2

也是那件事之后，張海洋對我變本加厲的好。用他自己的話說：“你都為我‘臭名昭著了，我也是有良心的。”于是，他下課幫我打水，每周四幫我值日。張叔給他的那點零花錢，都變成了我嘴里的零食和書包里的漫畫。

而人和人的智商真是有差別的。我和張海洋同在一間教室，放學后一起寫作業，而我大多數時間，還浪費在畫漫畫上。但每次考試成績出來，我都穩居年級前三。而張海洋呢，即使熬夜突擊，最好的成績也才是班級第十六名。他都這樣了，在挨了張叔的痛罵之后，還下樓來找我說：“考得這么好，請你吃雪糕。”那時候，我雖然嘴上不領他的情，可心里卻很清楚，這個世界上，我過得好，第一高興的是我爸媽，第二就是張海洋。

中考時，我如愿考入重點高中，張海洋的分數卻只夠進普通高中。為此，他又是寫血書，又是以暑假不出去玩、悶在房間里學習為代價，張叔答應托關系把他也送進重點高中。

這一次，我們沒有分在一個班，但這并不影響我們繼續形影不離。張海洋用他的好人緣，幫我找到好多高考大省的密宗卷。剛開始，他還干勁十足地跟我一起做那些卷子。英語、語文還好，數學幾乎需要我從頭給他講到尾。

有一次，我倆一起寫作業，寫著寫著，張海洋就哭了。我當時嚇壞了，以為他哪里不舒服。結果，眼看我都要打120了，他才指著數學卷子上的題說：“太難了……”

張海洋從來不是一個慫蛋。足球場上，他頭撞到門柱縫了三針都沒掉一滴眼淚，但那些數學題，的的確確難倒他了。那樣子的他挺讓人心疼的。為此，我拿出一個月的零花錢，請他吃了一頓燒烤。然后一邊擼串，一邊安慰他：“張海洋啊，你是個男子漢，不要輕易哭給別人看。”誰知，他居然不領情，惡狠狠地回我說：“你懂什么！”我需要用漫長的后來才懂得，張海洋的眼淚不是被題難倒的。而是那時的他突然覺得，自己沒法再與我同行了。

3

高考是我和張海洋人生的分水嶺。我進了上海一家985大學，他卻只考上省內一所專科院校。盡管張叔天天罵他不爭氣，但我考得好，他比我還高興。那個不用學習的暑假，我倆徹底玩瘋了。那時，爸媽都很忙，于是，張海洋自告奮勇送我去上大學。他一遍又一遍地帶我熟悉校園，把幾個食堂都比較了一番。面對我的新室友，他搶先介紹：“我是她哥，我妹早產，生下來還不到四斤，請大家多多關照，這丫頭高分低能，刀子嘴豆腐心，你們多擔待。”大哥，你行行好吧，那時的我，已經身高1.68米，體重60公斤，哪還像個早產兒？

張海洋走的那天，堅持不讓我去送他。只是，看著他坐上去往火車站的公交車，我就開始掉眼淚。后來，我追著那輛公交車跑。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跟張海洋分別，突然覺得自己就像失去了身體的某一部分，很不舍很不適。在下一站，張海洋下了車，往我的方向奔跑。我們在匯合處，抱頭痛哭……那一刻，我痛恨長大與離別。我無限懷念和張海洋兩小無猜的童年歲月、少年時光。同時我也突然發現，那些日子真的一去不返了。

4

上大學之后，我們的人生好像都進入了快車道。

張海洋在我大三那年畢了業，回到老家創業。他的創業之路并不順利。聽爸媽說，他把張叔張嬸給他買的婚房都搭了進去。我打電話給他，問他過得怎么樣，需不需要幫忙？每一次，他都會搶答說：“你一個書呆子懂啥？管好自己就是幫我最大的忙。”

偶爾寒暑假回家碰到他，他就開著借來的車，帶我吃喝玩樂一天，然后再去忙他的大事業。通常我回上海的時候，他才會來送我。不僅給我買一堆零食，還會強行往我包里塞錢：“給自己買兩件漂亮衣服，哪個男生能透過你這么土氣的衣服，看到你可愛的靈魂。”我知道張海洋過得不容易，又好面子，于是，默默收下，然后偷偷給他存成話費。

有一次，他大半夜給我打電話說：“莉莉，我前兩天去辦手機套餐，一查話費，嚇了一跳，里面居然有那么多錢，一猜就是你干的。這世界上，只有兩個人能對我做好事不留名，一個是我媽，一個是你……”我聽得出，他說話時帶有濃重的鼻音。“張海洋，你是不是遇到難事了？”我問他。“笑話，我張海洋的人生字典里，怎么會有‘難字呢？”

后來我才知道，那晚的張海洋被相親了，是張嬸同事的女兒。張海洋回家后發現了這件事，當即跟張嬸發了脾氣。張嬸也正色告訴他：“我沒指望這門親事能成，就是想提醒你一下，不要對莉莉有什么非分之想，你倆現在是兩個世界的人了，莉莉是我們從小看到大的，你不要耽誤人家。” 也是從那之后，張海洋真的開始對我保持距離了。

有一次暑假回家，他請我吃飯，帶著幾個朋友，其中還有一個女孩。他給她夾菜，不管她說的笑話多么無聊，他也會笑得很大聲……我越看越不順眼，索性給自己倒了杯啤酒。誰知，張海洋一把奪過去：“你一個學生，喝什么酒啊。”然后，就因為這點小事，我倆吵了起來，是那種歇斯底里，揭老底的吵。我把他小時候那些糗事翻了個底朝天，他也沒示弱，連我第一次來大姨媽，以為自己得了病的事都抖了出來。剛開始，那幾個朋友還勸架，吵到后來，人家都散了。那個女孩臨走時，拍拍張海洋的肩膀，說：“別裝了，你倆這不是吵架，是秀恩愛。”他們散了，我們也不吵了。我對張海洋說：“其實那個女孩還挺可愛的。”“嗯，你要覺得她可愛，我明天就娶她，明年就讓你抱上大侄子。”那天，他就像一個易燃的炮仗，我說一句，他懟十句。然后，他就把自己灌醉了。喝醉的他罵上海的房價，罵錢難賺，罵長大很無聊……最后，我半拖半拽地把他弄回了家。

5

大學畢業之前，我打電話問張海洋：“我回老家當個老師怎么樣？”誰知，張海洋急了：“別那么沒出息，我已經砸在這里了，你可得往高處飛。”我問他：“你為什么砸在這里了？”他說：“爸媽年紀都大了，光是教他們用個微信就教了個把月……”其實，張海洋只說了一半。我不在家的那些年，他三天兩頭往我家跑，我爸媽家的寬帶，每年的常規體檢，買米買面這樣的事情，他都承包了。包括我媽做甲狀旁腺手術入院，也都是他全程陪護，還堅決不讓爸媽告訴我。這些，都是我在很久以后才知道的。那天，我反問他：“老家有什么不好？”他說：“注冊個公司，手續齊全也得跑上個把月，而且還得各種找人，就連交個違章罰單，都有人明目張膽地憑關系插隊。“張海洋放下狠話：“杜莉莉，你要是敢回老家，我都看不起你。”我回他：“不想讓我回老家也行，你好好賺錢，然后借給我，我在大城市買房。”他說：“只要你不回來，別說借，給都行。”

就這樣，我留在了上海，在一家公司做大數據分析的工作。那真的是一份007的工作。張海洋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十有八九都在加班。他讓我別那么辛苦，我就說：“我稍微能干那么一點點，將來買房時，就可以少跟你借一點啊。”再后來，張海洋每次給我打電話，都會向我報告一個好消息。他的裝修公司開始盈利了，公司又拓展了電商業務，他剛剛收購了一家房產中介公司……我媽當初說得沒錯，像張海洋這種宅心仁厚的孩子，就算沒什么高學歷，老天爺也會賞飯吃。

6

27歲生日那天，我給張海洋訂了一張來上海的機票。電話里，我的聲音極度低沉，于是，張海洋二話沒說就來了。那天，在我的出租屋里，他炒了四個菜，還買了蛋糕，給我慶生。然后，我告訴他一個壞消息：“我交往一年的男朋友出軌了，對方比我漂亮，而且還是上海戶口，我好難過，感覺自己撐不下去了。”張海洋的眼睛一下紅了，拳頭捏得緊緊的：“你放心，我去收拾那個渣男，一定好好給你出出氣，走，現在就去找他。”說完，張海洋一把拉住我，就往門外走。我死死地拽住他，并且問道：“去之前，我有一個要求。”張海洋認真地說：“你說。”“離開他，我想你娶我，可以嗎？”“行！”然后，我一下跳起來，嘻皮笑臉地放著這句錄音。“傻子，我沒失戀，更沒什么男朋友，但我想嫁給你，你剛才可是答應我了的。”

那晚，他問我：“老實交代，是什么時候對我產生這份邪念的？”我說：“工作第一年回家，你找了個姑娘冒充你女朋友那次。我當時心里沒有祝福，只有瘋狂的嫉妒，哦，對了，同事還給我介紹過男朋友，我去看了，見的第一眼就拿他跟你比，然后就覺得他哪都沒有你好，連喝水的樣子都沒你好看。”“你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嗎？”張海洋恨鐵不成鋼地看著我。“張海洋，別裝了，你問問自己，弄不好，你從幼兒園的時候就已經愛上我了。”“但我來不了上海，事業、咱爸媽都在老家，這些，你想過嗎？”此時，他明顯傷感下來的語氣出賣了他的心。“以前覺得距離這事特別重大，可是，我想通了，別人可以異地戀異地婚，我們為什么不行？我寧愿跟你相思成災，也不要跟一個不愛的人，同床異夢一輩子。”聽到這兒，張海洋的眼睛又紅了。他用從小到大都不曾有過的溫柔的聲音對我說：“傻丫頭，是不是讀書把自己讀傻了？”然后，他就明目張膽地親了我。過后，他還問我：“感覺怎么樣？”我很確定地對他說：“細細品過了，是愛情啊。”而他呢，居然臉紅了：“杜莉莉，我把初吻給你了，你得對我負責一輩子。”

7

而最可愛的，莫過于我們雙方父母知道這件事情后的反應。我媽說：“從你一直不找對象，我就看出來了。”張嬸說：“早就該在一起了，這小子從來不去相親，耽誤我抱大孫子。”我曾問過我媽：“我和張海洋之間，需要克服的困難那么多，你為什么不反對？”我媽說：“比起那些沒感情，只是因為條件相當結婚的，媽媽更希望你嫁給一個自己愛的人，外面的人再優秀，也比不上青梅竹馬的人放心啊。”果然，姜還是老的辣，我媽早就看穿了一切。

2021年6月18日，是我和張海洋結婚三周年紀念日。我們送給彼此的禮物，是在上海近郊買了一套70平方米的小房子。只是沒想到，張海洋還額外給我準備了一份禮物——他用我們兩個人的名字，在上海注冊了一個小公司。雖然前途未卜，但我知道，他不想再讓彼此承受異地之苦。張海洋說：“房子有了，事業也遷到上海了，下一步就是生兩個孩子，然后，讓他們可以像我和你那樣，有一個日久生情的發小，一起長大、結婚、生子……”我聽著，笑出了眼淚。是啊，想想都覺得美好。

經常有人會問我：“嫁給青梅竹馬的人是什么感覺？” 說實話，有時候真的挺難。可是如此，也就越發明白，人生最難的，是違背自己的心意，沒和最心愛的人走到一起，一輩子都活在遺憾與懊悔里。這輩子，我們可能做不出什么偉大的成就，但，至少在愛對方這件事情上，我們足夠執著勇敢。多少青梅竹馬，在人生的大江大河里走散。承蒙歲月厚愛，那個嬰兒時就陪伴我的人，此刻還在我身邊。就像歌中所唱：我們還有好多好多年……

責編/高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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