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寧金雞碑立碑年代考

□ 張全海

位于安徽省懷寧縣洪鋪鎮(zhèn)金雞村金雞組（原學堂村楊家新屋）的金雞碑（全稱“金雞社令正直之神位”），“是研究我國戲曲史的一項重要資料”（《懷寧縣志》1996年版第651頁），關(guān)于此碑的立碑年代一直是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因為碑上只有“庚戌”干支紀年，沒有交代具體的朝代年號。《懷寧縣志》認為“金雞碑的立碑時間最晚應是清雍正八年（1730年），或者上到明代”，《懷寧考古記》則“推斷立碑時間應為清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或者更早一些”（文物出版社2011年版第158頁），均未給出精確答案。金雞碑到底立于什么年代，本文將從家譜文獻入手來解開這一謎團。

金雞碑歷經(jīng)數(shù)百年的風雨，上面的文字早已斑駁難辨，除“庚戌”紀年信息外，如果能查出立碑人的生活年代，就能確定這個“庚戌”屬于什么年代。筆者根據(jù)2014年和2021年調(diào)查時所拍照片及碑文拓片大致能認出的立碑人姓名是：李埛煌、呂應律、舒元敬、楊志貴、徐貴、張正迎、張正元、楊志員、江一武、袁仲相、汪景貴、畢材、葉仁、汪株、汪杞，另外還有至少3位單名帶木字旁的汪氏。再考察周邊姓氏，附近主要是楊氏居多，現(xiàn)今屋場就有楊家老屋、楊家新屋、楊家大山、楊家大嘴、楊家小嘴等，另外還有汪家祠堂、張屋、陳屋、劉老屋、謝前新屋、謝后新屋、謝大堰屋等，因此只要查檢本地姓氏家譜，就能弄清立碑人的生活年代。

據(jù)本村三鳣堂《楊氏宗譜》（1904年版）卷二記載，楊氏八世祖楊志員、楊志貴為胞弟兄，均生活在明嘉靖末、萬歷、崇禎初年間，楊志員“由國學生轉(zhuǎn)選省祭大夫”，楊志貴“業(yè)儒未就，捐員外郎職”，可見在當時都是有身份的人。其三弟楊志賢，本地名流吳應鉉為其作傳贊，稱其“每一哦詠，便出口成章”，而吳應鍾、吳應鎡、吳應鉉三兄弟均與阮自華等安慶文壇巨擘交游酬唱，因此可以想見楊氏三兄弟也當是明末安慶文壇的角色。另外立碑人“畢材”右側(cè)一人姓名似為“吳厯”，或與吳氏兄弟家族有關(guān)。

又據(jù)本村嗣徽堂《汪氏宗譜》（1930年版）卷一記載，汪氏九世祖汪詔宣“自汪家河遷居石家河”（汪家河今屬洪鋪鎮(zhèn)白云村，石家河今屬金雞村），而且“葬冶塘湖西金雞社”，汪詔宣直系后裔中第十五世有丁十三人，其譜名依次是：株、橘、棋、柳、模、楑、桐、材、橋、杞、懷、植、校，除“懷”字外全部為木字旁單名，而“懷”字則很有可能是“櫰”的誤刻，而這其中就有“汪株”“汪杞”，說明立碑人汪株、汪杞當即此支汪氏無疑。汪詔宣的生活年代不詳，汪譜記載汪氏始遷祖浩公是元代從婺源來到汪家河的，到第九世當在明中期前后，而十五世兄弟十三人據(jù)家譜記載則是生活在明嘉靖末至清初時期，主要是明萬歷年間。

本村張氏有兩家：一是本地阮家圩百忍堂張氏，此支人數(shù)較少，主要居住在楊家大嘴（張屋）；二是明末來自太湖縣小池驛的敦倫堂張氏，此支人數(shù)較多，居住在楊山、汪祠、石家河等幾個屋場。經(jīng)查百忍堂《張氏宗譜》，未發(fā)現(xiàn)張正迎、張正元信息。據(jù)太湖張友朋查其敦倫堂《張氏宗譜》，長庚生四子：正信、正仁、正義、正卿，為明萬歷年間人，其中正卿隨母遷懷寧居住（即今金雞村），也沒有發(fā)現(xiàn)張正迎、張正元信息。因此或是本村兩家張氏族譜沒有載明，或是這兩位屬于其他張氏家族，有待進一步查考。從立碑人姓氏來看，呂、舒、袁等姓氏今天在金雞村及周邊都無存，因此或是部分立碑人來自外地，或是萬歷年間的本地居民后來外遷或后來無傳。

再考之其他立碑人。如江一武當屬懷寧友善堂江氏，此江氏主要居住在與洪鋪鎮(zhèn)相鄰的黃墩鎮(zhèn)，兩地有子貢嶺等古道連接，來往密切，且有一支就分布在洪鋪鎮(zhèn)北部的宏光村（朝三公支下）。據(jù)友善堂《江氏宗譜》記載，其始遷祖逢辰公于元末明初來懷寧，逢辰之下十代字輩是“朝志自永子，伯文東之一”，即第十一代 為“一”字輩。逢辰公生六子：朝一至朝六，分六大房，因其分居多地，支系復雜，族譜卷冊浩繁，筆者僅查閱了朝三、朝四、朝六的部分卷次，如朝三公支下江一達生于萬歷四十一年、江一顯生于萬歷四十年，朝四公支下江一杰生于萬歷十年，朝六公支下江一龍生于萬歷十二年、江一鼇生于萬歷十五年，暫未發(fā)現(xiàn)江一武的記錄。但據(jù)譜可知友善堂江氏“一”字輩族人當生活在明萬歷前后時期。再如畢材當屬懷寧余慶堂畢氏，其主要聚居地在今清河鄉(xiāng)，也是與洪鋪鎮(zhèn)相鄰。查《畢氏宗譜》卷一瓜瓞圖可知，畢家嘴福河公支下第七世有一位“畢材”（“應”字輩），不過筆者手中缺畢材的世系小傳所在卷冊，因此不能確定他的生活年代，但從其他卷冊“應”字輩同族世系來看，第七世多是生活在明嘉靖萬歷年間。

綜上可知，部分有譜可查的立碑人士的生活年代交集于明萬歷年間，所以金雞碑碑文所刻“庚戌”紀年當為明萬歷三十八年庚戌（1610年）。金雞碑立于此時是符合時代背景的，明萬歷年間，中國文化進入一個大繁榮的階段，尤其是戲曲文化，出現(xiàn)了湯顯祖、沈璟、屠隆、阮自華、阮大鋮等一大批名家。所以說金雞碑與戲曲相關(guān)，是符合明末的時代特征的。而安慶戲曲也是在這個時期發(fā)生質(zhì)的飛躍，就是得益于阮自華和阮大鋮將外地戲曲元素引入安慶并親自推動發(fā)展，這也為后面安慶徽班、黃梅戲的誕生打下了基礎，安慶正是藉此成為“戲曲之鄉(xiāng)”。

阮大鋮曾隱居山口（阮家沖）、江鎮(zhèn)（阮家老屋）創(chuàng)作、搬演戲曲，而洪鋪的金雞碑所在村社自古以來是來往山口、江鎮(zhèn)的必經(jīng)之地，況且金雞社西側(cè)還有個阮家圩，前面已提到本地楊家大嘴（張屋）張氏稱為“阮家圩張氏”，因此本地古代小地名可能就叫作阮家圩。其得名就是源自阮大鋮家族，據(jù)竹林堂《阮氏宗譜》記載：阮大鋮的嗣父進士阮以鼎卒于萬歷三十七年己酉（1609年，也就是金雞碑立碑的前一年），葬于“野塘阮家圩”，阮以鼎妻金氏則葬“阮家圩后牛頭嶺”；阮大鋮叔輩阮以履則葬“受泉鄉(xiāng)黃山保冶塘楊家嘴楊姓宅東”，“楊家嘴”正在此地。也就是說阮大鋮的家族墓地就在金雞碑西側(cè)不到1000米范圍之內(nèi)，況且阮家圩當?shù)剡€有明末狀元劉若宰族人居住，劉阮兩家多代姻親，因此阮大鋮往來山口、江鎮(zhèn)之間時，自然會在阮家圩停留，所以很難說本地戲曲沒有受到過阮大鋮的影響。

據(jù)王兆乾先生考證，金雞碑所在地原名金雞墩，“立碑處便是當年社祭之所，稱作社壇，據(jù)此推斷，當?shù)貞獙俳痣u大社。”當?shù)赝羰稀⒅x氏家譜也有相當多關(guān)于金雞社地名的記載。值得一提的是，當?shù)赝羰显诿鞔鷷r就有“汪家班”，至今仍傳承有牛燈戲（夫子戲）這一古老的戲曲演唱形式，已列為懷寧縣首批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洪鎮(zhèn)西邊的江鎮(zhèn)是著名的“戲窩子”，也在阮氏活動范圍之內(nèi)。安慶西門以外至石牌古鎮(zhèn)一線，毫無疑問是懷寧古代戲曲最發(fā)達的線路，金雞社只是這條線路上的一個節(jié)點，如果結(jié)合史志家譜、地方傳說及文物資料等對這條線路加以系統(tǒng)考察，我想肯定會有更多的收獲。

金雞碑照片

金雞碑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