碳交易開市，油企一“碳”究竟

文／本刊記者 于 洋／實習記者 李璐瑤

全球最大碳交易市場雖是溫和上線，卻將促使中國碳達峰、碳中和進程加速。

特邀嘉賓 (排名不分先后）

郭焦鋒………………………………………………………………………………………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資源與環境政策研究所研究員

郭海濤………………………………………………………………………………中國石油大學（北京）經濟管理學院黨委書記、副教授

林伯強…………………………………………………………………………………………………………廈門大學中國能源政策研究院院長

董秀成………………………………………………………………………………………對外經貿大學中國國際低碳經濟研究所執行所長

周大地…………………………………………………………………………………………………………………中國能源研究會副理事長

劉 冰…………………………………………………………………………………………………………………………………碳經濟專家

王鶴宇…………………………………………………………………………………………………………中國節能協會節能服務產業研究員

7月16日9點30分，萬眾期待的全國碳排放權交易在上海環境能源交易所鳴鑼開市。至此，中國碳排放交易市場10年的建設摸索正式開花結果。啟動之時，首筆全國碳交易已經撮合成功，價格為每噸52.78元，總共成交16萬噸，交易額為790萬元。

據悉，今年1月1日起，全國碳市場首個履約周期正式啟動，涉及2162家發電行業的重點排放單位，覆蓋約45億噸二氧化碳排放量。這意味著中國的碳排放權交易市場，將成為全球覆蓋溫室氣體排放量規模最大的碳市場，意味著中國正全面加速碳達峰、碳中和進展，兌現中國承諾。我們邀請業內專家，進一步就全國碳排放交易市場建立的過程、特色和帶來的相關變化等問題進行討論，以饗讀者。

十年磨劍

中國石油石化：各位專家好！延遲三周后，全國性的碳排放交易市場終于正式上線交易。為何選擇在此時啟動？

劉冰：此時啟動是各方面已充分準備的結果。碳市場起源于2005年生效的《京都議定書》，目的是以市場化手段促進溫室氣體減排。在《京都議定書》執行完畢的前一年，2011年10月，國家發改委下發《關于開展碳排放權交易試點工作的通知》，同意北京、天津、上海、重慶、湖北、廣東和深圳開展碳排放權交易試點，碳排放交易市場的摸索正式開始。

2014年，時任國家發改委副主任解振華在接受媒體提問時說，這7個試點地區既有東部，也有中部和西部，目的是想在不同發展地區能夠探索中國進行碳交易的制度、機制，為建立全國碳交易市場做準備。兩年后，繼首批7個試點，福建、四川也啟動建設本省碳排放權交易試點工作。

業內此前普遍認為，全國碳市場將在2017年正式啟動。但在這一年的年末，等來的只是全國碳市場啟動系統建設的消息。去年9月，中國政府宣布力爭2030年前碳達峰、2060年前碳中和的目標，促使一系列關于碳市場的規章制度相繼落地，全國性的碳排放交易市場終于漸行漸近。

中國石油石化：區域性碳交易市場給全國碳排放交易市場的建立提供了哪些重要經驗？

王鶴宇：我國的碳市場建設是從地方試點起步的。試點市場覆蓋了電力、鋼鐵、水泥等20多個行業近3000家重點排放單位。到今年6月，試點省市碳市場累計配額成交量達4.8億噸二氧化碳當量，成交額約114億元。重點排放單位履約率保持很高水平，市場覆蓋范圍內碳排放總量和強度保持雙降，促進了企業溫室氣體減排，強化了社會各界低碳發展的意識，為全國碳市場建設積累了寶貴經驗。

劉冰：隨著探索的逐步推進，區域性碳排放交易所暴露出來的局限性反映出全國性的碳交易市場建設勢在必行。比如，區域性碳排放交易市場之間缺乏聯動，交易主體不是很活躍。

郭海濤：目前試點市場交易量較大，但仍不是正規的市場交易。在價格形成等方面出現了一些不太規范的問題。正式上線后是規范的、有目的的，能夠讓更多主體、投資者進入市場，隨之形成的價格能對整體碳排放起到引導作用。

●供圖/視覺中國

董秀成：地方試點碳交易沒有真正形成配額或CCER（國家核證自愿減排量）的交易方式。企業動力不足，納入交易的范圍比較小，主動減排企業的經濟效益并沒有達到預期收益。這些問題都亟待成立全國性的碳排放交易市場去解決。

溫和起步

中國石油石化：全國性的碳排放交易市場如何交易？

王鶴宇：6月下旬，上海環境能源交易所發布了全國碳排放權交易場所、交易方式、交易時段、交易賬戶以及其他事項的公告。交易方式上，碳排放配額（CEA）交易應當通過交易系統進行，可以采取協議轉讓、單向競價或者其他符合規定的方式。協議轉讓包括掛牌協議交易和大宗協議交易。

其中，掛牌協議交易單筆買賣最大申報數量應當小于10萬噸二氧化碳當量。掛牌協議交易的成交價格在上一個交易日收盤價的±10%之間確定。大宗協議交易單筆買賣最小申報數量應當不小于10萬噸二氧化碳當量。大宗協議交易的成交價格在上一個交易日收盤價的±30%之間確定。

交易時段與A股市場一致。根據規定，除法定節假日及交易機構公告的休市日外，采取掛牌協議方式的交易時段為每周一至周五9:30—11:30、13:00—15:00，采取大宗協議方式的交易時段為每周一至周五13:00—15:00。采取單向競價方式的交易時段由交易機構另行公告。

此外，每個交易主體只能開設一個交易賬戶，可以根據業務需要申請多個操作員和相應的賬戶操作權限。交易主體應當保證交易賬戶開戶資料的真實、完整、準確和有效。

中國石油石化：這種交易規定有何特點？

林伯強：“循序漸進”“溫和起步”是行業內對全國碳市場的普遍預期。碳交易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一開始會比較“溫和”。先做容易管理的積累經驗，接下來再到水泥、鋼鐵等復雜行業。全國碳市場總的原則是順利啟動、平穩運行，不會像有些金融界人士想得那么大的交易量。從碳市場幾年試點的情況看，國內碳交易總體規模較小。從已公開的相關信息看，采取協議轉讓、單向競價或者其他符合規定的方式，都預示著全國碳市場在上線初期不會立即“扎緊”發電企業的碳排放。

郭焦鋒：從公告來看，一是與國際能源交易中心的燃油交易、股票市場交易差距不大，與現貨市場、期貨市場的相關交易規則比較接近，與國內的能源市場，包括石油、天然氣、電力市場，還有歐盟的碳交易市場比較相似。這有利于將來與其他交易市場以及與國際碳交易市場接軌。二是體現了廣泛性的特點，吸收了更多主體參與到市場當中。三是體現了靈活性，可以有場內場外多種交易方式。四是體現了穩健性的特點，有漲跌幅限定和最高交易量限定。

碳交易細則中的掛牌協議交易和大宗協議交易是非常好的設計。在股票市場、燃油市場和天然氣市場中都有這樣的設計。這是很多能源產品交易的一種規則。在目前階段有大宗交易和漲跌幅限制是很有必要的，既提供了交易的多樣性和靈活性，也體現了交易的穩健性。

董秀成：碳交易規則隨著交易范圍的不斷擴大，國家監管、核查標準的進一步科學、準確，還會進一步完善。目前的交易規則趨向規避未來市場交易中的風險，保障交易平穩。

影響深遠

中國石油石化：石油石化雖不是首批納入全國碳排放配額管理的行業，但“三桶油”仍有30多家企業進入“首批”名單，開始進入全國碳交易市場。對于企業來說，全國碳交易市場的開市將帶來哪些影響？

郭焦鋒：第一輪進入碳交易市場的是火電企業，今后8大類企業都會進入碳交易市場。且碳交易市場實行的是配額制，強制性交易。這樣對企業的影響是非常深遠的，尤其隨著碳配額價格的提高，隨著國內的碳交易市場與國際接軌，今后明顯的趨勢是碳排放權的價格會不斷上漲。這是制約高碳企業發展的重要因素。

碳排權交易市場的上線，一是會影響企業的經營和業務范圍，使他們調整業務結構，更少用能，減少碳排放；二是影響企業的能源結構，促使企業用更清潔、更低碳的能源；三是激發企業自主創新的動力，通過技術創新提高能效，減少能源消耗、減少碳排放，推動企業向數字化、智能化升級。對于高碳排放的行業、企業，會有巨大的壓力。這種壓力也是碳市場設置的初衷。通過市場機制對高碳排放行業實行市場預期、成本預期，使之不斷轉變業務范圍和經營方式。

郭海濤：在能源結構上，首先會抑制對高碳能源的需求，帶動對清潔能源的需求。會導致高碳能源、高排放能源生產的下降，清潔能源行業欣欣向榮。在產業結構中，重化工業和高排放行業成本上升，高排放行業會萎縮甚至向國外轉移，帶著中國產業結構向低排放、更清潔的方向調整。

●油企正在想方設法加大減碳力度。

中國石油石化：對高碳企業來說，如何減輕碳排放帶來的經營壓力？

董秀成：高碳企業轉型過程中會增加成本，對企業營收造成影響。企業有可能增加成本，也有可能通過碳交易來彌補損失，比如更換新裝置的資金可以通過出賣相應的碳配額獲得。不同行業、不同企業對達到碳排放要求所投入的資金不相同。有的企業投入資金較少，獲得的碳資產很高，碳價一定的情況下，收益良好。重化工業會受到更多的壓力和限制，促使用能逐漸由化石能源轉向非化石能源。一方面企業盡可能減排，另一方面可通過碳匯、碳捕集和封存（CCS）的方式減碳。

劉冰：除了從全國碳市場中購買配額外，企業還有一種補充碳排放配額的方式——利用CCER資源。CCER的正式名稱為中國核證自愿減排量。根據生態環境部下屬機構國家氣候戰略中心的統計，在CCER開放審核的兩年時間里，總計有1315個CCER項目和7800萬噸的CCER獲得核準。在地方碳市場的試點期，約2200萬噸CCER已經被用于碳排放的抵消。雖然2017年CCER因申報流程改革暫停，但在全國碳市場啟動的背景下，業界普遍認為CCER的簽發工作會很快重啟。

碳交易立法腳步漸進

中國石油石化：全國碳排放交易市場上線后，接下來我國碳排放交易市場的工作重點有哪些？

王鶴宇：下一步，生態環境部將推動出臺《碳排放權交易管理暫行條例》，進一步完善相關的技術法規、標準、管理體系。在發電行業碳市場健康運行的基礎上，逐步將市場覆蓋范圍擴大到更多高排放行業，根據需要豐富交易品種和交易方式，實現全國碳市場的平穩有效運行和健康持續發展。

周大地：碳市場今后覆蓋的范圍會很廣。碳市場中要有合理的價格，企業不能都靠“買”，主要要靠“做”。價格太低代表做得太容易，企業做的興趣和投資平衡點會降低；價格太高，企業負擔比較重。所以要有合理的價格引導。

中國石油石化：合理的價格引導離不開真實的碳排放數據，未來會有哪些措施來保證碳排放數據的真實性？

林伯強：市場要進行交易，最基本的是要確保碳排放數據的真實準確，這是全國碳市場建設工作的重中之重。在連續多年開展各相關行業碳排放數據核算、報告與核查工作的基礎上，為進一步強化全國碳市場上線交易前的數據質量管理，生態環境部專門印發了《企業溫室氣體排放核算方法與報告指南 發電設施（征求意見稿）》《企業溫室氣體排放報告核查指南（試行）》，對發電行業重點排放單位的核算和報告進行統一規范，對省級主管部門開展數據核查的程序和內容提出嚴格要求。在企業報告數據和省級生態環保部門核查工作完成以后，生態環境部還組織對地方的督促檢查和對企業的現場抽查。

王鶴宇：為了進一步提升全國碳市場數據質量，下一步需繼續加大工作力度。國家相關部門將積極推動盡早發布《碳排放權交易管理暫行條例》，加大對數據造假行為的處罰力度，加強執法保障，持續加強能力建設，提升碳市場參與各方的業務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