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德旺：心若菩提

◎ 《法人》全媒體記者 惠寧寧 整理報道

CFP

編者按

“我有早起的習慣。是少時隨父親做水果生意落下的。那時覺多，每天凌晨兩點，母親總是坐在床前，喊著推著酣睡的我。就是到現在，我都時常會閃過，母親坐在床沿邊，含著眼淚喊著‘德旺，起床了’，一手輕輕地推在被子里的我，一手抹著止不住的淚。”

這段文字，是曹德旺自傳《心若菩提》中的“引子”。曹德旺文化水平不高，但自傳寫得真切樸實、感人至深。“我不是在創作，而是在回憶和記錄。”提起寫作，曹德旺表示自己沒有文采，但有的是經歷和感受。

作為中國最成功的企業家之一，曹德旺的名字可謂家喻戶曉。有人甚至認為，中國只有兩個人可稱得上是（民營）企業家，一個是曹德旺，另一個是任正非，而其他人，則都是商人。這話雖有失公允，但可說明，人們對這兩位年過古稀、歷經滄桑、成就傲人的企業家的尊敬和認可。

本文通過對曹德旺童年、青年、創業等不同人生階段的記述，再現和記錄了曹德旺走過的不尋常之路；并試圖通過此文，探尋中國企業家的精神內核與責任擔當。

玻璃大王，中國首善——集多個標簽于一身的曹德旺，最近意外地成為了“網紅”。

在短視頻平臺，曹德旺講話的視頻被廣為傳播，人生勵志、生意經、做人的原則和底線，職場的規則和智慧……年輕人希望通過借助曹德旺的成功和睿智讓自己快速成長，生意人希望學習曹德旺的管理經驗來管好公司，無數人把曹德旺當作偶像和榜樣……

曹德旺擁有千萬粉絲，他的正能量形象，影響和激勵著無數創業者和滾滾后浪。但提起曹德旺創建的福耀玻璃，大多數人卻并不了解。一組簡單的數據，可以說明福耀玻璃強大的市場份額：在中國，每生產兩輛汽車，至少有一輛用的是福耀玻璃；在全球，每4輛汽車中就有一輛用的是福耀玻璃。

他不僅是一位出色的企業家，還是一位捐款無數的慈善家。他身家千億，但在福布斯中國富豪榜前100名里竟找不到他的名字。

從1983年第一次捐款至今，曹德旺個人累計捐款高達160億元，是實至名歸的“中國首善”。

起點：“小印度”的生意經

曹德旺祖籍福建，1946年出生在上海租界。

當時，租界里有很多印度巡捕，他和周圍的孩子一樣，常打扮成巡捕的模樣，大家都叫他“小印度”。

9歲那年，要上學了，長福伯給他取名“德旺”，寓意“聰明有德，必然興旺”。

父親是上海永安百貨的股東，開過夜總會，去過日本經商。

每到晚上，父親經常喝著小酒，向小德旺講述他的生意經。就這樣，經商的理念潛移默化，在曹德旺的心里播下種子。

父親常說，“生意，就是生存的意義，生活的意義。你追求生活的同時，要追求它的過程，不管是酸甜苦辣，都得過。不應該單單把甜的拿走，酸的不要，那也沒有味道。好像你煮飯里面加一點兒醋，才能把真正的味道調出來”。

當時，曹父滿載所有家產，從上海回福清，結果貨船遭遇風暴沉沒。原本富裕的曹家，幾乎一貧如洗。家庭的變故，加上頑皮，曹德旺初一沒念完，就輟學跟著父親做生意。

曹德旺跟著父親賣過香煙、販過水果。每天他都要早早起來，去很遠的地方進貨，父親負責銷售。

在做水果生意時，少年曹德旺每天凌晨兩點鐘起床，從高山鎮騎4個小時的單車到福清市，清晨6點鐘果市開業，他挑選收購最好的果，幾百斤水果裝好車，然后揮汗如雨地蹬車往回趕。下午5點鐘左右回到高山鎮把水果批發給商販，回到家已經是晚上八九點。

在這些辛苦又心酸的經歷中，他練就了勤勞堅韌的性格，也積累了經商的經驗。

在賣白木耳時，別人在福建種賣，曹德旺卻跑到江西考察，發現白木耳在江西賣得比福建貴很多，然后他低買高賣，一次就凈賺數千元。

在農場當銷售員賣樹苗時，曹德旺自己不賣，而是和村民商定，賣一棵樹苗他拿20%，村民拿80%。把銷售對象變成了生意合作伙伴，讓整個村幫他賣樹苗。

30歲的曹德旺，把一切可能的生意都基本做過了。

這些，都是為了生存而打拼的小生意。這些也成為他日后成功創業的起點。曹德旺說：“人生中你所做的每一件事情，你如果有追求的話，都是你的作品。”

2011年曹德旺獲“中國首善”稱號

創業：做中國人自己的汽車玻璃

一個偶然的機會，曹德旺發現了汽車玻璃的市場前景。

1983年，40歲的曹德旺承包了瀕臨倒閉的高山鎮異型玻璃廠。

次年6月，曹德旺去南平出差，在景區旅游紀念品市場給母親買了根拐杖。帶上車時，司機提醒他小心點，“別碰著玻璃，一塊玻璃要幾千塊錢呢”。

曹德旺不信，什么玻璃那么貴？回來后，他特意去汽車修理店詢價，結果令他大吃一驚，馬自達汽車的一塊前擋玻璃就要6000元，如加急，則需要8000元。經過調查得知，中國因為沒有自己的汽車玻璃，市場被日本壟斷，所以才會這么貴。

“沒有人做，我來做，我要為中國做一片自己的汽車玻璃。讓所有的中國人都能用上，用得開心，用得安心。”于是，帶著福建商人敢闖敢拼的勁頭，曹德旺一頭扎進了汽車玻璃領域。

他帶隊到玻璃制造設備最先進的芬蘭學技術，購進了一套當時國內沒有的先進設備。回國后，調試機器、培訓人才，生產出了屬于自己的第一塊汽車玻璃，打破了日本對中國汽車玻璃行業的壟斷。

至1986年年底，高山玻璃廠產值596萬元，獲稅利101萬元，同時，汽車鋼化玻璃系列產品生產規模得到擴大，主要產品達到國內先進水平，已被中汽公司定為全國進口汽車修配頂點供應單位。

做生意這件事，保持有舍有得的心態已經很難了，還要懷揣信念和堅持，更是不容易。在公司發展做大做強的過程中，不少人建議曹德旺去拓展其他領域。但他不炒股，不買礦，不投資房地產，也未涉足互聯網、二級市場和PE，他把全部的精力和心血，都傾注在了汽車玻璃上。

1987年7月，曹德旺創立的中外合資福建耀華玻璃工業有限公司成立，1993年正式上市，取名福耀玻璃。

曹德旺曾說：“我只做汽車玻璃，憑智慧賺錢。”

如果我要做房地產業，可能會比很多企業都做得成功。但是我就像一個漁夫，一網魚中，我只要帶魚。

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曹德旺敏銳地斷臂止損，企業雖損失22億元，但卻保住了福耀的根基。

后來曹德旺決定在美國投資6億元建廠，啟動在美國的汽車玻璃項目。

由奧巴馬夫婦和Netflix聯合出品的紀錄片《美國工廠》，講述的就是曹德旺遠赴美國辦廠的故事，讓福耀玻璃展現在全世界面前。

曹德旺選擇去美國開工廠的原因很實在。一是客戶要求，美國的客戶要求在美國建廠，否則不用福耀的汽車玻璃。二是成本問題，福耀玻璃要用天然氣，在美國天然氣的價格是中國的四分之一；美國還有一個“制造業回流”計劃，在那里開廠的土地是不用錢的，廠房也不用錢。

如今的福耀玻璃，囊括了全球排名前20的汽車廠商，特斯拉、路虎、勞斯萊斯、比亞迪都在用福耀玻璃。

在意識到福耀玻璃即將成行業代名詞時，曹德旺果斷放棄了美國綠卡，拖家帶口回到了中國，而福耀則成為了名震海外的中國玻璃品牌。

福耀玻璃一直保持著15%的利潤率。有人問曹德旺，這些利潤為啥不拿去投資？不進軍新能源汽車領域？

曹德旺說：“我的利潤只拿來分紅。我不做汽車，只服務汽車。”

堅守：中國打贏反傾銷案第一人

早在1995年，曹德旺就帶領他的福耀玻璃進軍海外市場，1999年，將美國的分銷改成了直銷。

2001年2月，由于福耀玻璃在美國銷售已超過兩億片，美國PPG等3家公司向美國商務部起訴福耀傾銷汽車擋風玻璃。2002年2月12日，美國商務部作出最終判決，判決福耀傾銷事實成立。

接到美國的終裁結果，福耀以美國商務部裁決不公為由，把美國商務部告上了聯邦巡回法庭。

而就在美國反傾銷案進行過程中，2001年12月18日，加拿大國際貿易法院和加拿大海關稅務總署聯合發出公告，對福耀玻璃等4家中國汽車擋風玻璃生產廠家進行反傾銷調查。涉案出口金額1800萬美元。2002年2月15日，加拿大國際貿易法庭裁定，被調查產品已經對國內產業造成了損害或有損害的威脅。5月2日，加拿大海關稅務總署作出了初步判決，中國涉案企業存在傾銷，其中福耀玻璃被裁定的傾銷稅率為57%。

福耀成立了專門的工作小組，并準備大量資料全力應訴。通過律師查海關資料，發現美國PPG在加拿大賣的汽車玻璃是由美國生產、運到加拿大的。因此，對于加拿大而言，PPG和福耀都是出口商。在法庭上，福耀的律師向法庭展示了大量的事實，最終加拿大法庭判PPG不具備起訴資格，并于8月30日公布了最終裁定，來自中國的汽車擋風玻璃沒有對加拿大國內工業造成實質性損害或實質性損害威脅，傾銷不成立。至此，歷經9個月的加拿大反傾銷案最終以福耀玻璃為代表的中國汽車玻璃行業徹底勝訴。

2003年12月18日，美國國際貿易法院作出初步裁決，對福耀玻璃狀告上訴書上9項主張中的8項予以贊同，同時發出命令書，要求美國商務部對此案重新審理。

2004年10月15日，美國商務部公布了來自中國的汽車擋風玻璃行政復審的終裁結果，福耀玻璃出口至美國的汽車擋風玻璃2001年9月至2003年3月期間的行政復審的終裁傾銷率為0.13%（小于0.5%視同為零傾銷稅率）。這意味著從此福耀玻璃將不再按照11.8%預繳反傾銷稅，同時2001年9月至2003年3月已繳納的反傾銷稅將予以返還。

歷時5年，曹德旺帶領團隊打贏了反傾銷案，而這，成為了中國加入世貿組織以來第一個反傾銷勝訴的案例。

傳奇：捐款100億元建公立大學

曹德旺的父親曾經與曹德旺說過這樣一個故事：有一次，有陌生人向曹德旺的父親借錢。曹父問舅公要不要借。舅公說:“錢借給人家就等于丟了，什么時候還給你，就是撿了。你先掂量一下，是否丟得起，丟得起就借，那就不要在乎人家是否還得起。”

這個故事深深影響了曹德旺的金錢觀和慈善觀。

如今，年過七旬的曹德旺，每當被問到關于退休的問題，總是回應，因為賺的錢大部分是要拿去捐掉的，所以要繼續賺錢，還不能退休。在他看來，“做慈善也是賺錢，是幫助窮人賺錢”。

作為身家千億的“玻璃大王”，在福布斯中國富豪榜上前100名并沒有曹德旺的名字。因為他把賺來的大部分錢都捐出去了。

他是《胡潤中國慈善榜》上的“中國首善”，不僅突破法律空白，創立了股權捐贈模式，還開創了公益問責的先河，發起成立個人基金會，多次躋身中國慈善家榜。

從1983年至今，曹德旺個人累計捐款近160億元。2008年汶川地震，曹德旺捐贈2000萬元；2010年玉樹地震，曹德旺捐款1億元；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期間，他為湖北省捐贈了價值242萬元的防疫物資；捐贈4000萬元給家鄉福州，助力當地小微企業發展；2021年河南汛情，他捐贈1億元支援河南。

曹德旺說過：“企業家必須有這樣的境界和胸懷，國家會因為有你而強大，社會會因為有你而進步，人民會因為有你而富足。這就是企業應該做的事情，選擇移民的都不是企業家，他們是小老板，真正的企業家一定要有抱負，不會移民。我的根在中國，我必須堅守中國人這個底線。”

2021年4月，曹德旺以41億美元的財富位列《2021福布斯全球億萬富豪榜》第705名。5月4日，曹德旺宣布，出資100億元建一所公立大學，專門研發、攻克國家被外國卡脖子的各種困難領域，給國家培養真正能夠打破外國壟斷領域的頂尖人才。他說，“我要為國家培養出高端技術人才”。這將成為中國近代教育史上第二所由個人捐資建立的公立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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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德旺語錄（節選）

·我是企業家，不是富豪。

·福耀是中國人的福耀，不是我曹德旺的福耀。

·我是從最底層上來的，這是我一生最大的財富。我最困難時，一天才賺2分錢。我結婚那天，才第一次穿上鞋，襪子還是我哥的。

·我們做每件事情,都要經得起時間和歷史的考驗。

·我悟通了，天下事情什么東西都是空的。我沒有見過官位、財富是可以綿延不息的。千萬別把錢當真，錢就是用來玩的，誰有水平，錢就留在身邊多玩幾天，沒有，就少玩幾天，反正錢是不會永遠留在你身邊的。

·作為企業家，在準備創業時，一定要記住，做小事情靠技巧，大事情靠眼光和人格魅力。

·我有今天的成就，不是因為我偉大，而在于我背后有無數普通人默默無聞的努力和貢獻。

·我告訴我的員工和子女，人生的每一天的每一分鐘的每一件事，都是你在蓋歷史大廈的每一塊磚。某一段磚用壞了，做了壞事，你蓋很高的時候，高處不勝寒，壓力一大，那個地方經不起推敲，大廈就這樣被摧毀了。

·我一直認為，企業家的責任有三條：國家因為有你而強大，社會因為有你而進步，人民因為有你而富足。做到這三點，才能無愧于企業家的稱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