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果
作者有話說:跟你們講哦,我之前摸到了羊駝。手感超級好,性格也特別好。雖然我覺得它隨時可能會向我吐口水,但是它沒有!
【楔子】
程皓是哭著跑回家的。甫一進家門,便跪坐在地,號得上氣不接下氣。
程皓現下正是那種愛裝成熟的造作年紀,即便膝蓋磕得“禿嚕皮”,也得爬起來拍一拍然后堅強地說聲沒關系。能惹哭這個年紀的男孩子的事,說少倒也不少。但按照程皓“男人淚腺便是底線”的說法,程昀斷定,他弟剛剛至少遭遇了“剛買的冰激凌還沒咬一口就掉地上”這種等級的大事。
程昀走過去,耐著性子從自己的零花錢里分出五塊錢給他弟。他大方道:“拿去,再買一根。”
小破孩程皓很嫌棄把自己當小破孩看的哥哥,但他并不嫌棄那皺巴巴的五塊錢。他把錢揣進隨身斜跨的小包包里,然后繼續號:“哥,你快下去幫幫Mata!”
【一】
Mata,馬它,駝。
當初程皓哭著喊著要養寵物,孩子他爹怕小型寵物經不住人類幼崽的愛撫,便一狠心咬著后槽牙牽了只羊駝回來。程皓沒見過這么大的寵物,盯著Mata,嚇哭了。Mata看著程皓,居高臨下地吐了好大一攤口水。程皓當時就止住了號叫,并掐腰“呸”了回去。
那是程昀第一次看到人類和羊駝吵架。
這天,他看到了第二次。
據程皓所說,這天他帶著Mata下樓遛彎,路過的一個姐姐因為好奇停下來盯著Mata看了好一會兒。這原本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無奈這個姐姐是個不講禮貌的。她突然笑道:“這羊駝的毛是誰給剃的,可真丑!”
小羊駝可聽不得這種話,也受不得這種委屈。蹄子一跺,“噠噠噠”地跑過去,然后就開始沖著姐姐吐口水。這位姐姐顯然也不是吃素的,當場反擊。人和羊駝“呸呸呸”對罵了足足十分鐘,竟是不分伯仲,甚至還能在他們的眼神里摸索到惺惺相惜。
然后,無恥的人類為了獲得勝利開始作弊——她竟然喝水當作中場休息!
程皓想要勸架,但這種王者戰局,顯然不是他一屆青銅可以加入的。被逼無奈,他只得回家請兄長出山。程昀聽聞此訊,反手開窗從樓上往下看。他弟說得沒錯,Mata的確在和人吵架,而且……落了下風。
“欺人……羊太甚。”程昀抓過他媽澆花用的花灑就往樓下跑,準備幫著他家的羊駝一起用水“灌溉”對方。誰料等他跑出單元門時,“戰爭”已經結束了。那個看起來至少是初中生,但心智明顯剛剛上幼兒園的女生,蹲坐在花壇的石階上懶懶地打著呵欠,而他家羊駝則依偎在她身旁,很乖,很順,完全不像剛剛經歷一場罵戰。
還有,他得承認。他給Mata修的毛,的確是很難看。
程昀走過去,女生抬頭看向他。
她很白,臉很圓,一雙圓溜溜的眼睛讓她看起來很乖巧。很難想象,這貨剛剛頂著這張臉和一只羊駝激情互噴。
“你好……”程昀頓了頓,沉思半晌,“這只羊駝……是我家的。”
女生翻了個白眼,站起身子。她拍了拍褲子上的灰,盯著程昀的臉。她試圖平視他,但因為身高差只能仰視,這讓她臉上的“六親不認”看起來委實沒什么氣勢。
女生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于是,她踩著花壇的石階往高處站了站。
可惜,依舊差了一大截。
她努力踮起腳跟,腦瓜頂總算是勉強能跟程昀的鼻子保持在同一水平線。
程昀理解她的倔強,但這不影響程昀覺得她努力得讓人感到心酸。
“那個……”程昀欲言又止,“我弟說……你和我家羊駝吵起來了?”
這是典型的沒話找話。
女生回頭瞟了Mata一眼,冷哼道:“是它先吐我的。”
Mata站起來,相當配合地又吐了一口。
“喏,你看。”她一臉不屑,有理有據,“就是它先動手的。”
程昀不想給一只羊駝和一位看起來還不如羊駝聰明的女生斷家務官司,他決定代替Mata說聲對不起,然后讓此事就此過去。誰料他弟突然跑了過來,指著女生大聲喊道:“明明是你先說Mata丑的!”
女生滿臉不屑:“難道我說錯了?”
“誠然,我哥不但手殘而且審美還有問題,但Mata是無辜的。”程皓攥著小拳頭,面紅耳赤據理力爭,“要罵你罵我哥去,Mata已經夠可憐了,我不允許你這么說它!”
程昀:“……”
有時候他真的很想問問爸媽,當初是遇到了什么想不開的事,程家戶口本上才多了程皓這個小破孩。
女生看向程昀,饒有興趣:“這羊駝的毛,是你修的?”
程昀沒辦法否認,面帶微笑地點了點頭。
女生笑出聲來:“您這技術,像極了我爹。”
“您父親是理發師?”
“嗯,差不多吧。”女生摸了摸下巴,“反正他最喜歡給人剃頭了。”
她伸手,摸了摸Mata額頭上的絨毛,賤嗖嗖地笑道:“丑八怪,我們和好吧!”
Mata:“呸!”
于是,人與羊駝第二次1V1正式拉開序幕。
程昀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最后選擇拉著程皓躲遠些。
【二】
程昀趴在桌子上,看起來沒什么精神。
昨天他經歷了太多,身體心理受到了雙層創傷。今早程皓又搶了他的包子,Mata還叼走了他的鞋。好不容易搶回鞋出了家門,結果發現自行車被人偷了。瑟瑟寒風中,他鎖車的鎖連著被卸得孤零零的輪子,在向他昭示著,這天不宜出門。
程昀的心,像揣了只羊駝,在“噠噠噠”地踹他。
早自習開始了好一會兒,班主任老徐才慢悠悠地推門進來。他手邊還帶著一個女生,幾個愛湊熱鬧的同學已經看了過去。
程昀沉寂在“不宜出門”的恐懼中,完全沒注意到講臺上的動靜。
老徐干咳一聲,開始介紹:“這是轉校生,謝冬冬。廢話我也懶得多說,你們自己相處去吧。”老徐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四下審視,自言自語,“我看看,你坐哪兒比較好呢?”
程昀懶懶地抬頭,想要看看新同學是何方神圣。然后,他感覺有些肝疼。
這……這不是昨天和Mata吵架那貨嗎?
老徐指向程昀身邊的空位:“你先坐那兒吧。”
程昀捂著胸口,有些心梗。
謝冬冬走過去,坐下,扭頭看向程昀。
程昀勉強笑著主動打了招呼:“好……好巧……”
謝冬冬的眉心微皺:“你哪位?”
程昀:“你不記得我了?”
謝冬冬摸了摸耳垂,一臉“我為什么會認識你”的茫然。
程昀想:他的苦日子,應該還在后頭呢。
那一天,程昀不由自主地搞起了人類觀察。他會不自覺看向謝冬冬,沒什么目的性,就是想多看兩眼。
數學課,謝冬冬乖巧聽課。
英語課,謝冬冬發音標準。
語文課,謝冬冬背誦流利……
程昀總覺事情不對,卻又說不出是哪里不對。
他猶豫再三,終于忍不住問謝冬冬:“你有雙胞胎姐妹嗎?就長得跟你很像,但性格……比較活潑那種?”
“我是獨生女。”謝冬冬回答得沒有任何猶豫,并向程昀投過去一個“你的很問題很奇怪”的眼神。
連續觀察兩天,程昀感覺自己多少有些神經衰弱。謝冬冬看起來實在不像會和羊駝對罵的奇葩,但那天和Mata對罵的奇葩的確長了謝冬冬這張臉。
哦,他大抵是遇到什么靈異事件了吧。
沒怎么睡好的程昀決定在體育課前去給自己買杯咖啡。
他拉開易拉罐從超市里走出來時,正巧看見謝冬冬鬼鬼祟祟向著與上課方向完全相反的方向前進……
程昀下意識地偷偷跟了過去。
謝冬冬直奔學校小樹林后面的圍墻走去。
學校的圍墻上是有安裝電網的,首先是為了保護在校學生們的安全,其次是防止學生逃課。謝冬冬輕車熟路地找到了電網缺損的地方,然后手腳并用地爬上去。
一看,就是逃課的老手了。
程昀正欲感嘆“人不可貌相”時卻他發現,謝冬冬掛在上面……下不來了。
她騎在墻上,兩條腿先是很悠然自得地晃了晃,然后,逐漸抖成了篩子。
謝冬冬左看一眼,是學校外的自由,但是太高了,她下不去!
謝冬冬右看一眼,是學校內的安全……這么高,剛剛她是怎么爬上來的?
絕望之際,謝冬冬看見了程昀。
她向他揮了揮手,激動間高呼“救命”。
程昀嘆了口氣,不得不走過去并示意謝冬冬趕緊閉嘴。
“你小點聲,把老徐引來,我們兩個都吃不了兜著走。”程昀往前走了兩步,“我應該怎么幫你?把你……推下去?”
謝冬冬舔了舔后槽牙:“你……你這是人能想出來的主意?”
“那你說怎么辦?”程昀抱著手肘,仰著下巴往上看,“需要我幫你報警嗎?”
謝冬冬微微一笑:“不用那么麻煩,我們可以選擇稍微接地氣一點的辦法。”
【三】
程昀想,一定是他做了什么缺德事,所以老天爺才會特意派了謝冬冬來懲罰自己。
饒是他現在半睜著一雙死魚眼,看起來一臉不耐煩。但謝冬冬還是絲毫不會看臉色的一腳踩在他的肩膀上,然后觍著臉與他道:“你站穩些,千萬別把我摔了!”
“為什么你逃課胡亂爬墻,最后下不來還得踩著我的肩膀?”程昀咬牙切齒,面目猙獰,“你踩我的肩膀就算了……你能不能先把鞋脫了?你知不知道你這鞋底踩人有多疼?”
謝冬冬雖有求于人,但仍舊腰板筆直。她用理所應當的語氣敷衍道:“你不知道我這鞋綁鞋帶有多費勁,別吵,忍忍就過去了。”
程昀真想學著Mata,吐她一臉口水。
謝冬冬雖然嘴硬,但兩條腿抖得特別實誠。程昀不用看都感受的到有個篩子一樣的東西在自己的肩膀上抖來抖去。
“既然害怕,就不要學人家逃課翻墻!”程昀翻了個直沖天靈蓋的白眼,“我說,你能不能快點?我這老腰還沒被歲月壓塌呢,倒是快被你踩折了!”
謝冬冬的小腳丫子又抖了抖:“我不是沒經驗嗎?”
“我看你逃得挺熟練的……”
“實不相瞞,我從前的學校是有一個狗洞的……”謝冬冬隱晦道明“從前逃課都是鉆狗洞”的事實,但語氣依舊理直氣壯,“翻墻這種事,我也是第一次。”
終于,謝冬冬勇敢邁出了第二只腳,踩在了程昀的左肩上。
程昀那口被壓著的氣還沒來得及喘勻,教導主任突然殺了出來。他老人家用自帶擴音器的嗓子怒吼:“你們兩個做什么呢?”
程昀被嚇得一個機靈,當即立定站好,雙手指尖壓在褲線上,一看就是軍訓時訓出的好苗子。只是苦了謝冬冬,腳底重心不穩,直接摔了個四仰八叉。她廢了好大的力氣才爬起來,和教導主任四目相對時,雙方一齊愣了一下。然后,謝冬冬吸引了主任所有的注意力,程昀就這樣被晾在一旁,無視了。
主任:“干什么呢你?”
謝冬冬:“我在測試學校圍墻的安全性。”
主任:“但凡我是個智商正常的人,就不可能相信你這種鬼話!”
謝冬冬:“你也說了是但凡,所以我還是有試一試的必要……”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主任捏著耳朵給拎走了。人走了好半晌,哀號聲依舊在空氣里回蕩。程昀被晾在那里,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等他反應過來這事和自己已經沒什么關系了以后,體育課已經進入自由活動時間。有兩個路過的同班男生發現了他,主動送上八卦:“看到謝冬冬了嗎?被收拾得那叫一個慘。”
程昀干巴巴地吸了一口涼氣:“她人呢?現在在哪兒?”
“在小禮堂擦玻璃。”
程昀跑到了小禮堂,雖然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去小禮堂。可當他看到謝冬冬在吭哧吭哧擦玻璃時,他想明白了。
“嘖嘖,活該!”
哦,是的,他是特意跑來嘲笑她的。
雖然這個行為像神經病一樣,但他感覺很爽!
謝冬冬倚在窗框上,風吹動她的劉海,卷起一絲倦怠與愜意。她并沒有抱怨被迫勞動的意思,反而似乎很享受這種小禮堂獨處的文藝。她抬頭,盯著程昀看了好一會兒,問道:“你是來幫我的嗎?”
程昀:“當然不是。”
三分鐘后,程昀站在窗臺上,吭哧吭哧擦著上面的玻璃。謝冬冬站在下面,掐腰指揮:“左邊一點,再上面一點?哎呀,夠不到,你是不是有點矮?”
程昀咬牙:“因為我初中的時候就已經一米八五了,被人說矮,這還是第一次。”
謝冬冬沒再說話,程昀聽不到身后人的嘰嘰喳喳。他回頭,發現謝冬冬已經跑去“摸魚”了。她坐在禮堂舞臺的鋼琴凳上,把手指搭在鋼琴毽上。然后,一巴掌狠狠拍下。鋼琴發出有些刺耳的尖叫聲。
程昀的耳朵受到傷害,將手里的抹布團成球向謝冬冬丟過去。謝冬冬歪著腦袋看著落在腳邊的抹布,嘲諷道:“就你這水準,不去打籃球可惜了。”
“我是故意的好嗎?如果我真的砸到你,你還不得把我從窗臺上推下去!”程昀吼完,逐漸淡定,“就你彈鋼琴的水平,不去當鋼琴家還真是可惜了。”
謝冬冬低頭看著面前的鋼琴,淡淡道:“哦,是嗎?謝謝。”
“我沒有夸獎你的意思……”
“謝謝你替我擦玻璃,我請你喝飲料吧。”
她說這話時并沒有看程昀,而是拿出紙巾,輕輕擦拭鋼琴上的灰塵。
謝冬冬問程昀:“你知道這鋼琴是哪兒來的嗎?”
“我記得是主任捐的。”
“他倒是挺大方的。”
謝冬冬挽起袖子,抬起一腳就踹了上去。眼見第二腳就要落下,程昀手疾眼快直接把人扛起來就往外跑。他一邊跑一邊吼:“哪有你這種對著鋼琴泄私憤的!”
【四】
謝冬冬沒什么朋友。
過于我行我素的人在集體中大多是不怎么受歡迎的,程昀表示理解。身為同桌,他理應展現出足夠的包容性。然而,隨著謝冬冬逐漸暴露的本性,程昀還是感覺自己多少有些高估了她的智商——她在課上玩消消樂,很簡單的一關,硬是玩了整整一天。程昀看不過去,搶了手機當場代打,很快滿星通關。她看得激動,當即拼了命給程昀拍巴掌。
全班安靜,看向他們。
語文老師放下書,面無表情:“謝冬冬,出去。”
謝冬冬當即領命,一臉乖巧聽話。
語文老師轉又看向程昀:“你還好意思在這兒坐著?”
程昀也相當乖巧地“滾”了出去。
走廊,四下無聲。他們兩個并肩站著,看窗外烏鴉落在枝頭上。因為過于安靜,所以烏鴉的叫聲格外刺耳。程昀倚在墻上,淡淡道:“你聽,這像不像是我在罵街?”
謝冬冬置若罔聞,甚至從口袋里摸出了棒棒糖。
她也學著程昀將后腦勺倚在墻上,然后突然文藝了起來:“你說,我們為什么會被趕出來?”
程昀的眼神往謝冬冬的身上飄了飄,面無表情道:“你說呢?”
“因為你游戲打得太好了嗎?”
程昀倒吸一口涼氣。
謝冬冬認為自己說得很有道理。她摸著下巴,勸服了自己:“不然那么多打游戲的,怎么就只有你被趕出來了?”
程昀:“你是不是應該反思一下自己?”
到底是誰突然鼓掌惹怒了老師連累他一起被趕出來的?
謝冬冬沉思半晌,認識到了自己的問題。于是,她開始裝傻,扭過頭去,哼著聽不出調子的歌。程昀看著她,沒忍住,笑出聲來。
大抵是被氣笑的。
他問:“你那天為什么想要逃課?”
“逃課能有什么理由?”她歪著腦袋,漫不經心道,“當然是想逃就逃了。”
程昀搖頭,糾正她道:“科學來講,正常人逃課都是有理由的。有些人比較有夢想,冒著生命危險逃課是為了看演唱會、看球賽,或者是去哪個作家的簽售會。有些人,缺乏夢想,但逃課也是為了正事。比如去網吧、打臺球……雖然聽起來不怎么正經,但多少也算是個目的。像你這種不惜把自己掛在墻上也要逃出去的,不扯出點驚天動地的夢想,都對不起我現在還青腫著的肩膀。”
謝冬冬雖未明言,但也認可了程昀的這番道理。她絞盡腦汁,努力編排道:“你看那個圍墻,你以為它只是圍墻,其實它是阻斷我們自由的罪魁禍首。我不是要逃課,我只是想要努力獲得自由。”
程昀說:“你住口。”
他就不該對謝冬冬抱有任何等級的期待。
因為,謝冬冬看起來就不怎么聰明的樣子。
【五】
程昀感覺自己多少有些臉疼。
雖然他從未說過,但他自己清楚——他是有些瞧不起謝冬冬的……嗯,單指在智商這一層面上。
所以當他拿到成績單,發現謝冬冬的成績是年級第一時,他結結實實把舌尖咬了個潰瘍。反觀謝冬冬,格外淡定,只是看一眼便隨手將成績單掃開,然后繼續攻略她玩了三天也沒能闖關的消消樂。
這讓程昀很難界定她的智商,究竟在一個怎樣的層面上。
程昀看了一眼自己的成績,沉沉地嘆了口氣。
中庸,庸得不能再庸。
他撐著下巴,盯著試卷。老徐進來,照例訓話:“考試成績出來了,是進步是退步,你們心底都該有點數。別拿智商不足找借口,世上沒有笨小孩,只有你們這些不夠努力的。”
程昀用眼角的余光看向謝冬冬。
世上沒有笨小孩,但是有格外聰明的。
下課后,正準備去超市的程昀被教導主任半路截胡,抓去了訓導處。程昀仔細檢討許久,也沒想明白自己究竟是犯了什么“罪”。主任盯著他,他盯著主任。
想不出自己做錯了什么的程昀還是不可控制的心虛起來:“您……您別這樣看著我……”
主任嘆了口氣,神情嚴肅道:“謝冬冬她,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吧?”
“啊?”
程昀沒太聽懂,這句話是從何而起。
主任淡淡道:“那孩子,我和她媽都管不了她……平時也沒什么朋友,為所欲為,招貓逗狗,我家附近那十里八村就沒有不嫌她的。但我發現,你好像不怎么嫌棄她。”
程昀:“……”
他突然想起,教導主任也是姓謝的。
他還想起,謝冬冬曾經說過,她父親很喜歡給人剃頭發。教導主任,果然很喜歡給人剃頭發!
所以,他的同桌是他們學校教導主任的女兒?
程昀突然有種自己攀上皇親國戚的感覺,整個人的腰板都筆直了起來。
“如果她給你添了麻煩,可以隨時來找我。”謝主任站起來,相當認真地拍了拍程昀的肩,有種白帝城托孤的氣概,“我盡量教育她。”
因為謝主任的眼神過于堅毅,導致程昀再見謝冬冬都感覺有些出戲。他猶豫半晌,終于還是問道:“你給謝主任造成過什么心理陰影?”
謝冬冬歪頭,茫然道:“我哪兒有那本事。”
程昀嘆了口氣:“不要妄自菲薄,你在給人造成心理陰影這方面,可謂頗有造詣。”
【六】
程皓的成績單看起來很漂亮,遭到全家一致表揚。程昀安慰自己,他小學的時候,成績單也很漂亮。老媽拿過程昀的成績單,皺眉:“是不是該給你換一個補習老師了?”
“都行。”程昀漫不經心地給Mata填喂胡蘿卜,每次家庭會議開展到讓他頭疼的項目時,他都會拉過Mata,用美食賄賂它。
他試圖在一只羊駝的身上尋找到歸屬感。即便父母并沒有說過什么重話,但他還是會下意識擺出一副“世人不懂我”的清冷氣派。
“小昀,我知道你學習很努力了。可能只是沒找到竅門,我們換個補習老師,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老程出馬,扮演者慈父的角色。他捏著成績單,仔細分析半晌,然后將略顯艷羨的目光落在第一名“謝冬冬”的名字上,老程感嘆道,“這個叫謝冬冬的孩子,學習一定很很刻苦吧?”
程昀給Mata喂胡蘿卜的手顫了顫,
老程摸了摸下巴:“估摸著頭懸梁錐刺股,小小年紀怕是就把頭發給熬禿了吧?”
程昀手里的那根胡蘿卜“吧嗒”掉落在地,滾了好遠,Mata連忙追過去。
母親以為程昀這是受了刺激,擔心兒子上火的她當即連拖帶拽把人推出家門:“大好周末,也不用補課,好好出去散散心。”
“啪”的一聲,門被關上了。
槽點過多,無從吐起。程昀在門外干巴巴地站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被迫下了樓。然后,他在自家樓下的單元門前見到了正坐在臺階上悲傷瞭望遠方的謝冬冬。
“你為什么在這兒?”程昀脫口問道。
謝冬冬回頭,看了一眼程昀,轉又回身看了一眼自己的腳。
程昀皺眉:“你千里迢迢跑到我家樓下……是為了摳腳?”
謝冬冬:“……”
程昀站著,謝冬冬坐著。為此,他很輕易便看到了謝冬冬的腦瓜頂。不但不禿,發量甚至相當茂盛。
謝冬冬抬了抬左腳,程昀這才發現,她的鞋是沒有底的。小碎花襪底裸露在外,蒙了一層的灰。不等程昀發文,她主動解釋起來:“剛剛有人遛狗不栓繩,我被那狗追著攆了二里地。人沒事,但鞋底被咬掉了。”
雖然聽起來挺慘的,但程昀還是下意識地覺得,肯定是謝冬冬先招惹了人家,比如當街嘲笑人家狗狗長得丑之類的。他是這么想的,但他不能這樣說。畢竟,沒情商是謝冬冬的專利,他不能侵權。
于是,程昀繞過這個話題,直接提議道:“上樓,我讓我媽給你找雙鞋吧。”
謝冬冬同意了。
兒子下樓不足十分鐘便回來,還帶了一個布偶娃娃似的女同學,老母親很憂心。
待得知謝冬冬只是想來借鞋時,老母親轉又放了心,并相當熱情地給謝冬冬切了一大份果盤。
正在看報紙的老程在得知兒子領回來的女同學名叫“謝冬冬”后,下意識地往人家頭頂看了一眼……為什么沒禿呢?
程皓看到謝冬冬,瞬間慘敗。他拖著Mata,一路跑回臥室,像是在躲災星。謝冬冬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她拍了拍程昀的肩膀,驕傲道:“上次果然是我贏了!”
“和羊駝吵架吵贏了,你有什么可驕傲的?”程昀端著老媽切好的果盤,嘆了口氣,“來都來了,坐會兒再走?”
謝冬冬答應了。
她像逛博物館似的瀏覽程皓的臥室,男孩子的房間,風格明顯。籃球明星的海報,深色系的床單被罩,還有桌面上的全家福。總而言之,很無聊。
謝冬冬盯著窗臺上那盆看起來生命力很旺盛的多肉,沒頭沒尾地問道:“你有夢想嗎?”
“沒有。”程昀干脆回答過后,忍不住加上一句反問,“你呢?”
謝冬冬遲疑許久。
她說:“我也沒有。”
【七】
謝冬冬看起來很正常。
她在做數學卷子,筆尖劃過演草紙,發出清脆的沙沙聲。程昀很喜歡這種聲音,這像是努力學習的具現化,讓他感覺自己朝氣蓬勃、身邊所有人也都在拼搏進取。
但現在,他一臉頹相,思緒雜亂。
他問她:“你在這兒做什么?”
“上課啊。”謝冬冬抬抬眼皮,掃了他一眼。
“我問的是你為什么會在這兒上課?”程昀的聲音聽起來不太淡定,“我想問的是,你為什么會在我的補習班上課?”
謝冬冬皺眉:“這能有什么為什么?我又不是沒繳學費。”
“你還是沒理解我的意思……”程昀仔細組織了語言,“我記得,你上次考試,數學考了一百四十七分。”
“還有三分的進步空間不是嗎?”言罷,她突然舉起手,大聲喊道,“老師,你的公式寫錯了。”
補習老師回頭看了一眼黑板,快速更正。
程昀為了做好孩子,硬生生把一肚子問題憋到了下課休息。
他扶額問道:“你真的覺得你有補課的必要嗎?”
“好像是沒有。”她撐著下巴,已經將最后一道大題做完了。
這題程昀做過,絞盡腦汁耗出了黑眼圈,最后偷偷看了眼答案也沒生出那種“恍然大悟”的感覺。而謝冬冬就這樣一邊和他聊著天、一邊糾正了黑板上的錯誤,然后將題做了出來。
程昀有些焦躁。
“那你來做什么?”
“找你啊。”她單手托腮,“我不繳學費,他們不讓我進來。既然已經繳了學費,那就不能虧。”
“你上課的時候也沒學,怎么不覺得虧?”
“因為學費便宜。”
程昀:“……”
有些人說話全無道理,但又讓人挑不出究竟是哪里沒道理。
程昀妥協了,不再糾結于這個話題。他嘆了口氣:“你找我做什么?”
“不然我還能找誰去?今天是個值得紀念的日子,我不想自己過。”她眉眼低垂,看起來有些落寞。
程昀受其感染,善良的本性讓他突然溫柔起來:“你生日?”
“你不知道嗎?”她歪頭問他,“今天是世界愛牙日。”
“謝小姐……”程昀咬牙微笑,“我總覺得,你每次說話都在侮辱我的智商。”
謝冬冬嘆了口氣:“好吧,我承認,我只是單純有些想你了。”
程昀的耳朵不可控制地紅了個徹底。他抓了抓頭皮,實在問不出“想我做什么”這樣的話。
他醞釀半晌,小聲道:“等會兒下課有安排嗎?”
“沒有。”
“那我們……隨便逛逛?”
謝冬冬歪頭看向他,輕聲笑道:“其實有一個地方,我有些想去。”
【八】
謝冬冬想去的地方是學校。
謝小姐就是這樣一個喜歡在上課時往外跑、在放假時往學校里鉆的奇女子。
他們翻窗進了小禮堂,隨便找個位子并排坐下。然后一并伸直腿、塌下腰,懶懶地支棱著脖子,往天花板上的望。
此情此景,很適合聊聊夢想。
“我從小到大都沒有特別喜歡的事情。”從未與任何人表露過心聲的程昀在謝冬冬身邊突然矯情了起來,“父母讓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老師說要好好學習,我就好好學習。沒有人會想承認自己是一個平庸的人,所以我一直表現出的都是‘不是我做不好,只是我不喜歡做的姿態。只有自己懂得的無力感,是世界上最累的叛逆。”
謝冬冬扭頭看向程昀,眨了眨眼。
程昀繼續道:“從前,我還能自我欺騙,認為自己只是不夠努力。認識你之后我才知道,我只是不夠聰明而已。我沒有和你抱怨的意思,我只是有些好奇,你的學習成績那么好,為什么謝主任還是一副每天很頭疼的而樣子。”
謝冬冬思考半晌,目光落在先前被她踹了一腳的鋼琴上。
“從前啊,我也是有夢想的。喏,那架鋼琴,原本是我的。我想成為鋼琴家,想要走藝考去音樂學院。但家里人覺得很浪費我的文化課成績,所以拒絕了我。甚至連我的鋼琴,都被送來了這里。”謝冬冬起身,向舞臺走去,“要聽一曲嗎?”
程昀想,自己一定會聽到天籟般的琴聲。
可惜,他聽到的是魔音貫耳。
那不是難不難聽的問題,那是每一個音都不在調子上的問題。程昀從未想過有人能將鋼琴彈出鋼鐵廠的聲音,程昀更未曾想過搞出此等噪聲的少女竟然立志想要成為鋼琴家。
“我覺得,你家里人不讓人走藝考,應該也是考慮了很多。”程昀委婉地說道。
謝冬冬沒辯解,走回到程昀身邊,坐下:“你有想考的大學嗎?”
“農大。”
“為什么?”
“聽說食堂的東西好吃。”
“這不也是夢想嗎?”謝冬冬伸了個懶腰,“我決定了,明天開始,每天都要給你補課。”
“為什么?”
“因為我也想去農大,但只有自己去太無聊了。”她看著他,一雙眼睛晶瑩剔透,“你得陪我。”
【尾聲】
程昀是在大學的新生歡迎會上知道謝冬冬彈琴并不難聽這件事的。
不止不難聽,甚至還很好聽!
謝冬冬表演完畢,做到程昀給她預留的位子上。
“騙子。”他說,“果然不該相信你說的話。”
謝冬冬笑著露出一對虎牙:“我還有好多驚喜是你不知道的。”
編輯/顏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