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兒女要回家 把日子過得風生水起（組詩）

野川

捏成拳頭一樣的樹根

秋末，樹葉紛飛

每一處葉落的位置，都應長出新的葉子

否則，就有一個罅隙

如張開的嘴。時間久了，就會長出牙齒

狠狠咬我一口，讓我

從夢中醒來，把自己填進去

樹才能安靜，捏成拳頭一樣的樹根

慢慢松開，年輪深處才有鳥鳴

嘴角掛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詭笑

窗外，一波又一波急促的嗚叫

拆卸夜晚。是誰的逃離

拉響了風的警報？立春剛過

蝴蝶還未蘇醒，春色還在調試心跳

是誰的逃離，點亮了滿天星光？

街樹落葉紛飛，像在打掩護

街燈忽明忽暗，像在對暗號

樓房守口如瓶，像在求自保

我故意把窗戶拉開一條縫

閉上眼睛，佯裝睡覺

嘴角掛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詭笑

適合一只沉船浮上來

老人托著鳥籠

在江邊散步。江水平緩

并不急于趕路

兩岸青山沒有啼聲

東邊的塔，西邊的廟

正打坐修行。一只鸚鵡

在籠子里，學說人話

早起跑步的人

還沒逃離昨夜的夢境

江面如此安靜

適合一只沉船浮上來

換一口氣，又沉下去

只有極少的江水能摔到天上

聽濤

其實就是聽江水摔打的聲音

有時摔在礁石上

有時摔在岸邊

有時摔在鳥翅上

有時摔在船舷

更多時候是摔在別的江水上

結果亂了一條江

只有極少的江水能摔到天上

像一根鞭子

每抽一次，就有一顆星辰

在江水里閃耀

把日子過得風生水起

雨水趴在外面的窗玻璃上

偷窺我的一舉一動

我可以推開窗，用一張毛巾

把它擦去。我知道還有比雨水

隱藏得更深的東西

在偷窺我，隔著一層神秘的東西

我的手穿不過去。只能臆想

那些比雨水隱藏得更深的東西

其實也正在被什么偷窺

心突然安靜。唱著自己想唱的歌

做著自己想做的事

在雨水的偷窺中

我把日子過得風生水起

窗外，陽光敞亮、草色青迷

所有的一切都裸露著

還時不時翻身，露出背陰的一面

當淡紫色小花躍入眼簾

路旁，幾叢淡紫色小花

在風中搖曳。這是秋分過后

第一個早晨，天涼加深

凋落的聲音從昨夜的夢境

一直持續。穿衣、洗臉

吃飯、抽煙，每一個動作

都有些遲緩。當淡紫色小花

躍入眼簾，凋落的聲音

戛然而止。它們何時盛開

我不知道，它們何時凋謝

并不重要。它們搖曳著

像幾把拂塵，在我的內心揮動

讓我相信這些淡紫色小花

就是昨夜夢中凋落的樹葉

正在新的輪回中，與風對峙

我也產生了相同的疑問

在枝頭站累了

樹葉一跳，就摔到地上

濺出的綠漿新鮮，有初春的味道

一只摸黑趕路的螞蟻

心犯嘀咕：那些四面通透的樹葉

難道也會無路可走？

此刻，我正仰望夜空

一顆流星，拖著發光的尾巴

從夜空摔下

我也產生了相同的疑問

大地會接納所有的雨

在天空呆久了，雨也想回家

暴雨奔跑，仿佛父母病危

耽擱一秒，就看不上最后一眼

中雨急行，仿佛鐵樹開花

遲到半天，就見不到夢中情人

小雨慢走，仿佛行囊空空的農民工兄弟

棄高速公路不走

擇一條鄉間小道，名曰看風景

實則拖歸期

——大地會接納所有的雨：洪水

泥濘、潮濕……

都是親生兒女

我像一只落單的螞蟻

曲徑通幽處，有一個人

在古亭等我，陽光把他的影子

遠遠投射過來，他的影子

是我多年的夢。在人世苦行

我像一只落單的螞蟻

一邊尋找糧食，一邊躲避暴雨

時刻提防命運的腳踩在身上

我小心翼翼地走著，緩慢

且堅定。因為我知道

曲徑通幽處，有一個人

一直在古亭等我。沏好茶，溫熱酒

還準備了一疊拭淚的白色云朵

我可以遲到，但不能缺席

否則，亭子四周的梅樹就不會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