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語復句語序對漢譯句“因果”概念表達的影響

楊滕戟

(湖南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長沙 410081)

一、引言

“因果”概念是常見概念，而因果復句是“因果”概念的常見表達形式，因果復句廣泛存在于各類語言中。儲澤祥、陶伏平考察了包含漢語、英語在內的16類語言中因果復句的關聯標記模式，比較了漢語7個常見因果關聯詞的句法特征[1]411-420。郭中研究了包括漢語在內的60類語言的因果復句，發現語言語序和復句語序與關聯標記模式有蘊涵關系[2]114。從現有的研究可知，“因果”概念在復句層面上的表達主要體現為因果復句語序、因果關聯標記模式和因果關聯詞選擇三個方面。

關于因果復句語序，鄧云華、李曦通過對漢語和英語文學作品中因果復句的比較研究，發現英語前果后因的語序更常見，而漢語前因后果的語序更常見[3]56。宋作艷、陶紅印對書面語和口語語料庫的考察顯示漢語與英語都更常使用前果后因語序[4]69。可見，學者同意英語因果復句優勢語序為果因句，但對漢語因果復句優勢語序為何存在爭議。高再蘭認為以上研究皆基于語料庫，容易忽視省略因果關聯詞的情況[5]57-58。為彌補這一不足，本研究采用英譯漢的研究方法，便于統計省略因果關聯詞的情況，從而有利于確定何為漢語因果復句的優勢語序，發現優勢語序對漢譯句“因果”概念表達有何影響。

鄧云華、李曦認為漢語和英語在因果關聯標記模式與關聯詞選擇方面亦存在異同[3]57-59。但該研究采用的是語料庫研究法，不利于了解“因果”概念形成和表達的動態過程。使用英譯漢的研究方法有利于揭示譯者對“因果”概念表達的內隱知識。由于該類內隱知識需要克服英語原句的語言遷移因素展現出來，故用翻譯方法揭示漢語“因果”概念的表達特征具有穩固性、顯著性，有利于發現漢語因果復句語序、關聯標記模式和因果關聯詞選擇三者的互動關系。此外，翻譯法包含譯者對英語原句“因果”概念的理解過程和利用漢語表達概念的過程，更有利于了解“因果”概念表達中的認知機制。

本研究聚焦英譯漢任務中英語因果復句語序的作用，因為復句語序對概念理解與表達有重要影響。復句語序與會話信息結構有關[3，6]，體現了對客觀世界的識解[7-9]。基于以往研究，本研究提出三個問題：一是英語因果復句語序對漢譯句復句語序有何影響；二是英語因果復句語序對漢譯句關聯標記模式有何影響；三是英語因果復句語序對漢譯句因果關聯詞選擇有何影響。

二、 研究設計

(一)研究材料

因為“because”是當代英語使用頻率最高的標因關聯詞[10]，本研究從COCA語料庫中選取關聯詞為“because”的英語因果復句26句，分別為果因句13句和因果句13句。兩名研究員對該26句評分，從中選取難易度適中的6句作為研究材料，其中果因句、因果句各3句，句子長度和詞匯難易度在兩類復句語序中兩兩匹配。此外還填充了4個非因果復句，防止被試對“因果”概念的表達受前后句影響。10個英語句子經隨機排序，組成翻譯測試卷。

(二)研究被試及程序

本研究從國內某高校二年級非英語專業中隨機選取3個班級學生為研究對象，專業背景多樣，絕大多數已通過大學英語六級考試，共123人自愿參與研究，皆無類似研究經驗。翻譯測試卷由研究員在英語課堂發放，研究員告知被試者需要完成一組英語句子翻譯，以檢測其對新聞句子的理解情況，被試者可查閱字典，但不可討論。

研究收回測試卷123份，由2名研究員對其中的因果復句漢譯句編碼。收回的測試卷中，被試者對369個英語果因句的翻譯有5句未完成，有1句譯為假設復句，不計入統計，故果因原句對應漢譯句363句有效；因果原句的漢譯句369句全部有效。兩類語序的英語原句對應的漢譯句共732句，進入后續統計。

(三)研究結果

1.因果復句語序對漢譯句復句語序的影響

對兩類語序的因果復句，漢譯句都存在保留其語序和改變其語序的情況。例如，譯句(1a)(2a)保留了原句語序，譯句(1b)(2b)改變了原句語序。

(1) The three cities are comparable because they are similar in size and located close to one another.

(1a) 三座城市有可比性，因為它們大小相似，位置相鄰。

(1b) 因為這三個城市大小相似并且區域位置相近，所以具有可比性。

(2) Because the government has silenced opposition newspapers and broadcast stations, thousands of people went to work without knowing a strike had been called.

(2a) 因為政府壓制了反動的報道和廣播，成千上萬的人不知道社會團體在號召罷工而是照常去工作了。

(2b) 數千計的人去工作而不知道一場罷工發起了，因為政府不讓報紙和廣播電臺發聲。

表1統計了譯句對原句語序的保留和調整數據。漢譯句中425句采用因果語序，307句采用果因語序。卡方檢驗顯示原句語序對譯句語序是否調整有顯著影響(χ2=57.631，p<0.001)。果因原句對應漢澤句調整原句語序的比例比因果原句更高；因果原句對應漢譯句保留原句語序的比例比果因原句更高。

2.因果復句語序對漢譯句關聯標記模式的影響

儲澤祥、陶伏平區分了三類因果復句關聯標記模式：居中粘接式、居端依賴式和前后配套式[1]411，研究只涉及有因果關聯詞的情況。而本研究認為需要界定第四類關聯標記模式——省略標記式。研究中的果因語序英語原句對應居中粘接式關聯標記模式，而因果語序英語原句對應居端依賴式關聯標記模式。英語原句(3)對應漢譯句出現了四類關聯標記模式：句(3a)為居端依賴式，關聯詞“由于”出現在復句最前端；句(3b)為居中粘接式，“因此”出現在因句和果句之間；句(3c)為前后配套式，因句和果句都有關聯詞標記；句(3d)沒有因果關聯詞，為省略標記式。

(3) Because the new system of the socialist market economy is an unprecedented innovation and there is no existing experience to copy from, we need to be even braver in practicing and innovating, as well as bringing out the initiative and creativity of cadres.

(3a)由于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這個新體制是前所未有的創新且沒有先例可循，我們得更勇敢地參與、創新、激發干部的新意和創意。

(3b)社會市場經濟的新體系是毫無先河的創新，沒有能夠借鑒的先前經驗，因此，我們需要在創新實踐方面更加勇敢，也需要激發骨干的創造力。

(3c)因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新體制是一項前所未有的創新，且沒有現成的經驗可以借鑒，所以需要我們更加勇于實踐創新，調動干部的積極性和創造性。

(3d)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新體制出現前所未有的創新，沒有現成的經驗可以借鑒，我們要更勇于實踐創新，調動干部積極性和創新性。

表2 關聯標記模式在譯句不同語序中的使用情況

表2統計了譯句兩類語序中四類因果關聯標記模式的使用情況。從表2可以發現，無論英語原句為因果句還是果因句，居端依賴式、省略標記式只出現在前因后果的譯句語序中；前后配套式基本上只出現在前因后果的譯句語序中，只有一例例外；絕大多數居中粘接式出現在前果后因的譯句語序中(98.4%)，其中有8例在居中粘接的標因關聯詞前加有“正、是、正是”等表示強調的焦點標記。

卡方檢驗顯示原句語序與譯句是否保留關聯標記模式顯著相關(χ2=15.193，p<0.001)。果因原句對應的漢譯句更可能保留原句關聯標記模式，呈現較低比例的居中粘接式之外的情況，果因原句對應譯句采用居中粘接式以外的關聯標記模式的比例為16%；相比之下，因果原句對應的漢譯句則更可能改變原句關聯標記模式，呈現更高比例的居端依賴式之外的情況，因果原句對應譯句采用居端依賴式以外的關聯標記模式的比例為27.9%。

3.因果復句語序對漢譯句因果關聯詞的影響

標因關聯詞在譯句中的出現頻次排名為：因為>由于>因>在于；標果關聯詞在譯句中的出現頻次排名為：所以>因此>因而>以至于>之所以/導致。其中“因為”“由于”和“所以”的使用頻次遠遠高于其他因果關聯詞，且關聯詞語義與關聯標記模式關系緊密[1]411-412。表3總結列出了這三個關聯詞在不同關聯標記模式中的頻次。

進一步分析表3中兩類原句語序數據可得，原句為果因語序，則譯句更可能使用居中粘接式“……因為……”(χ2=594.671，p<0.001)；原句為因果語序，譯句更可能使用居端依賴式“由于……”(χ2=49.018，p<0.001)，居端依賴式“因為……”(χ2=142.401，p<0.001)和前后配套式“因為……所以……”(χ2=42.036，p<0.001)。

對照組57.14%的依從性，較比觀察組90.48%，偏低些；對照組85.71%的副反應發生率，較比觀察組52.38%，偏高些，組間比較，差異有統計學意義（P＜0.05）。見表1。

三、分析討論

(一)譯句語序與時間順序原則

從表1可知，譯句采用因果語序的比率顯著高于果因語序，說明漢語更偏向使用因果語序表達“因果”概念，證實了漢語因果復句的優勢語序為前因后果的語序。這一結論與宋作艷、陶紅印的研究結果不同，因為其研究包含了口語語料庫[4]63，結論可能不適用于書面語和筆譯語料。此外，本研究還計算了省略因果關聯詞的情況，更全面地揭示了漢語因果復句的優勢語序。漢語前因后果的優勢語序對譯者表達“因果”概念產生顯著影響，使得漢譯句更多地保留了原句的因果語序，更多地調整了原句的果因語序。

牛保義提出兩條“因果”概念的認知原則——時序原則和接近原則[11]342。概念化主體在與環境互動中，體驗了相繼發生的兩個事件有引發與被引發的關系，并將該關系概念化為因果關系。“時間”概念與“因果”概念息息相關，漢語偏好按照時間順序概念化因果關系，將其表達為先發生的原因小句在前，后發生的結果小句在后。戴浩一、黃河將概念域中事件順序決定語言表達中句法單位次序的現象定義為時間順序原則[12]10。漢語因果復句的優勢語序體現了語言表達結構對概念結構的臨摹，符合時間順序原則。

(二)譯句關聯標記模式與突顯識解

Langacker界定了識解中突顯維度，并指出在英語時間復句中，主句是復句首要焦點，從句為次要焦點。雖然漢語復句不區分主從，卻仍可以區分復句小句不同程度的突顯[13]。屈承熹認為漢語話語常常是從低信息度的非焦點推至高信息度的焦點[6]171。

從表2可知，譯句居端依賴式、省略標記式只出現在漢語前因后果的語序中，譯句絕大多數的前后配套式都出現在前因后果語序中，說明在使用這三類標記模式時，漢語概念化主體對因果關系的識解順序由原因到結果，重在對結果的描述和交代。這一識解順序與漢語話語信息分布習慣一致。漢語話語往往是從非焦點推到焦點[6]171。在因果語序中，分布在后句的結果成分信息度高，是焦點，也是復句突顯的內容。因此，居端依賴式、省略標記式和前后配套式與因果語序配合突顯結果成分。

此外，表2還顯示絕大多數居中粘接式出現在前果后因的譯句語序中。前果后因的語序使用時帶有特殊語的目的[2]113。本研究發現前果后因語序中的標因關聯詞前有加上“是、正、正是”等焦點標記，表示強調的現象，說明后置因句被識解為復句焦點而被突顯。因此，居中粘接式與果因語序配合突顯原因成分。

從上述漢譯句語序與關聯標記模式的互動特點可知，譯者突顯因果關系中原因成分的方式有限，需要同時采用居中粘接式和果因語序才能突顯原因成分。相比之下，譯者突顯因果關系中結果成分的方式多樣，可以使用居端依賴式、省略標記式或前后配套式中的任一模式與因果語序相配合，突顯結果成分。因此，因果原句對應譯句中改變原有關聯標記模式的情況比例更高。漢語復句表達“因果”概念，突顯識解對關聯標記模式選擇有決定作用。關聯標記模式配合語序突顯不同成分，焦點標記可進一步加強突顯成分。

(三)譯句關聯詞選擇與主觀性識解

主觀性指語言所含言者的立場、態度和情感，體現為言者印記[7]700。不同的因果關聯詞體現了言者不同的主觀性，具體表現為言者對聽話者施加認知影響[8]42-43。不同程度主觀性的因果關聯詞有不同的句法特征[9]200?！耙驗椤薄坝捎凇焙汀八浴庇胁煌木浞ㄌ卣鳌！八浴本又斜壤罡?；“由于”最可能單獨出現在復句句首，引導因句，其居中比例最低；“因為”居中比例中等[1]420。三個關聯詞亦有不同的語義特征。邢福義認為“因為……所以……”重在客觀描述因果關系[14]。張滟區分了居端依賴式“因為……”和居中粘接式“……因為……”，并指出居端依賴式“因為……”的交互主觀性最弱，居中粘接式“……因為……”的交互主觀性強，展現了言者對聽話者施加認知影響[8]46。本研究認為需進一步區分不同關聯標記模式下“因為”，因其有不同句法和語義特征。試比較如下譯句：

(4a′)這三座城市因為面積相似、地理位置相近,具有可比性。

(4a″)這三座城市因為面積相似、地理位置相近而具有可比性。

(4b) 因為這三個城市大小相似并且區域位置相近，所以具有可比性。

(4b′)這三個城市因為大小相似并且區域位置相近，所以具有可比性。

(4c) 這三座城市有可比性，因為它們大小相似且位置相近。

(4c′)這三座城市有可比性,它們因為大小相似且位置相近。

不同關聯標記模式的“因為”位于復句主語后的可接受度不一樣。(4a)中的居端依賴式“因為……”調至復句主語后，對應句(4a′)可接受度不如加有“而”連接的句(4a″)。居端依賴式“由于……”句法表現與居端依賴式“因為……”類似，可移于復句主語后，但加上“而”的復句可接受度更高。(4b)中的前后配套式“因為”移至復句主語后，對應句(4b′)不需要添加任何成分即可成立。(4c)中的居中粘接式“……因為……”調到復句主語后，對應句(4c′)不符合表達習慣。沈家煊指出在表客觀語義的“行域”中，“因為”可以移至主語后；而在表主觀語義的“知域”中，“因為”不可移至主語后[9]200。由此可以判斷，常見因果關聯詞的主觀性排序如下：居中粘接式“……因為……”>居端依賴式“由于、因為……”>前后配套式“因為……所以……”。

從表3可知，原句為果因語序，譯句更可能使用居中粘接式“……因為……”；原句為因果語序，譯句更可能使用居端依賴式“由于、因為……”和前后配套式“因為……所以……”。這說明譯者作為概念化主體，根據原句語序獲取了在表達中增加或減少言者主觀性的概念，并在譯句中通過相應關聯詞表達出來：使用居中粘接式“……因為……”配合果因語序，表現強主觀性；使用前后配套式“因為……所以……”配合因果語序，表現弱主觀性；使用居端依賴式“由于、因為……”配合因果語序，表現中等強度主觀性。譯者根據原句語序所含主觀程度概念，再使用不同的關聯詞、關聯標記模式與語序相配合，表達不同的主觀性，主觀性識解對因果關聯詞選擇有重要影響。

四、結語

通過調查大學生對不同語序因果復句的漢語翻譯，獲得英語因果復句語序對漢語“因果”概念表達的影響作用。研究結果顯示：英語原句語序對漢譯句語序的影響顯著,漢譯句更可能保留符合時間順序原則的因果原句語序，調整不符合時間順序原則的果因原句語序。英語原句語序對漢譯句關聯標記模式的影響顯著,漢譯句采用居中粘接式與果因語序配合的方式，表達果因原句對原因成分的突顯；漢譯句采用居端依賴式、前后省略式或前后配套式中的任一關聯標記模式與因果語序相配合的方式，表達因果原句對結果成分的突顯。英語原句語序對漢譯句關聯詞選擇的影響顯著,漢譯句采用主觀性更強的居中粘接式“……因為……”，表達果因原句中更強的主觀性；漢譯句采用主觀性程度低的居端依賴式“由于、因為……”和前后配套式“因為……所以……”，表達因果原句中程度較小的主觀性。

研究表明對了解漢語“因果”概念表達有啟示作用。漢語因果復句表達“因果”概念是采用語序、關聯標記模式和關聯詞三者相配合進行綜合表達，三者互動模式為：復句語序對關聯標記模式和關聯詞選擇影響顯著；復句語序與關聯標記模式相配合，突顯不同語義成分；關聯詞、關聯標記模式與語序相配合，表達言者不同程度的主觀性。時間順序原則、對不同成分的突顯識解和言者不同程度的主觀性識解三個認知機制，在漢語“因果”概念表達中共同起作用，使得漢語因果復句呈現兩種語序皆有、四種關聯標記模式共存和關聯詞豐富的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