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對我說，你教我玩《王者榮耀》吧

●孤 鯨

1

有天我爸突然對我說：“你教我玩《王者榮耀》吧。”我不知道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是什么樣的心情，但我好像看到了手機屏幕以外的他對我晦澀的疼愛。

我從小和我爸見面時間并不多，他的工作也算半個技術活，每天起早貪黑，朝九晚五，為的只是年末拿回家的兩萬塊獎金，然后一家人過個好年。

可能人就是這樣，在外面如何伶牙俐齒，最親的人面前往往沉默寡言。放假回家不是在客廳玩手機就是在臥室玩電腦的我，聽到父親的要求，突然就紅了眼眶。

那好像是一種比借別人錢更直接的愧疚，因為錢遲早可以還上，而欠家人的陪伴卻始終無從彌補。

2

故事很長，也很簡單。

我爸24歲有了我，那時候的他也是個孩子。

小學的時候，我爸上班前總會用自行車載著我，去學校附近的老店里喝一碗羊雜湯，那時候我們每天都拉勾約定著什么，歲月很慢，羊雜湯也才兩塊錢一碗。

好像青春期的所有叛逆任性都是從中學開始萌芽，這時候女兒不再是父親的小棉襖，變成了歲月里最無情的那把刻刀。

我記得我們常常吵架，可能只是吃飯晚了幾分鐘，又或者我穿的那件衣服他看了不順眼，明明只是小事一樁，可愛的細節總是被無限放大，變成敏感和閃躲。

我媽說我沉默寡言的性格像極了我爸，去昆明的火車三天兩夜，他送我去兩千七百公里外的遠方上大學，他說兒女長大了總要離開家，沒有什么離別前的叮嚀囑咐，他只把一切都安排妥帖，然后我們在學校的人工湖前照了一張合照。

人們總說只有爸爸和女兒才是世界上最堅固的情人，只有他喜歡你素顏不化妝，喜歡你長發扎馬尾，他教育你不要亂花錢然后遞上銀行卡，他從來沒說過我愛你卻又比誰都愛你，他在電話里聽見你哭泣的時候，會沉默然后說“回來吧，爸養你”，這句話只有他是最認真的。

好像每個爸爸都不太會表達，甚至不會多說幾句話，但他的每次隱忍堅毅都成了我們堅強的理由。

3

中國版的《深夜食堂》里面有一集《馬克的女兒》，被人販子從醫院偷走的汪靖真遇到了有聽力障礙的馬克，變成了可愛的樂樂。她也給原本沉默閉塞的馬克帶來了最真實的歡樂。

馬克把一生中最柔軟的心腸都給了樂樂，或許一個男孩到男人的轉變，就在女兒到來的那一瞬間。沉默的馬克不會表達，卻在失去女兒之后拼命發音認字，急切地向所有人證明他有照顧樂樂的能力，卻為了女兒能有更好的生活默默退出。

結尾我看哭了，馬克與樂樂揮手告別，然后拒絕所有人的安慰崩潰痛哭，聽力障礙讓他無法說出那句“樂樂我愛你”，可我知道他比誰都愛他的女兒。

筷子兄弟《父親》的MV里有一幕，婚禮上年邁的父親牽著女兒走向紅毯盡頭的新郎。那是一個長鏡頭，父親的每一步都走得無比沉重。

我看過很多場婚禮，每當父親牽起女兒的手，就有人熱淚盈眶。20歲的我常覺得老爸迂腐，都上大學了還明令禁止談戀愛，直到后來我才明白，他只是舍不得我在別人那里受一丁點兒的委屈。

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就是不斷地看著他的背影漸行漸遠。

4

寒假回家的時候，母親和我說，你怎么老不發朋友圈啊，你爸看見你一條消息都興奮得不得了，反復看好幾天。

我突然就想起來父親給我發的每一條微信，還有那些因為游戲被我忽略掉的語音。離家后的我從沒仔細聽過他說什么，也從沒發現他的微信頭像是年輕的他抱著小小的我。

父親說他只哭過一回，是我一周歲的時候抓鬮，我越過所有代表金錢富貴的選項，重重跌進他的懷抱，他說他從沒想過，其實自己也是女兒的一個選擇。

再孤獨的一個老人，也有一個非常豐富的內心。小時候被我扎過辮子的頭發漸漸花白，老爸也變得柔軟和幼稚，好像漸漸懂得了怎么釋放被他包裹太緊的情感，甚至學會了委屈賣萌。

我也不記得從什么時候起，我木訥的老爸開始體貼起來，會因為我不陪他吃飯假裝生氣，也會吵著讓我陪他出去轉轉。

他的腰不好，可還是會說“過來讓爸爸背一下”。

他明明很困，可是會走到我的房間拉拉被角。

我始終沒有教他玩《王者榮耀》。

我卸載了游戲。

我想快快長大，而他慢慢變老。

（林一摘自《你點的贊，我都認真當成了喜歡》/圖 沐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