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袁寶麟
1940年,抗日戰爭正處于艱苦的相持階段,為了激勵全國人民英勇抗戰,八路軍電影團團長吳印咸拍攝了一部紀錄片《延安與八路軍》,導演袁牧之點名請著名作曲家冼星海為該片配樂。冼星海是中國現代音樂史上劃時代巨篇《黃河大合唱》的創作者,時任延安魯迅藝術學院音樂系主任。鑒于當時蘇聯的設備先進,冼星海與袁牧之等人被秘密派往蘇聯完成電影的后期制作。臨行前,毛澤東在家中請冼星海吃飯并餞行。
1940年5月,冼星?;S訓與袁牧之等經新疆迪化(今烏魯木齊)轉往莫斯科。蘇聯環境安定,技術精良,有關部門很快便將《延安與八路軍》的底片全部洗印出來,電影后期制作十分順利。閑暇之余,冼星海還創作了一些交響樂和歌曲。然而天有不測風云,1941年6月22日凌晨,德國對蘇聯突然發動進攻,莫斯科陷入一片混亂,已基本完成的《延安與八路軍》的底片也在撤退中不知所終。

冼星海在延安指揮《黃河大合唱》
于是,冼星海與袁牧之決定仍借道新疆回國。但此時的盛世才看到德國兵臨莫斯科城下,認為蘇聯遲早會垮臺,便有意疏遠蘇聯和延安,和重慶政府眉來眼去,冼星海他們借道新疆回國的計劃流產。這時傳來一個好消息:八路軍115師師長林彪因被閻錫山軍隊誤傷,正在蘇聯養病,由于蘇德戰爭爆發,林彪不得不中斷治療回國。林彪是中共名將,回國不僅有專機,而且還持有國民政府頒發的邊境特別通行證。冼星海一行便準備扮作林彪的隨從,隨同回國。對于冼星海等人的要求,林彪一口應承。然而就在登機前,林彪卻突然變卦,拒絕他們上飛機,只許諾給每個人帶封家書。就這樣,冼星海發出了給在國內妻兒的最后一封家書。
1941年8月,冼星海、袁牧之和在莫斯科共產國際黨校學習的李天佑、李士英、鐘赤兵一行在一名蘇聯上校的護送下撤離莫斯科,到達蒙古首都烏蘭巴托,打算借道返回中國。他們日夜兼程,來到中蒙邊境大青山,因遭遇日軍嚴密封鎖,無法通過,只得折返烏蘭巴托,繼續等待機會。
1942年春,走投無路的冼星海等人在烏蘭巴托找到當地一家中國工人俱樂部住了下來。關于冼星海等人在烏蘭巴托的遭遇,工人俱樂部職員王榮在回憶文章中這樣寫道:“昨天夜里來了幾個來歷不明的中國人,就住在俱樂部的一間教室里……從這些人的外表看,一個個面色蒼白,頭發長得很長,身上穿著沾滿油垢的蒙古式舊棉衣和舊氈靴,一眼就能看出他們似乎是經過相當長時期折磨度過監獄生活的人?!?/p>
俱樂部是烏蘭巴托華僑唯一的文化娛樂組織,當時正缺人手,于是向上級申請增加編制,根據各人特長將他們安排到工人俱樂部工作,冼星海擔任音樂組教員,袁牧之當了戲劇組導演。在冼星海等人組織下,工人俱樂部每周都舉辦講座、大合唱和音樂會,成了烏蘭巴托華僑和市民最喜歡的地方。這個現象引起了蒙古文藝界注意,但一直沒有搞清他們的來歷,直到冼星海去世多年以后才恍然大悟。
后來,李士英打聽到可以從蒙古西南部繞過日軍控制的蒙中邊境進入寧夏,再繞道去延安。但是走這條路需穿過戈壁沙漠和無人地帶以及國統區,迂回曲折,異常危險。商討之下,身強力壯的人決定闖一闖這大戈壁灘的沙漠死海,后來終于冒險回到了延安。而冼星海不會騎馬,無法闖戈壁灘,便輾轉到哈薩克斯坦,打算從那里回國,但再次受阻。
在阿拉木圖,冼星海居無定所,食不果腹,貧病交加。哈薩克斯坦音樂家拜卡達莫夫在一次音樂會上見到無家可歸的冼星海,雖然語言不通,但音樂家的心是相通的,便毅然邀請冼星海到自己十分擁擠的家里棲身。當時蘇聯生活比較困難,但拜卡達莫夫全家把冼星海當自己人,和他分享有限的食物。冼星海不忍心連累他們,為了購買食物,變賣隨身攜帶的東西,甚至視之為生命的音樂書籍。冼星海在拜卡達莫夫家中住了整整一年,與這位熱情的音樂家結下了深厚友誼。在這段安定的日子里,他又拿起了創作的筆,譜寫了哈薩克題材的英雄交響詩《阿曼蓋爾德》,并將許多哈薩克民歌和民謠改編成一首首小提琴曲和鋼琴曲。他還創作了表現蘇聯人民反法西斯戰爭的《第二交響曲》(《神圣之戰》)、交響組曲《滿江紅》,撰寫了《論中國的民族音樂形式》《民歌與中國新音樂》等論著。
拜卡達莫夫非常欣賞冼星海的音樂才華,推薦他到北方的科斯塔奈市音樂館擔任音樂指導。1944年1月30日,冼星海抵達庫斯坦奈州后,又處于貧病交加之中。他在《我學習音樂的經過》中這樣記述:“生活相當艱苦,而營養比在阿拉木圖更差,自己的衣服和手表等拿去市場出賣,還不夠供給幾個月生活。薪金實在不多,而每天還要憂慮到糧食。膳堂的紙證雖然發給,但膳堂不發給早晚餐營養品,只有月底才能領到,即使領得也只夠三四天的糧食。這樣的生活,實在是困苦萬分。”冼星海衣著又很單薄,難以抵御這里極為寒冷的天氣。盡管如此,冼星海還是拖著病軀在庫斯坦奈十月大街嘈雜的旅館里夜以繼日地工作,譜寫了十幾首歌曲,完成了最后一部作品《中國狂想曲》鋼琴部分。他還經常同當地同行去偏遠山村巡回演出。
最后,磨難、疲憊、饑寒和營養不良終于把冼星海徹底擊垮了,他不幸染上肺癆,生命垂危。1945年初,革命無產者聯合會決定將他送往莫斯科救治。那時,莫斯科已沒有中共常駐代表團,共產國際組織早在1943年就解散了,加之戰事激烈,國際救濟會也無力安排他的住宿。重病中的冼星海走投無路,就到莫斯科外文出版社找了李立三。
李立三1939年11月4日從監獄釋放出來后,被停止了黨籍,成為在莫斯科的無國籍游民,生活很艱難,但他還是熱情接納了冼星海。李立三住在岳母家中,30平方米的一個大間,當中用一幅布簾相隔,三代四口,擁擠不堪。但他與家人商量后,自己和妻子睡地鋪,把床鋪讓給病中的冼星海。戰亂中的莫斯科,各種物資都實行配給制,食品供應奇缺,李立三夫婦不得不為解決冼星海的食品來源,以及幫助冼星海聯系治病日夜操勞。李立三一家無微不至的關懷照顧,使漂泊多年的冼星海得到極大安慰。后來,孫維世、林莉、李特特等聞訊到李立三家看望冼星海時,觸景生情,齊聲稱贊李立三夫婦對同志的真摯感情和舍己助人的崇高美德。
經李立三多方奔波聯系,在蘇聯國際救濟總會協助下,一個多月后,得到斯大林批示,冼星海入住莫斯科克里姆林宮醫院接受治療。剛住進醫院,冼星海就開始創作管弦樂《中國狂想曲》。但病魔無情,冼星海身患沉疴積疾,已無力回天,1945年10月30日與世長辭,終年40歲。
李立三夫婦善始善終幫助料理后事,與蘇方一起在莫斯科近郊的一個公墓里共同為冼星海舉行了隆重的安葬儀式,蘇方致悼詞的是后來為《莫斯科——北京》譜曲的著名音樂家穆拉德里。冼星海骨灰盛放在一個灰色大理石小匣里,匣子正中鑲著他的橢圓形照片,周圍環繞著緞制的花束,下面刻著金色的俄文:中國作曲家、愛國主義者、共產黨員:黃訓。
1945年11月14日,延安各界為冼星海舉行追悼會。毛澤東親筆題辭:“為人民的音樂家冼星海致哀”。
1983年,蘇中友好協會應冼星海妻子錢韻玲的要求,將冼星海骨灰移交中國。
1999年11月,哈薩克斯坦又將阿拉木圖的一條大街更名為冼星海大街,街道盡頭矗立著冼星海紀念碑。

冼星海與夫人、孩子在一起